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同于成年人居高临下的教导,安室透说话的语气,就像他也是感同身受的一员,他也曾满怀恨意,走过这样的一段辗转反侧的时光。
“……我理解你的心情,”他说,“我最好的一个朋友死了,当时我的想法和你一模一样,那时的我就是现在的你……可时间会改变一切。”
灰蓝的下垂眼无奈又柔和,少女被他的话吸引住,唇缝里飘来微不可闻的:“……现在呢?”
“现在我已经不这么想了。”安室透笑了笑,“我在背负着他的那一份活下去。”
“他已经死了,还记得他的人只会越来越少,只有我活着,我的记忆,才是他曾经存在过的证明。”
那双碧蓝的上挑猫眼,居然陪他走过了这么多年,他郁闷地想多点男人味,于是在毕业后留了一下巴胡茬,每天打理的时间比剃光还久。
回忆里的诸伏景光在微笑。安室透也同样笑起来,他平视着神情倔强的少女,两手柔和地按在她的双肩上。
安室透轻声道:“你说是吗?”
*
“——我有一个疑问。”
东都铁道的总指挥室上空,一片愁云惨淡。
因为这五颗神不知鬼不觉的塑胶炸弹,20列电车被囿困在东都环状线,徒劳无功地一圈又一圈飞驰。
列车长的检查的结果陆续返回,没有在任何一趟列车上发现可燃物。
时间在一分一秒流逝,距离太阳下山的爆炸时间,已经只剩下不到一个小时了。
“网架之上、座位之下。”运行部长喃喃道,“这些该死的炸弹还能在哪?‘XX之X’……总不可能是‘车身之下’的意思吧?”
这个猜测也有人提到过,随后马上被立刻驳回。先不说两岸的监控都没有在车底发现多余的阴影,现在所有电车的均速都超过了70km/h,即使炸弹真装在车底,也完全没有任何拆除的条件。
拆弹需要停车,可一旦列车的时速低于60km/h,炸弹会立刻爆炸。
如果车身之下的假设是真的,这就是一个完全无解的死局。
运行部长的额头,已经被渗出的冷汗浸透了。
这是个轻松的职务,最大的工作量不过是批准新建的铁轨招标。他在这个岗位上混了一辈子,没想到在最后的一个月晚节不保,万一炸弹爆炸,涉及的人命少则几百多则上千,恐怕十个他切腹谢罪都不够用。
两股战战的运行部长,只能将目光转向指挥室中央的小鬼。
据说他是工藤新一的助理,关东有名的名侦探被案件绊住不能来,人命关天的挑战,他居然全权委托给这个叫柯南小鬼负责!
该说工藤新一是胆小怕事还是举重若轻,此时此刻,运行部长都只能把唯一的希望寄托在柯南身上,他看他的眼神就像在看自己的再造父母。
柯南身边还跟着一个架金边眼镜的粉发男人,这个叫冲矢昴的人自称是东都大学的工科研究生。一片寂静里,他突然开口道:
“这个炸弹犯的行为逻辑,前后似乎有一点自相矛盾。”
柯南从地图上抬起头,眼神示意冲矢昴继续说。
“解决航空箱的时间是下午一点,紧接着,炸弹犯就用电话通知了你下一个炸弹的位置。”
两人的面前是一块竖起的白板,上面用磁铁固定了一块地图。一面蓝色的旗帜标出了南杯户车站的地理位置,冲矢昴伸手拿起了另一枚。
修长的指尖掠过地图,这面旗标被插在了距离南杯户车站最近的电车站台上。
“——可他只留了十分钟。即使将车速飙到最快,这个时间也远远不够赶到最近的站台,遑论等车检查;即使立刻打电话通知警视厅,安排所有东都环状线上的列车提速,十分钟也堪堪够呛。”
“但安装在南杯户车站的炸弹,炸弹犯却留下了充足的时间寻找它。”冲矢昴若有所思,“这两者差别在哪?”
“因为第一个炸弹是下马威?”一旁的目暮警部提出自己的见解,“他想用装在航空箱里的塑胶炸弹告诉工藤老弟,这些炸弹是真实存在的。”
“这个想法也不是没有可能,但我更倾向于另一种。”
“你是说,”柯南缓缓道,“南杯户车站本身。”
目暮警部立刻转身:“现在去调取南杯户车站的相关资料!”
