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月在他后头道:“别独自行动,带上温冷。”
十几分钟后,温冷开着从车库里借出的伪装车辆,黑色捷达,半新不旧,任开坐在副驾上,脸色谈不上好看。
车开出局里,任开一言不发,温冷则不时有些咳嗽。
捷达驶入追踪器标示的范围后,温冷不紧不慢地在街道间来回穿梭,即使离得近了,讯号也没能变得清晰和加强。
看来只能人工排摸了,两人开着车,开始在周围五公里的范围内仔细排查。
转圈中,温冷又轻咳了起来,这次隔了好一阵才止住。
任开突然改了朝向窗外探查的姿势,转身,伸手就摸上了温冷的额头。
温冷避了下,没躲开。
带着粗糙暖意的掌心紧覆在温冷的额头,片刻后,压迫感离去,让温冷有刹那的空失。
出乎温冷的意料,任开收回手后,什么也没说。
温冷知道自己低烧了,案子查得紧,他这个身体最近又有些使用过度,山里淋了半宿雨,就撑不住了。
等五公里范围内都被兜了个遍,核对完可疑建筑物资料,筛选过后,两人下车步行。
排查到第二栋建筑的时候,追踪器的讯号突然消失了。
姜月的电话几乎即刻就打了过来,“确认失去讯号,你们得加快速度了。”
趁讯号消失不久,卢志强可能还没来得及转移出这片区域。
两人加快排查,第五栋建筑的时候,有间半地下仓库的窗户全部被涂黑,温冷示意任开,两人默契分工,一个从侧面靠近,一个往后门探查。
重新汇合时,温冷摇了摇头,“里面不像有人。”
任开点头,同时道:“后门没锁。”
既然没人,也无所谓打草惊蛇了,任开拍板进去查看。
两人从后门小心进入,仓库内一片漆黑,空间里有股淡淡的焚烧后的烟味。
谨慎期间,温冷阻止了任开去动照明开关。
他凭记忆摸到最近的窗户,打碎了一扇,透了些许光线进来。
光线才射入,两人就看见了仓库中央被火烧过的一堆器具,材料,文件等杂物。地面的角落里有处理伤口后留下的医疗废材,温冷上前,在里面发现了带血的子弹。
还是晚了一步,人去楼空。
温冷转头发现那堆焚烧过的物品里余烬未熄,没了火光,只是暗藏的高热还在湮灭小件的易燃物品——文件,图纸,照片。
他迅速转身打破最近的一块窗户,用外套包上玻璃的断面,将长玻璃条当成工具挑出还能抢救的东西。任开在旁跟上配合无间,一个忙着挑拣出来,一个忙着踩灭火星。
两人一通忙活,眼见快要完工,温冷再忍不住,因着烟气,他这次咳起来简直要命,由轻到响始终不肯停,听得人心肺都颤。
任开面色沉了又沉,咒了句,半拖半架地将温冷先弄到破窗底下透口新鲜气。
温冷止咳止得辛苦,好不容易直起身时,脸上红潮渐退,露出几丝煞白的底色,那双琉璃眼瞳和黑色长睫沾满了层层水色,眼泪欲掉不掉。
任开见他这模样,呼吸重了下,他上手夺过温冷手里的外衣,将他整个人裹牢。
他真该趁他病审掉他半条命,好叫温冷交代彻底,可经了昨晚,他只能在他耳边几乎咬牙切齿才吐出几个字:“我送你去医院。”
到了地方,主治医生李仁边看温冷边摇头,“还嫌当初肺伤得不够是不是?”
过后,他又找任开聊了聊:“我当初怎么和你说的,谁受过这样的伤都不会像没事人一样,你做搭档的心里要有数。”
嘴快说完后,他又“哎”了声,“是我糊涂了,他自己还想拼几年,关你什么事。”
任开别开脸。低声道:“昨晚是我害得他淋雨着凉。”
李仁摇摇头,拍了拍任开肩膀。看眼前人的神色,就认定甭管他有没有心犯错,这纠结担心,又不知生谁闷气的样子,够他喝一壶的。
回到局里,仓库已经被反恐大队接手。任开他们走后,姜月只说是线报,让两个大队同时去了,在仓库后面的院子底下发现了毒气罐的运输外壳,内胆被随身带走了。
烧剩的文件,图纸,照片,只剩了些边角料,看不出是什么设施的,对方很可能要在这些地方下手,还需要大量后续分析。
重案大队主管的是卢志强和大成哥的落网,毒气、公共安全方面,反恐才是首要负责人。
证据被优先接管,任开的气更闷了。
他晃悠出去抽烟,天台上有人比他先占了地儿,缉毒的贺浩察觉来人,转身瞧见任开,见了他的臭脸,笑得倒越发像只狐狸了。
“我们任大队长还能被什么气着,我猜猜,联合办案的烦恼?”最近整个局里都被闹得鸡飞狗跳的,贺浩自然也被波及了。
“下次要联合办案,找我们队呀。包你合作愉快。”
任开就着贺浩掏出的打火机点燃了烟,他叼着烟含糊道:“谢了,我还想留着底裤。”
贺浩毫不掩饰地笑起来。
任开抽了两口,闷气渐散,目光望向城市的天际线,神情显出少有的茫然之色,“贺浩,如果一个人既能用尽方法地骗你,又能随时舍出命去保你,你说,这人有什么问题?”
