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是……”柯南一顿。
他本能地觉得这个类比有它强词夺理的地方,疲惫的大脑却又说不出所以然,唐沢裕继续说:“你没办法阻止她,但你可以教会她怎么在天灾前逃生。柯南,她不是温室里的花朵,而是个会自救,会反抗的人。拆弹的时候,她不就做得很好吗?”
柯南摇摇头。“这次的炸弹拆掉了,”他说,“可下一次呢?”
——这才是柯南真正的迷茫所在。
拆弹到最后,工藤新一已经完全没有办法了,一红一蓝的两根电线,完全是赌概率的二分之一,他什么也做不了,只能将一切交给命运。
命运并不会处处眷顾他,危险却一直如影随形。
唐沢裕也沉默了一下,他想的却是:可你是主角。
只要漫画还在连载,你在乎的人,身边的亲友们,他们就会在一次次危难中险象环生……但唐沢裕却不能这么说。
他攥着手机的指节下意识紧了紧,随后就看见递到眼前的一双筷子。
琴酒盛好面,轻轻将碗放在他手边,完成这些后他将锅放在水池,熄灭了厨房的灯。
*
这本就不是个公平的、正常的世界,有人被命运厚待,出生的起点,已经是很多人一辈子都抵达不了的顶峰。
刹时间,唐沢裕脑海被某种……不属于自己的,残余的情绪给占领了,那是一种狂妄又阴冷的姿态,不羁又桀骜,像毁灭世界的疯子站在废墟上狂笑。以至于他顺着那种感觉脱口而出:“那么,会带来危险的东西,毁掉它们不就好了吗?”
某种程度上唐沢裕也的确是这样想的,像苏格兰对付森谷帝二的方式。
后者试图让所有人遵循炸弹犯建立的游戏规则,苏格兰的一封公开信,却在一上来掀翻了整个棋盘。
“既然它总有一天会威胁到我,”唐沢裕平静地说,“那我就只能先下手为强了。”
——说完这句话时,他的情绪都处于这种诡异的平和状态,直到话音刚落,琴酒转过吧台,无声地落座在身旁。
唐沢裕的语气顿时卡了壳。
他目光无意识追随着琴酒坐下,张了张口:“我……”
与此同时,电话的另一头,柯南也慢慢攥紧拳。
“我真的……”
他语速渐渐提高,像身陷囹吾的人,急于得到某种肯定或者认同一样,柯南迫切问:“我真的可以做到吗?”
“为什么不可以呢?”唐沢裕心不在焉地敷衍答。
他反问完这一句,挂断电话,身上的气势就弱了一截。
……至少在今晚。
我应该把柯南拉黑的。
可话已出口,唐沢裕摸不准琴酒的反应,于是侧过头,悄悄观察着他的表情。
小心的目光,从臂弯后一点点探出来。
琴酒顿了顿,一瞬间他感到一种很柔软的无奈。斟酌措辞,最后他只说:“我知道。”
照落的白光在他侧脸切出棱角分明的投影,唐沢裕心虚地一眨眼。在他的视线下,琴酒侧身过来,拿筷子敲了敲他的碗沿。
“先把晚餐吃了。”他说,“一会带你转一圈。”
*
唐沢裕的心情稍稍一缓,虽然他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忐忑、或者该期待什么。
看向自己的墨绿色眼眸,眼底沉着复杂又柔和的光线。他隐隐察觉到琴酒正在耐心地等待着,可他等待的又是什么,这个问题的答案在唐沢裕脑海里转成了一团浆糊,迟迟说不出所以然。
家里的面积并不大,一百平米左右,整体的装修呈简约风,大片的米白被角落的黑色与灰色点缀。
琴酒站在他身侧靠后的位置,按下了玄关的灯。
“下次把外套放这里。”
唐沢裕跟着他点了点头,这是一个摆在门口的衣架,刚进门时他的围巾被琴酒抬手摘下来,就是挂在了这个地方。
衣架上原本就挂着一件黑大衣,琴酒脱下的那一件叠挂在围巾上 ,外面根本就看不到。
烟灰的格子被大衣严严实实地遮住了。
唐沢裕往大衣上看了一眼,随口问:“换着穿吗?”
琴酒一年四季都是这件外套,他怀疑一会打开衣柜,里面也是一排整整齐齐的黑压压。
琴酒却道:“留给你的。”
“……”
唐沢裕的耳尖莫名其妙地红透了,他总觉得这句话不对劲,可琴酒的表情却没有不自然的地方。他只能将狐疑藏在心底,耳尖的热度,却怎么也消不下去。
稍高的视角往下,一眼就能看清楚。
琴酒的视线,便时不时扫过那块皮肤,这点红晕一直烧到唐沢裕走进浴室,琴酒双手抱胸,靠在门外问:“热水调好了吗?”