虽然这只是一个猜想,甚至连能够支持它的论据都没有,可在众人如无头苍蝇般四处碰壁的现在,也只能死马当活马医,寄希望于能在资料里发现什么了。
*
松田阵平大概是抱着逗完就跑的心态说这句话的,话音刚落,他眼疾手快地抄起行李包,倒退几步,就要往门外跑。
千钧一发之际,唐沢裕一把扯住了他的衣领。
这件衣服能从列车员制服翻成西装,对于易容来说的确方便不少,但也有一个缺点是质量差。
唐沢裕扯住的,正好是连接处最薄弱的一段,如果松田阵平继续不管不顾地离开的话,恐怕他只能裸着上半身走了。
松田阵平的脚步顿时一僵。
“我也猜你不想被萩原认出来,”唐沢裕露出一个微笑,“别急,回答几个问题就放你走。”
等他松开衣领,两个人已经交换了所在的位置。唐沢裕抱臂守在门口,严严实实地堵死了所有出路。
“……我就不该来。”松田阵平郁闷道。
那副墨镜重新回到了他的鼻梁上,他并不擅长表情管理,因此才需要墨镜遮掩神情。眼前的世界在镜片的过滤下暗了一层,松田阵平终于气定神闲不少,他双手比了个投降的手势:“三个问题。”
不等唐沢裕开口,他又斩钉截铁地补充道:“不能再多了!”
他认真的神情不似作伪,唐沢裕的话音停顿一刹。
现在的情况,看似自己处于上风,实则依然处处掣肘。
看起来松田阵平知道他失忆的事。但这并不能代表什么;了解他和了解组织是两个不同的概念。
唐沢裕不知道松田阵平的信息量走到了什么层次,也不知道在他眼里自己应该了解到什么地步。
第一次得知松田阵平的失踪,是在伊达航口中,插叙的漫画随即补充交代了四年前萩原的视角,唐沢裕之所以费心让萩原研二与柯南见面,就是直觉松田阵平的失踪恐怕与自己脱不了干系。
三番五次出现的炸弹,幕后主使着一切的苏格兰,只要有了怀疑的方向,将它与失踪的松田阵平联系起来其实是一件很容易的事,或者说这家伙根本没费心遮掩过自己的存在。
四年前的失踪,我究竟做了什么,才让他接过了苏格兰这个代号?
我应该怎么问,才能将已知的信息最大化?
他停顿片刻,抛出了第一个问题。
“苏格兰到底是几个人?”
松田阵平也学他双手抱胸:“你觉得有几个?”
身高使他能居高临下地瞥过来,墨镜藏着的瞳孔微带着一点点笑意。唐沢裕毫不犹豫道:“你、我,”
这是他心中徘徊已久的猜测,唐沢裕的喉结动了动,说出了最后的那个人:“诸伏景光。”
“你看,”松田阵平一耸肩,“还问我干什么,不是都猜到了吗?”
他伸手从衣兜里摸出一个烟盒,拇指在上面一滑,一根烟已经被叼在嘴里。紧接着他还想摸火机,这个动作在看到唐沢裕以后停下了。
“这算两个问题。”
“一个。”
“你先问几个人,再问是谁。这不是两个问题吗?”松田阵平一摊手,唐沢裕作势要往他衣领上扣,于是他伸出的手到一半,连忙护住了自己脖子。
唐沢裕问:“你是怎么知道的?”
这个问题的指代比较含糊,但不同的人自然会有不同的理解。只要松田阵平回答,他就能大致作出判断。
没想到松田阵平说:“这个以后再说。”
不能说就是不能说。这句话几乎要写在松田阵平脸上了,作为补偿,他隔空朝唐沢裕点了点。
“策划,你,大旗,hiro。”
唐沢裕问:“你呢?”
“跑腿的。”松田阵平说完,自己都被自己逗笑了,他低头从嘴里摘下烟,随手别在耳侧。
“最后一个。”
第二个疑问落空,唐沢裕心中闪过一瞬间遗憾,他迅速整理好心情,斟酌着目前的信息量,问出了最后一句。
“——目的是什么?”
如果说之前的语气还稍微有些轻松,现在的他就彻底敛起了脸上的所有表情,目光冷静又锐利,不含一丝感情倾向地盯着松田阵平。
在这样充满压迫感的眼神下,松田阵平忽地一笑。
他又用了第一次打太极的方法,挑眉问:“你觉得是什么?”
