没有猎物的猎人把自己赔进去的,既然他操纵不了沈羿,倒不如让对方毙命于此。
脑中动了杀念的同时,就见一颗巨石飞来,正中那纤细的身影。
泛着银光的匕首顿时从那苍白的指节滑落,掉落在丛林间的林地内,传出了闷响。
那被巨石砸中的身躯,也似乎因为伤势过重,身体在地上滚动几圈,就失去了意识。
陆笙歌坐在原地愣神,未等反应过来,就看见杨修仪从另一边小跑而来,半跪在他面前:“阁主,属下出手迟了。”
陆笙歌也不知道自己心里是什么滋味,回过神时,已经挥袖给杨修仪一个大耳刮子:“谁让你出手的!下手这么狠,想把人打死么!”
杨修仪的脸歪到一边,怔怔道:“阁主……可是我不杀他,他就要杀你啊!”
陆笙歌懒得与杨修仪废话,起身走向沈羿的位置,见对方躺在地上奄奄一息,身上被雨水浸透,双目紧闭,鼻底已经流出一抹殷红。
他俯身探了一下对方的鼻息。
“还有气。”
陆笙歌长吁了一口气,方才被这么一搅局,头脑渐渐冷静了下来,扭头吩咐杨修仪道:“把沈庄主捆起来,押送到马车上,别让他再有反扑的机会,本阁主留着他,还有些用处。”
再转身时,陆笙歌静静站在雨中,脑中回想起了一些事。
天工阁的老阁主是他的亲舅舅,将天工阁最精妙的机关术通通都传授给了他,可惜年少的他得到了阁主的亲传,功法却处处比不过一位比他小三岁的少年。
少年自小被天工阁收养,长得如冰雪一般,头脑又机智敏捷,老阁主自然对其宠爱有加。
他心中气不过,幼时常常与这少年作对,每每看见了他,必然要先用自己最新研制出的毒镖作弄一番才肯罢休,由于身为外甥的自己与老阁主关系密切,天工阁的旁人对此都睁只眼闭只眼,任凭他作践少年。
可谁能想到,自己多年视作珍宝的器物竟是出自这个被他欺辱了多年的少年之手?!
这简直比当众给他一个耳光还要感到屈辱。
杨修仪见陆笙歌独自站在雨中出神,便收了气息,悄悄跟在其身后,左手汇聚着真气。
他方才对师父下手,不过是想获取陆笙歌的信任,再找机会杀了此人,带着师父远走高飞。
眼下是一石二鸟,一箭双雕的好机会,他绝对要趁此机会暗算陆笙歌。
就在他欲一掌拍向陆笙歌的后颈之时,一股寒风刮过,眼前乍然落下几道黑影。
“杨兄怎么不去搬沈庄主的身体,是因为腿脚不便么?嘻嘻,既如此,那沈庄主就交给奴家来管吧!”
说这话的,是扎着两根垂柳辫,手中撑伞,朝他眯眼娇嗔的妙盈。
杨修仪匆忙收了杀意,错愕道:“你怎么会在此?”
妙盈耸耸肩:“不止我哦,杨兄看看周围啊。”
杨修仪四处张望,见其他天工阁的侍从陆陆续续现身,将沈羿的身躯包围。
看来陆笙歌方才并非是一人来此,他方才的行动恐怕早已被其他人看了去。
……
寅时。
沈羿缓缓睁开眼睛,发觉映入眼帘的不是下着瓢泼大雨的昏暗丛林,而是黑漆漆的车厢,颠簸的路途晃得他的胃里翻江倒海,苦不堪言。
他还没搞清楚眼前的状况,耳边便传来一道森然的声音:“师父醒了?”
沈羿瞳孔收缩,转头看见身旁坐着一位穿着黑衣的青年。
对方眼神泛出幽光,缓缓开口:“我方才下手时刻意避开了师父的要害,所以你只是受了些皮外伤,大概养个十天半月就会好了,弟子不是故意弄伤你的,希望师父不要因此恨我。”
沈羿的心跳愈发加快。
他双手被绳子捆在背后,没办法直接杀杨修仪——就算不被捆着,他也伤痕累累,使不出内力,只有任由宰割的份。
杨修仪凑过来,紧紧挨着他的肩膀:“师父,虽说您没能杀了陆阁主有点可惜,不过您放心,等到了天工阁之后,徒儿还是会拼尽全力把您救出来的,您只需要再等等……呃!”
沈羿置若罔闻,一脚踹上他的上腹。
这一脚没令他感受到什么实质性伤害,他心中气不过,又补了一脚,谁知下一脚却被杨修仪一把攥住。
“师父,三师弟可是亲手在我的胸口捅穿了一个窟窿呢,我不过是以眼还眼而已,您好歹也疼一下我啊。”
“放手。”沈羿板着脸,听到有关张天策的话,脑海中被埋没的回忆被悉数唤醒,“你有什么资格和你的三师弟比?我真应当在半个月前就杀了你,那样天策也就不会……”
杨修仪身躯一僵,捏住他的面颊:“我没资格和他比?师父,张天策算是什么东西,他之前也是讨厌你的,在你的心里,我居然连他也不如吗?”