“耗子?!”贺浩反应可快。
任开扯了扯嘴角,“不是,可以肯定不是。”
“呃……”贺浩看着任开的模样,知道他没开半点玩笑,沉默着想了想,道:“无论出于什么原因,他应该想保护那人,不想失去他。”
隐瞒欺骗是为了保护。
贺浩继续道:“一旦揭开真相,伤害可能来自任何方面。比如两人面临的外部力量或势力,所以他要隐瞒欺骗;也可能来自他自身,如果他说出真相,要么对方不能接受,被伤害,离开他,要么他自己不能接受,怕伤害对方,主动离开;甚至来自他想保护的那个人,对方知道真相后会不会闹出什么事。”
任开静默着只是抽烟。
“任大队长,你是刑警啊,Z市重案大队的副队,有怀疑就去调查,除非你害怕真相。”贺浩用了劲戳他。
任开猛抽两口掐灭了烟,朝贺浩说了声谢,站起身来要走。
贺浩突然轻笑了下道:“你不觉得这很像夫妻关系吗?”
任开僵了下身形,朝前走时头也没回,只比出个中指,朝后竖了竖。
贺浩在他身后放肆大笑,“哎,你确定没有第三者插足?”
任开快步走入楼道,心道,我他妈怀疑自己才是第三者。
如果这就是真相,他敢不敢查到底呢。
他想起和温冷看完《蝙蝠侠》后的对话,温冷问他最喜欢哪个片段,他说“韦恩在监狱扔掉绳子那一跃。喜欢他放弃安全绳的那刻,那种放弃一切才能获得真相的感觉。”
是刑警,就不该害怕真相,没调查前他推测的再多都不是真相。
任开出了局里长途驱车直奔边境缉私大队。
这地方他早该来了,接待他的是雷新明雷副队,“唐泽明和温冷?据我所知,他们俩应该不熟。虽然是同期,但两人进队有先后,唐泽明先进队,温冷之前有任务,后头才归队,两人虽然共事有一年多,但他俩不在一个小组。”
“会不会私底下挺熟?”
雷新明想想道:“好像一个队里的交情没什么需要隐瞒的。唐泽明你知道,性子好,和谁都能处,手上有本事又能服众。至于温冷,人聪明做事认真,但为人比较沉默,应该和他归队前的任务经历有关,他又长得漂亮了些,习惯了和人保持距离。”
任开明白了,温冷是队内的独行侠,按理和唐泽明没什么交集。
“还有一个问题,温冷会开左手.枪吗?”
“这个,没见他使过。”雷新明直摇头,“也没听他提起过。温冷是右撇子。”
回程在下班的车河里慢慢蠕动,任开的记忆开始跳转各种关于温冷的细节。
人刚进队时,全队追缉疑犯,他在高速上飙车逆行,宋小磊吓得哇哇直叫,第一次坐他副驾的温冷,那张沉静的侧脸仿佛就在他身旁。
头一次带他去阿七的面馆,温冷好巧不巧点了唐泽明最爱吃的。
两人去旧钢厂的摩托俱乐部查案,盔哥说温冷之前弯道还摔了,可当晚,削瘦的黑衣骑士骑在钢铁巨兽上精准操控着身体的每一块肌肉,过弯的瞬间伸手就摘取了整个钢厂的心。
温冷何止会玩摩托,根本是专业级中的佼佼者,在W市逃命,他坐在夜路德的后座,那晚的感觉纯粹得就像是唐泽明带着他避过枪林弹雨。
云梦岛强攻时,温冷能完美配合他的步调,机枪扫射下,为了换他一线生机,他以身为饵,手无寸铁就准备冲出去。
地下车库爆炸后,昏暗的仪表间里,那个吻,从暴烈到缠绵,为什么他最后会吻到唐泽明?
当晚二次袭击时,右手受伤的温冷用左手.枪精准地击毙了枪手。
抓捕觉空的塔林里,温冷左手摸枪进入戒备,之后所有的身形动作……
嘟——嘟——嘟嘟!
