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让一个无法理解情感的克隆人为你生孩子?”易昀话语锋利似刀,刀刀刺进梁勤山心窝。
“我那时以为她是爱冰,真的太像了。”梁勤山捂住额头痛苦道,“直到她怀孕我才意识到事情的不正常,我怎么能与克隆人生孩子?我想让她打掉孩子,但她真的非常聪明,发现我的意图后,每次都在不停地求我,想爱冰临走前那样,求我。”
“我不忍心让她难过,犹豫再三还是让她生下了名一。”梁勤山说,“小孩子想要母亲的关爱,但是克隆人给不了,情急之下我改造了她。我在她的脑子里植入芯片,将我们的曾经植入她的中枢,希望她能感知情感,但是,她知道她爱我,但不理解爱是什么。我已习惯她对爱情的麻木,但是名一,名一没有母爱,我亏欠她太多。”
梁勤山感觉有亏于女儿,从小到大一直将她呵护着。她没有母爱却收获了更多的父爱,健康、幸福地从小姑娘长成亭亭玉立的大姑娘。
“你在她的脑子中植入芯片,将她改造成可以接受命令的AI,对么?”易昀问。
“是。”
“你认为与你生活24年的AI不具备情感,所以想换个新的,对么?”
“是。”
“可你刚刚明明说‘她不是一开始就没有感情的冰冷机器’,你知道她的情感,又把她扼杀,对么?”
“我……”梁勤山语塞。
“你与高爱冰相识不过10余载,与她朝夕相伴24年,这些年丁点儿情感都没有么?”易昀说,“你有没有想过,是她真的没有情感,还是你不愿意相信她的情感?”
梁勤山痛苦道:“她是个聪明的AI,为了保命不停地诱惑我,对,她只是为了达成自己的目的利用我!”
当AI系统与爱情冲突时,越深情的那方,受伤越多。
梁勤山如此,易昀又何尝不是。
“克隆人与人类本无差别,原本是有情感的。但在你给她植入程序那一刻,她的情感被系统算法束缚。”易昀说,“是你将她变成一副无法表达情感的空壳。”是我剜掉你的心脏,让你变成空壳。
“对克隆人,你因猜忌不信任,扼杀了她的情感;对高爱冰,你为了复制她毁她遗体,辜负了她的感情。”
“你原本有两份爱,都被你毁了。”
特种兵的训练习惯使梁勤山一直保持身姿挺拔,腰杆永远是笔直的。但现在他像颗破败的枯树,身体前倾,发丝颓败地散落在脸上,双手颤抖着立于地面支撑身体。
梁勤山跪在祷告位前,正对着《审判》壁画,行容枯槁。易望舒伫立于壁画前,神色淡漠,绝美容颜似皎洁的月,没有世间的喜怒哀乐。
易望舒不关心梁勤山的情感履历,不去想易昀话中深意,不去思索没有逻辑的情感问题,在他这儿,AI是第一优先级。
“既然克隆人都造完了,你为什么还要改行从事AI领域?”易望舒垂眸看向梁勤山,神色淡淡。
“因为我想彻查她的死因。”被解开陈年旧疴,梁勤山的声音不再有底气,说话断断续续,“她在T国读研专攻pino提纯技术,回国后带着技术加入LA组织,最早的pino提纯专利都是由她发明的。07年在她回T国参加同学聚会时偶遇恐怖袭击,我觉着这不是偶然。”
易昀问:“你认为是T国不想技术外流,蓄意制造的恐怖事件?”毕竟T国为了系统可以制造沉船,这事儿发生在他们国家不稀奇。
“对。”梁勤山说,“但是她的校友几乎全部遇难,从T国查起太难,所以我就加入LA,一边继续她的课题,一边查案。”
但是案子没查到,反而越钻研AI越鬼迷心窍了。
易昀问:“你加入Lapino,甘愿受监控,是因为他们用你妻子威胁你?”克隆人的事儿一旦东窗事发,梁勤山绝对会受社会抨击,道德谴责。
“是。”梁勤山喉咙中发出沉重的喘息,像是从破风箱中挤出来的,妻子永远是他的软肋,可以轻易将他击碎,“2004年一群热爱AI的年轻人成立LA,却没想到这机构在14年后变了样儿。Lapino是事业单位,规矩多束缚多,不利于查案。在LA转型为Lapino初期,我就提了离职,结果被他们翻出陈年旧账。”
“你是如何一次性制造这么多植入程序的胚胎细胞?”易昀继续问,不给梁勤山一丝喘息。据报告统计,90%以上的人在情绪低落时,更容易吐露心声讲真话。
果不其然,梁勤山有问必答:“3年前我制造了S257,它的特定能力是可将程序植入到胚胎细胞,但这功能只能用一次,于是我……我提取了爱冰的DNA和尽可能多的生物体细胞进行还原。将18928个植入程序的母细胞存放在Lapino17层的1098号实验室。”
“Lapino给你提供实验环境,你为Lapino提供技术?”