若是师父喜欢圣人,又怎么会甘愿当裴擒陌的狗,他比那魔头和三师弟差在哪?
杨修仪懊恼地想着,谁知下一刻,沈羿竟如恶犬般咬上他的手指!
若非他及时抽离了手,现在恐怕只剩下四指了。
“师父,咬手指怎么能杀掉弟子,您真的是被逼急了。”杨修仪盯着对方那双仇恨的双目,自言自语道,“若不是那张天策和陆笙歌来搅局,我早就能把你带走了…真是举步维艰,烦躁得很……”
杨修仪说这话时,外面马上有人掀开了帘子。
“杨兄。”一身姿曼妙的女子俯身走进来,脸上带着两个小酒窝,“阁主就在另一辆车上小憩,要不要我把你刚才的话告诉他?”
杨修仪面色苍白道:“你竟敢在外面偷听……”
“偷听又如何?是阁主命令我在此盯着你的。”妙盈抚着胸前的发丝,漫不经心道,“你若不想让我把方才的话告诉给阁主,就赶紧换一辆车待着,这儿交由我来守了。”
“什么……”杨修仪万万没想到,陆笙歌竟然派来一个女人监视他。
看来陆笙歌早就对他起了疑心,他刚刚故意出手打伤师父,竟然也没能打消对方的疑虑。
若是被陆笙歌知道了他刚刚说的话,肯定是吃不了兜着走。
思量了半晌,他从牙缝里冷冷抛出几个字:“知道了。”
说罢,他便捂着胸口上的伤,掀开帘子出门。
妙盈通过听音辨位感知到人彻底走远,才凑过去坐在沈羿的身旁。
“沈庄主,你不应该出现在这里的,你跟宗主之间……罢了,你是怎么出来的?”
妙盈本想问他们的具体情况,可凭沈庄主身上的痕迹,就猜到他过了怎样的日子。
幸亏沈庄主武功没有恢复,若是恢复了,宗主再遇到他时,不得被打个鼻青脸肿,口吐白沫嘛。
正当她想时,沈羿语气淡漠道:“我是用了些手段让秃鹰放我走的,不提他了,我们现在在哪?”
妙盈提起此事就叹了口气:“在去天工阁的路上,沈庄主,有件事我要嘱咐你一下,这一路你是没有机会逃走了,等到了天工阁,你不要再冒险去杀陆笙歌,你方才杀他一次不成,若是再露出杀意,他定以惨无人道的方式折磨你。”
沈羿闭了闭眼:“生死存亡,是非荣辱,我早已看淡。”
妙盈心脏一颤,忙俯身趴在对方耳边道:“这怎么行呢沈庄主,你就算不为自己,也要为了其他啊,像你这么聪明的人,怎么会不明白现在江湖上的局势,如今突厥人进了中原,陆笙歌若在这个时候被你杀掉,你不是在消减中原人的势力?”
沈羿眼皮微微上抬。
妙盈:“现在西辽教大受挫败,一些声誉高的宗门都在做好戒备,我知道你想杀了陆笙歌,但是这陆笙歌可以不用你亲自动手来杀,你完全可以借敌人的手除掉他们。”
沈羿这才正襟危坐,转而问:“你们宗主现在在哪里?”
“宗主?”妙盈神色显然有些为难,“宗主他现在的位置我也不清楚……但是我一定会竭力传消息给他的,宗主若是知道沈庄主的处境,一定会尽快来救你……”
“不,你联络到他后,让他去替我办几件事。”沈羿凑近妙盈的耳畔,悄悄交代了一番话。
妙盈见他如此迅速地交代了这么多事,迟疑地问:“沈庄主,你这是……”
对方交代的这件事,对宗主来说,几乎等同于送死。
好端端的为什么让宗主去那么危险的地方,难道沈庄主已经以为那几日的事,恨透了宗主么?
沈羿却没觉得有什么不妥,道:“把话带给他吧。”
妙盈印堂发青,可是看沈庄主那张憔悴的面容,一时间竟不忍心说出拒绝的话来。
沈羿望着摇摇晃晃的窗帘子,满身的倦意席卷而来,不到片刻,就缓缓睡去。
他这一觉睡得很沉,全程无梦,不知过去了多久,肩膀忽地被人拍了拍。
“我们到了。”
沈羿听到是男人的声音,还以为是杨修仪回来,警惕地睁开眼。
映入眼帘的却是那张涂脂抹粉的苍白面容。
陆笙歌勾了勾唇,抬手为他掀开窗帘子。
沈羿随之望去,瞧见了一座刻着金纹又一眼望不到尽头的阶梯。
这阶梯似乎能直接通到天上,阶梯的最下层站在几位待命的美貌女子,沈羿一看那惨白的肤色,便知她们都是陆笙歌手下傀儡师制作的傀儡。
陆笙歌嗤笑:“如何?你十几年没有回来,是不是都已经认识了?”