里面的响动停顿片刻,唐沢裕的声调一下子拔高了。“你怎么还在外面?”
“?”
琴酒撇了眼浴室的门。隔着磨砂材质的玻璃,外面只映出一个模糊的影子。
那扇门沉寂一会,突然推开了一个小缝,一只湿漉漉的手掌使劲把他往卫生间外面赶。
琴酒便顺着他的力道走了两步。
“……看不见的。”他无奈地说。
可声音的距离又那么近,大提琴一般的低沉嗓音,几乎就响在头顶。
唐沢裕倒吸了一口气:“总之你先走!”
他连推带搡,总算赶走了门口的人影,那点突如其来的不忿,却怎么也消不去。
水流响起的时候,唐沢裕正在书房。
他在书桌角落看见两张倒扣的照片,一张是水无怜奈的证件照,另一张则是偷拍的降谷零,背景的游乐园里,他正微笑着弯下腰,把气球递给一个哭泣的孩子。
看到照片的一瞬间,相关的背景信息全部自动浮现在唐沢裕脑海。
这是剧情里红方的两个卧底,我需要……
我需要什么来着?
他对这两个人了如指掌,现在却怎么也想不起正确的应对思路……隔着两扇门和一间客厅,模糊的水声在耳边无限地放大了。
唐沢裕的喉结无意识滚了滚。
为了缓解这种口干舌燥的状态,他视线转向四周。书桌的窗台上放着一个玻璃的细长花瓶,但里面却是空的。
唐沢裕:“?”
他渐渐察觉到一些违和感,走出书房后,又蹲在茶几边缘。顶灯的反光照出桌上的一片水渍,那明显是匆匆忙忙擦拭过而留下的。
唐沢裕的眉头,慢慢皱了起来。
浴室里的人听不到外面的动静,唐沢裕来到厨房,一把拉开了冰箱门,果不其然,除了刚刚放进去的几件食材,冰箱也同样空空荡荡。
唐沢裕:“……”
藉由眼前的线索,他从各处迹象里,渐渐侦查出一个结论。
他蹑手蹑脚地走到浴室门口。
流淌的水声遮掩住脚步的动静,尽管如此,当他靠在门口的时候,里面的声响还是立刻停了。
琴酒问道:“怎么?”
唐沢裕就学着他的样子,双手抱胸,靠在门边。
“Gin,”他说,“实话实说,你有多久没回来过了?”
第100章 间章:咖啡厅、狗与风铃(3)
听到门外的质问,琴酒动作停住,眼里浮上了一丝无奈。
他在等唐沢裕一点点放松下来,熟悉家中的每一寸布局,将自己的居所重新圈进舒适的领地。然而他太敏锐,早在这个转变完成之前,唐沢裕已经顺着蛛丝马迹,一点点拼凑出了这里先前曾空无一人的事实。
在他离开之后,琴酒也渐渐很少回来。
只要推开门,明亮的白光就会随之亮起,可心理上的空旷却挥之不去,真正让这片空间充盈的,是睡在沙发里的那个人。
唐沢裕裹着他的大衣团在里面,被开门的灯光惊醒,就探出一只半睡不醒的脑袋。
他呵欠连天,嗓音都迷蒙,迷迷糊糊地看着琴酒在门口换好鞋,扎上发尾。在这样的注视中他缓缓醒过盹,等琴酒走过来,就伸手搂住他的腰。
——不过警察的加班很多,所以更多的时候,是琴酒在厨房里听见门响。
而当那天过后,独自回来的琴酒,自始至终没听见另一道响动。他无望的等待里,渐渐确认了唐沢裕失忆的事实,在空无一人的客厅里吃完饭,便拎起车钥匙离开了家。
他的再一次返回在几天之前,进门的第一件事,就是放平了柜子上的日历。琴酒将落灰的家具打扫一遍,可长久生活的烟火气,却怎么也不是几天内就能够轻易填满的。
琴酒的视线,渐渐移向身后。
某个翘着尾巴的人还在那里,隔着薄薄的一层门板,他似乎找到了一点质问的底气,却不知道自己的重心是靠在门上的。
只要稍稍按下门把,就会没有防备地摔进来。
琴酒的目光暗了暗,他伸手拧开水流。
*
里面的水声停了一会,随后又自顾自流淌起来。
唐沢裕竖起耳朵,悄悄地关注着着里面的动静。琴酒没有出声,从这沉默里,唐沢裕更加感受到一种无言的心虚。
他嘴角无声地向上一勾,得寸进尺地叩了叩门。
下一秒,那扇门突然自己开了。
唐沢裕重心陡然一空,猝不及防地跌进了一片蒙蒙的水汽中——他没有摔在地上,一只手早有预谋地揽住了他的腰。
不等唐沢裕抗议出声,琴酒已经倾过身,堵住了他的唇。
滚烫的气息一下子笼罩住他,天旋地转的世界里,那点微弱的抵抗马上溃不成军,他被琴酒撬开牙关。