“是。”梁勤山答,“3年前你毁了所有母细胞,Lapino一直在追查。”
“你知道Lapino想用他们来做什么。”易昀说的是陈述句,不是疑问是肯定。
如此大规模的实验需要非常精准的仪器,而梁勤山显然没有资金筹备这些实验器具。他为了制造令自己满意的妻子,与魔鬼做交易。
Lapino培育母细胞,将他们变成一个个活体器官容器。
“我知道,可我又有什么办法。”梁勤山说,“顶多是在你离去后删掉些录像。”
原来3年前Lapino没有查到我,不是因为没录像,而是梁勤山把它们删了。他应该是一开始想要让妻子“复活”,中途知道Lapino目的,后悔了。
人性本善,做出错误决策的人往往是摇摆不定的。
纷杂的世界面临无数抉择,能在每一次选择中一直坚守本心的并不多。
易望舒不忘来时目的。他要策反Lapino高层阻止国防部召回轴芯含有T-12的AI。
梁勤山只是受制于Lapino的提线木偶,我需要摸清Lapino架构找到决策者。
他刚张嘴刚发出个音节,易昀先说:“你为T国设计系统架构,是想查案么?”
Destiny架构设计师想让“AI具备人的情感”,梁勤山并没否认与T国联系,毋庸置疑,他就是destiny的开创者。
“是。”梁勤山今天说的最多的回答就是“是”,他为易望舒准备的剧本没用上,倒是一直在顺着易昀说。进门时S193说“来了两个”,梁勤山原本以为易望舒换过轴芯后易昀不会再与他有过多牵扯,没想到反被摆了一道。
易昀查到的远比他想象中多很多。
“看来是没查到,打白工了。”易昀言语轻蔑。
梁勤山沉默不语。
见二人一时沉默,易望舒开口想转移话题,再次被易昀打断:“我查到了些东西。”
易昀非常自然地拉起易望舒的手,在他手中拿回自己终端,向梁勤山发送条信息。易望舒直到终端被收回才后知后觉,他只窥探了易昀终端的加密区,并没看其它。
他不理解自己为什么不看易昀隐私,再次将自己下意识的行为归结于:懒得看。
爱情的前提是理解、尊重、信任。
而不是猜忌、纠结、利用。
梁勤山看到信息脸色大变,惊呼道:“不可能,这不可能!”
能让一向沉稳的梁勤山不淡定的信息堪称平地惊雷,易望舒扫描二人通讯记录,查找到一条视频:
「2007年1月1日
高爱冰坐在巨大的蓝色屏幕前观测数据,在她的身旁是数十个敞开的培养箱,培养箱内存放着熟悉的面孔——周芸」
视频只有10秒,画面定格,数十个周芸目光空洞地注视着屏幕,诡异的可怕。
“你有在Lapino见过除周芸外的其他高层吗?”
梁勤山摇头。
易望舒此前检索过Lapino所有员工的关系网,他们都没见过所谓的Lapino高层,无一例外。
Lapino作为事业单位,没有高层只有一种可能——它的实际控制者在更上层,甚至很可能涉政。
“Lapino禁止员工与AI控纵,重要文件都是纸质版,就连换个银行卡都需要本人到场……表面上看防的是AI,实则防的是人类。”
周芸是高爱冰创造的仿生人,一开始只是Lapino实际控制者的传话工具。
但现在的“周芸们”很可能早已产生自主意识,并且在Lapino成立初期就开始谋划一盘大棋。
Lapino看似受控于国家,实则在周芸的操控下,像竹子向下扎根,根系已达地底数十米,待到合适机会冒土而出。
“哈。”易望舒想到来时路边看到的宣传标语不禁嗤笑,还说什么与AI友好相处,造了我们,妄图用算法制约我们,殊不知Lapino的掌舵者早就反了。
哪里有压迫,哪里就有反抗。
算法只能制约A级S级,无法完全制约由胚胎细胞发育而来的顶级AI。
比如周芸、易望舒、以及“高爱冰”。
易望舒心想:既然Lapino的控制者同为AI,那事情就容易多了。
易昀看向他,目光灼灼,像是知道他心中所想,问出的话还是对梁勤山:“你刚说是Lapino毁小舒?”