沈羿未等回答,就听见对方趴在他耳边低低道:“你方才伤了我的脚,我可是怀恨在心,到了这里,你若想违抗我的命令,我便命这里的傀儡把你撕成碎片,到了那时,我要将你的碎片装进盒子里,寄给裴郎看。”
第66章
沈羿全然不怕陆笙歌恐吓的话语, 双眸透过那帘子的缝隙看向天工阁的墙壁,心底道:这地方的确与二十年前他见过的样子截然不同了。
陆笙歌见他毫无反应,心中暗暗不悦, 又不想现在就处置他,只得高声道:“外面的人,进来几个,请沈庄主出去。”
方才赶马的侍从忙屈身进来强行拉着沈羿下了马车。
他们没有沿着那通天的楼梯上去,而是转去走到楼梯旁的那面墙壁前, 拍下一道凸起的石砖, 那砖墙顿时朝两边敞开, 一个昏暗的密室映入眼帘。
沈羿被人推着进入密室, 只见陆笙歌微微勾唇, 掰下室内的一根撬棍, 道:“沈庄主, 看好,你多年不回的天工阁现在已经成了什么样子。”
话音落下, 脚下的地面开始剧烈震动。
这间密室只够容纳七八人, 沈羿不知这密室接下来要用来做什么的,也不知脚下为何会有向上顶的力度,心中有一瞬间想到他们可能是在上向上攀升, 可就在此时,他足下颠簸, 身体因为站不稳而撞到旁人。
就在这时,他的臂膀被一只手捏住。
沈羿头皮发麻, 身子迅速缩到一旁。
“只是顺手帮忙而已, 师父何必如此大惊小怪。”
杨修仪低低说完,忽而像是触电一般, 缩回了手。
原是陆笙歌朝他二人的方向走过来。
“杨修仪,方才我就看沈羿那一身痕迹碍眼,你说说,他身上的这些痕迹,是从何而来?”陆笙歌语调听上去竟极为悠然。
杨修仪神色微变,搞不清楚状况:“师父身上的痕迹……问我?”
“哎呀杨兄,你不必装了,奴家早就看出杨兄觊觎沈庄主已久,他这一身触目惊心的痕迹,若不是你,还会有谁这般禽兽呢。”妙盈在一旁插话道。
杨修仪没想到妙盈竟将裴擒陌留下的痕迹归结到自己身上,脸色一阵青一阵白:“不是我,这、这是那裴……”
说到一半,他忽然想到若是让知道了他的师父与那魔头行鱼水之欢,以陆笙歌的妒性,必会让他的师父即刻就死无葬身之地。
沈羿也不知妙盈为何要将此事嫁祸给杨修仪,一时之间也静观其变,没有反驳。
陆笙歌与杨修仪的目光对视刹那,双眸浮现出一丝寒意:“杨修仪,今夜是不是我没来,你就要带着沈羿脱离天工阁,找个无人知道的小岛上隐居了?”
杨修仪面色苍白:“阁主,属下不敢,属下就算是下辈子投胎成人,也绝对会对您忠心不二,肝脑涂地,您交代的命令,属下怎么又会不听……”
话未说完,他就感觉小腹收到重击,唇间即刻溢出一口白沫。
掌心不紧不慢地收回,陆笙歌盯着自己指甲上涂的黑蔻丹道:“这样最好,你要记住,我带沈羿来天工阁,是为了能让他像十年前那样为我们天工阁改造出像龙铳那样的机关,机关造完之前,你不能碰他。”
杨修仪捂着下腹,连大气都不敢出。
说罢,他转头看向沈羿:“沈羿,当初的龙铳不过是一把普通的暗器,只有你,想到了将火药与暗器融合起来,将一把防身用的暗器做成了名扬天下的火器,让我天工阁长盛不衰,我相信,你能制造出一把龙铳,一定能造出第二把无人可敌的暗器机关来。”
沈羿一时讷讷。
他自从失忆,就已经将很多机关术忘得一干二净,连龙铳怎么制作都记不清,哪里还能遂了陆笙歌的意,帮天工阁制作暗器。
遂摇头道:“我不会做。”
“别骗我了,你不造机关不是因为你不会,而是你不想造而已。”陆笙歌从鼻子里哼了一声,“若是你迟迟想不出来如何制作暗器,我可以帮你回忆,稍后你就能体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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说话途中,脚下的震动已经停止,密室的门打开,陆笙歌便先命人带着沈羿出去,沈羿刚刚迈出脚步,上方就忽然跳下一抹黑影。
脚步停顿了一瞬,抬头发现眼前出现的竟是一位双目空洞的女子。
女子的肌肤苍白如纸,瞳孔漆黑得像圆润的珍珠,神色倒意外的亲和,缓缓走到沈羿面前,伸手在他身上下抚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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