或许是因为缭绕升腾的热气、浴室里高热的温度,这个吻远比直升机驾驶座上的那个还要来势汹汹。
银色的长发流淌下来,像束缚住他的天罗地网。
视线被水汽模糊,其余的感官却同时敏锐起来,刹那间灼热入侵,唐沢裕被仔细舔过齿间,舌畔,昏头转向中他试图拨下扣在腰上的手,却猛地被上面的温度烫得一缩。
琴酒的动作称得上驾轻就熟,每一个角落都事无巨细地扫荡到,唐沢裕几乎要生出一种快要被吞吃入腹的错觉,朦胧的视线里只剩铺天盖地的银白色,按在腰上的手,却渐渐向下滑去。
唐沢裕昏沉的意识,猛地划过一道极其惊险的悚然。
他条件反射地想要推开琴酒,可那点挣扎实在微不足道,说不清像反抗还是迎合。
出乎意料地,琴酒的动作却停下了。
他的胸膛还在不断起伏,连带着鼻息都有一丝粗重,琴酒闭眼深吸了一口气,似乎在借这种方式让自己冷静下来。
他的头埋在唐沢裕颈窝,后者才刚被推到墙上,琴酒停下动作,唐沢裕却还有一点不敢动。
他也同样呼吸不稳。
光线明亮的射灯照进眼帘,唐沢裕颇为胆战心惊地垂下眼,视线顺背部滑落,却忽然看见散乱的潮湿银发下,藏着一道狭长的伤。
唐沢裕的呼吸刹那间屏住了。
他抬起微微发凉的指尖,从后边绕过琴酒,轻轻地碰在伤口旁。
那上面已经结了褐色的痂,底部的一块已经脱落,留下一道浅色的印记。
“这道伤……”唐沢裕喉结微微地滚了滚,“怎么来的?”
话音出口时他才发现自己的声线在颤,这种发着抖的颤音,不知道是出于铺天盖地的热气与水雾,还是因为眼前触目惊心的伤。
琴酒闭着眼,却没有立刻回答他,光照的阴影遮掩住他的侧脸,墨绿的眸色沉沉。
这种克制的忍耐与等待,正如他在厨房,不动声色递过的那勺汤。
“已经快好了。”他避而不答。
然后琴酒放开了唐沢裕,后者脸上还有对眼前大起大落的无措,眉头却担心地微拧着。
琴酒说:“等我一会。”
他轻轻地推了下唐沢裕的肩,放他出了浴室。
*
高热的水汽中,唐沢裕的耳畔甚至无意识响起耳鸣,浴室外的温差如当头一棒,终于让他发热的头脑冷却下来。
温度稍低的空气裹挟而至,唐沢裕站在门后,轻轻地打了一个寒颤。
里面的水声重新响起。
他渐渐感受到琴酒在忍,或者说在等待的是什么。
可那偏偏都不是唐沢裕一时半会能做到的事。
他可以在理性上说服自己,感性上却很难直接跨过那道坎。
那是需要漫长时间的磨合与相处才能建立的从容,失忆并没有带走那种潜意识里的信任感,却消弭了所有熟悉的默契。唐沢裕从陌生的世界里醒来,一点点摸索试探,终于建立了自己的舒适圈,现在他却要强行拓宽它,在里面容纳下另一个人。
这不是单凭演技就能一蹴而就得了的,他能隐瞒住一个事实,却难以隐瞒最直观的反应和感受。
离开前琴酒背光看他,居高临下的视角,墨绿的瞳孔似乎发着亮。他浸在阴影里的面容自带一种冰冷的侵略感,可他推开自己的样子,却像凶悍的野兽收起爪牙。
唐沢裕有点无措地想:可我要怎么办?
他心乱如麻,于是垂着头,在门口靠了一会。水声流淌依旧,听了片刻,唐沢裕分辨不出什么所以然,只能先离开卫生间。
卫生间的门口靠近玄关,经过衣架的黑大衣时,唐沢裕无意识在上面嗅了嗅。
鼻端是森冷的硝烟气,阳光晒过的温暖,和极细微的柑橘尾调。所有复杂的气息混合在一起,标志般组成了这个人。
从大衣里抬起头,唐沢裕愣了片刻。
此刻他就在进门的玄关处,整片客厅一览无余,先前进来的那一次琴酒就在身后,他的存在感强到唐沢裕没法不分心关注,现在他一个人站在这里,忽然就感到了这片空间的空旷。
唐沢裕心弦微微一动,他抬手划过墙面,摸索着关闭顶灯。
骤然变化的亮度让他条件反射地一闭眼,再睁开时,就只有卫生间门口的微弱黄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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