身后刺耳的喇叭声惊醒了任开,他从红灯等到绿灯,又错过了大半个绿灯,他恍惚地将车驶到路边,不得不被迫停下。
任开双手搁上方向盘,深深透了口气。
思绪又飘到了那只限量版黄铜打火机,他对温冷最初的怒火全都来自于它,当时他发火前刚好在质疑温冷为什么会恰巧出现在案发现场,接着温冷成功转移了他的注意力,现在回看一切变得清晰,因为温冷怀疑唐泽明的死,在跟踪高健。
任开忽然想起了什么,他打过方向盘上路,回局里问监控台调了半年前挟持人质案的相关监控录像。
他把自己关在小黑屋里,深夜,任开终于翻到自己要找的画面,由两组不同角度的摄像头拍摄录下,一个削瘦的男人带着棒球帽,穿着卫衣,压低帽檐从镜头里走过,整个片段很短,每组画面不过三四秒。
任开来回播放着这两组画面,温冷和他并肩走过无数次,还有不少时候,他走在温冷前面,他是队长,本该冲在前面。
他见过温冷的背影吗,不多,没什么特别的。
任开可以肯定地是,他从没从这个角度看过温冷走路,温冷没和任何人走在一起,独自一人匆匆而过,是最自然最匆忙的姿态。
此刻,任开站在镜头外以第三视角清晰地看着,帽檐压得太低他从一开始就看不见温冷的脸。
任开最初注意到这两组画面的理由很荒谬——他以为唐泽明走过了镜头里。
他一度以为自己看得太疲累,夜深出现了幻觉。
任开关了机器,神游般回了公寓,看着床头的相框,里面的唐泽明眼中只有镜头外的他,嘴角带出个极浅的弧度。
昨夜的大雾山,那个从雨中栈道走出的身影,望向他的神情重叠到眼前。
任开单手掩面。
如果有个人,走路像一个人,骑车像一个人,吃饭像一个人,神情像一个人,甚至连需要训练成千上万次的开枪,生理心理上都极私密的接吻都像一个人,那么他只可能是……
结论跳出,任开觉得自己这回是真的,彻底疯了。
第81章
这一晚过得浑浑噩噩。
太阳还没升起,任开已经驾车停到了温冷所在的楼栋前。
四下里幽暗,宁静,任开在车里坐到路灯熄灭,天光大亮,这才动身上楼,敲开了温冷的门。
“出事了?”温冷皱着眉,头发有些凌乱。
夏日天亮得早,客厅的时钟才指到六点。
任开很想回答是,出大事了,面上却只是不动声色道:“没,我顺路过来看看你退烧了没?”
没出事就好,案子追得太紧,温冷整个人都是绷着的,他缓了神情,让开道,转身进了卫生间。
任开扫了眼客厅,破碎的器具,摔坏的桌椅还没来得及全清理出去,无处安放的杂物更是堆在角落,才过去一天,屋子的主人显然还没空去管这些杂事。
何况温冷还发着烧。
任开匆匆看过,记下自个儿造成的损失,闪身进了卧室。
正中的大床上,软绵的枕头陷落了大半,薄被随意地半掀在旁,白色的床单上有几道微皱的纹理,到处是私密的睡梦痕迹。
任开迫使自己忽略眼前一切带来的遐想,趁着温冷在浴室洗漱,他迅速拿出一次性塑封袋,从枕头铺盖里捡出符合条件的头发。
DNA检测需要带有发囊,时效越短越好。
站起身,任开意识到温冷睡觉的位置偏左。
和唐泽明一样。
他抛开脑子里的念头回到客厅。
等到温冷从浴室出来,任开已经往外搬了几次破损的家具,下楼时只要再带上最后一波就行。
温冷勾起了唇角,示意自己都准备好了。
任开自然道:“我用下洗手间。”
他关上门,迅速从梳子上采集到了足够多的样本,整理塑封袋时瞧了眼洗手台旁搁着的水银温度计,温冷还是有一两分低烧。
出来时,任开道:“我送你去局里。”
发烧的人还骑什么车,退了烧都得乖乖坐两天车。
温冷看向任开,没提任何异议。
他能察觉到任开有那么点不对劲,但过去一天一夜发生的事全是让人头疼的,从案子到私事,至少任开现在不准备审他,这就很可以了。
临出门时,温冷在门廊处忙着穿鞋,任开望了眼鞋柜上随意散落的几只打火机,那只黄铜的不在其中。
温冷套着鞋,头也没抬,“在卧室的抽屉里。”
任开自己都觉得有些无奈,勾了下嘴角,跟着温冷出门。
站在走廊上,温冷反身朝门楣上看去,“门框顶上,靠右后侧有道水泥裂缝,里面有钥匙。”
经过前晚的事,这次温冷把屋里所有关于唐泽明的痕迹都彻底清理干净了,除了那只打火机。
任开跟着望了眼,门框形成了视线死角,要摸过才知道。
对于递到手的信任,任开的回应是从温冷那儿接过更多的垃圾,两人下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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