第85章 Case8.飞驰的环状铁轨(12)
不知道为什么,少女的面容,总会让安室透产生一种莫名的熟悉感,可两人先前分明没有见过。
但这点熟悉感,足以让安室透恍惚一瞬。一时间他不知道是在劝她还是在劝自己,他按着少女的肩膀说我在背负他的那一份活下去,眼前的却是诸伏景光的脸。
他像在劝导少女,又像在重复自己的信念。
安室透的手掌,轻柔地放在女生的双肩上,这是一个不带任何控制意味的柔和动作,双手在两侧,只要她愿意,随时都可以挣开。
肩部的位置,则会给人以支持感。
安室透灰蓝色的瞳孔里,倒映着少女倔强的脸,她在高木和佐藤面前的伶牙俐齿突然就哑了火。这是件顺理成章的事,佐藤与高木的警官身份,天然会被她预设到对立的立场上,无论两人提出了什么观点,少女的第一反应都不会是倾听,而是寻找论据,拼命想反驳他们。
她在身前筑起坚固的高墙,安室透却绕弯从侧面进入,一下子卸掉了她竖起的防备。
女生天鹅般挺直的脊梁,也悄无声息地弯下了一个弧度。这让她看起来更小、更无助,一只刺猬收起了它的尖刺,清澈的泪水忽然间淌满了她的整张脸。
“你当然能这么想,”女生说,“可我已经没有时间了。”
安室透蓦地一震。
她往后一退,挣脱了安室透的手。佐藤与高木立刻提高警惕,害怕她再一次趁其不备往后面跑。可少女只是抬起手,拽着发梢一扯——她一头乌黑的短发,就随着这个动作,整块揭落下来。
在那下面是一个光头。
“我得了癌症。血癌,医生说只有这几个月了,”女生的眼里亮亮的,那一刻她狡黠的光芒就像个恶作剧得逞的孩子。可她的口吻又十分平静,无论那是不是随时会索取她性命的死神,这么多年下来,她早已习惯了与它相伴。
她甚至笑了一下:“我死了,他也不能活。我要他给我爸爸陪葬。”
*
“你觉得是什么?”
松田阵平挑眉反问,他墨镜下的神情几乎可称为饶有兴致。唐沢裕表情不变:“首先排除复仇——这玩意是我编来忽悠警视厅的。”
“为你的同事默哀。”松田阵平不走心地敷衍一句。
他没有任何想要开口的意思,游移的视线从镜面跳到水池,就是不看唐沢裕。
他在有意避开与我的目光接触。
唐沢裕敏锐地意识到这个细节,问题是为什么?
一场面对面的谈话,信息的载体远远不只语言。语调、神态、肢体动作,乃至微表情都会无意识泄露发言者内心的想法,唐沢裕提出第二个疑问,也抱着观察松田阵平反应的念头。
可松田阵平却避而不谈——等等。
唐沢裕的瞳孔轻微地收缩一瞬,他明白了。
这些念头转过脑海的速度堪称飞快,不到半秒的时间,唐沢裕瞬间意识到松田阵平为什么要戴墨镜,为什么要和自己打这个他根本不擅长的太极——
因为他也在等待唐沢裕的答案。
避开视线接触,是害怕我从他的表情里看出答案,说出的是他想听的,却不是我的真实想法。
一个……失忆的,没有任何预置的立场的人,在没有信息下的真实判断,才是最可信、也是最能反应出其本质的。
唐沢裕无意识舔舐了一下上颚,手机在此时忽然响铃,他看也不看,随手挂断电话。
“——是守护。”他低声道,“对吗?”
松田阵平的嘴角勾了一下,随即他伸出手。
唐沢裕被弹过一次,早已对此有了防备,立刻一偏头躲过指风。谁知他这只是虚晃一枪,松田阵平立刻从露出的缝隙里流走了。
如果他真的想跑,唐沢裕连半片衣角都捞不着。
“对了,”推拉门重新一开,黑发的卷毛脑袋欠欠道:“小心风评被害——你记得多等一会再出来。”
再开门时,两头的车厢里,早已没有了松田阵平的影子。
唐沢裕倒有心想追,可电车的卫生间狭小,从里面突然冲出来两个拉拉扯扯的成年男性……他还不想成为全车人目光的焦点。
他退回到隔间内,关上门。
第三个提问的答案,已经让他摸到了线索。
苏格兰的目的是什么?
“守护。”
——松田阵平又是怎么知道的这一点?
因为诸伏景光……还是萩原研二?
其实眼下的线索里,显然支持诸伏景光的论据更多。松田阵平失踪于四年前,这恰好与原版诸伏景光牺牲的时段重合。现在诸伏景光肯定是活着的,并且人在组织。之前杯户公园的匆匆一面,就是他皱眉的无声警告。
但唐沢裕更偏向于后一种回答,即使是六人组,相互之间的关系也有亲疏远近之分,半年的相处,一定比不过自小到大的幼驯染。无论是了解上,还是感情的深厚程度,两者都天差地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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