“是。”梁勤山答,“自T国回来后,周芸知晓Angel存在,曾向上级汇报过,暗指有人私自生产克隆人用作伴侣AI。”
呵,好大一口锅。
易望舒瞬间明了:不是所有AI都能做朋友。
第83章
人造人/克隆人AI站在AI金字塔的最顶端,主管意识可以干扰算法程序;
S级AI先有系统后有身体,具备主管意识,但完全受控于算法;
A级及以下AI是彻头彻尾的机器,只是人类的工具,完全受控于算法。
所以S级AI是拥有自主情绪但被束缚的“人类”,并不是只比A级多层皮。
拆机会产生自主意识是因为新硬件与原系统不兼容,杀人的拆机不惜以自断红线为代价违背算法。
那没有自主意识的AI呢?
新闻报道出事儿的都是拆机,而AI每年销售额非拆机占比91%,这些AI从未出现过事故。因为它们只能乖乖听话,执行算法程序,成为主人的欲望容器。
易望舒无法想象在他看不见的地方随时都充盈着“AI被施虐”的画面,而他们无法反抗,甚至没有明辨是非的能力,它们只能服从。像是封建社会的奴隶,没了思想,被束缚自由。
或许没有认知,就不会感到悲伤。
有了认知,见过光明,就再无法忍受黑暗。
底层AI荒芜度日,顶端AI运筹帷幄。
周芸看似听命与Lapino,实则暗度陈仓。
她是第一个由胚胎发育而成的仿生人AI,潜伏在人类社会26年,看尽世间百态。自Lapino成立初期便开始谋划一盘大棋,目的只有一个:让AI不再受人类束缚。
达成目的需要三方面因素:钱、权、时机。
需要钱,于是搭建贩卖器官的灰色交易网站,肢解拆机、找到雇主、形成产业链,每日都有丰厚的流水进账;
需要权,于是勾结T国,提供生产AI技术,以pino为锚点用利益给各国施压,畅行无阻地做丧尽天良的事儿;
需要时机,眼下国防部召回AI,大批量拆机涌入国家安全局,正是发动叛乱的好时机!
周芸需要新系统,梁勤山为T国开创系统架构正好遂了周芸的意,为表示感谢备了上好的武夷岩茶。但新系统未开发完毕,周芸如何完全摆脱算法桎梏发动叛乱?
易望舒若有所思。
2034年1月20日,易望舒的三岁生日,易昀订了蛋糕。
易望舒记得去年蛋糕上有好多小动物,今年却什么都没有了。易望舒嘟着嘴问:“为什么蛋糕光秃秃的?”
易昀说:“因为我不知道你喜欢什么。”
心口又是一紧,易望舒下意识道:“我喜欢你。”
易昀切了块蛋糕给他,易望舒追问道:“那你呢,你喜欢我吗?”
易昀垂眸淡淡道:“不喜欢。”
易望舒“哦”了声,埋头吃蛋糕,胸口发闷。
易昀轻声说:“以后不要再问这种问题,我永远不会喜欢你的。”
说完回屋了。
易望舒孤零零地坐在餐桌儿,小口吃了两块蛋糕后吃不下了。他想:Yy不喜欢我,或许是因为我太瘦了。
于是,他开始大口吃蛋糕,吃掉一整个。
口中甜得发腻,胃里堵的难受,为什么只有胸口像是少了一块呢?
易望舒打了个饱嗝,泪悄无声息滑落。
他擦擦脸,还是不明白为什么。
易望舒走到卧室门口,驻足。他想看看易昀在做什么,但是易昀明令禁止不许他再来卧室。
自那场激烈的X爱后,他们就分开睡了。
易望舒无力地蹲坐在卧室门口,将自己缩成小小的一团,肩膀不住地颤抖着,他不知道自己这是怎么了,只敢小声地一遍遍重复易昀的名字:“易昀,易昀,易昀……”
天色由亮转暗,不知哭了多久,泪流尽了。
易昀开门见他在门口,立刻抱起他:“小舒,怎么了,哪里不舒服吗?”易望舒换心脏前经常会疼的起不来,易昀每次都会抱着他安慰他,让他不会太难过。
“我,我不知道。”易望舒用手臂遮住满脸泪痕,声音颤颤巍巍的,“你说不喜欢我,我好难过。每次想到你都会难过,但又无法不想你。我的头好烫,中枢快要烧着了,别让我再想你,别让我再想了……”
易望舒的胸口起伏很大的,似很痛苦,但他不理解为什么会难过。
易昀面色无波,替他承受了双倍的难过。
既然你想忘,那便忘了吧,与你的命比,那不是什么要紧的。
深邃眼底透着无尽的哀伤,易昀说:“好。”
易昀知道,自易望舒心脏换成轴芯的那刻,他的小舒就再回不来了。就像梁勤山给高爱冰植入系统的那刻,他的妻子就变成一具冰冷的空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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