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冷曾以为他抵得住,直到身陷其中,他才知凡人的无力——他抵不过。
他搁在任开耳畔的左手,缓缓插进身前人的发,轻柔抚过,往下渐落到任开的后颈,现在,温冷放弃抵抗,是全然接纳的状态了。
任开渐收了吻,移开面颊,抱着温冷在夜中长叹了口气。
他搂着他沉缓地抽完了整支烟,才放温冷离开。
第五天开始,调查组的审讯缩短至半日,显然是几位督察感觉从任开这儿榨不出什么了,开始正式转向幕后调查和旁证搜集。
任开一脱出身来,就开始跑摩托车行,Z市大小经销商都被他查了个遍,很快找到了温冷那架夜路德的销售商。
经理对这事还有印象,“最初的买家和后来来提货的不是一个人。这种事不多见,不过偶尔也是有的。
“我们做生意的见得多了,半路送人的;货少,有人不愿等,原主加价转卖的;还有手头紧,拿去抵债的;甚至还有赌输了抵命的。什么可能性都有。作为车行只认凭证,来提车拿得出凭证,有尾款交清尾款就行。”
任开再次向经理确认了购买时间和提货时间,唐泽明在出事前半个月订了车,出事后第7个月,温冷去提的车。
“买家和提货的都是圈内人,对摩托车很熟悉,买家订货时提了些个性化的改动,提货人对此都很清楚,显然他们挺熟的。”
任开离开的时候有些恍惚,如果拥有的证据都指向一个可能,那么最荒谬的假设也会成真。
调查太靠近真相时,越是经验丰富的警探越容易犹疑,巨大的奖赏就在眼前,太容易因急切而产生错漏,以致搞砸一切。
任开一遍遍回想他已经掌握的证据,他承受不起,哪怕丁点儿失败。
现在只剩那只打火机了,那只从最初就困惑了任开很久的黄铜打火机。
唐泽明死后,任开因为想买一只留下,所以混过一阵圈子,关于这只打火机他了解得不算少。
整批货原产自桑国,作为品牌的限定版,全世界只发行了300只,全手工制作。
因为产量极少,推出时只有品牌邀请的藏家才有资格购买,唐泽明的藏家资格是从他老爸那儿继承来的,军队里玩这个的不少。
这些藏家们将机子弄到手后,这几年几乎没有流通出来的。
这是款传说中的打火机,市面上人人趋之若鹜,于是充斥着各类的高仿假货,任开想搞一只真的,蹲了一年都没蹲到。
温冷手里的那只却是货真价实的真家伙,任开熟悉唐泽明的那只,他清楚真货的细节和质感。
他需要了解温冷那只是从哪儿来的。任开很快联系上原先就熟识的本地圈内大佬,对方给他漏了个消息。
一年多前任开想买的时候,大佬就介绍过一位玩品牌机的教父级人物,傅宗仁,此人常年旅居桑国,手里有这款火机最大的二手货源,圈里人只要够得上的,验货找中间人都会找这位。
巧的是,这位最近刚好在Z市探亲。
大佬建议任开:“我敢说,你想查火机的来源,只有这位最清楚。据说他手里不仅有出厂一手所有买家的名单,还知道当年每只机子的去向,给它们每个都做了个流通图。”
听到这话,任开当即要了地址,直接杀上了门。
Z市中心最豪华的五星酒店,出门午餐的傅宗仁在大堂被任开堵个正着。
他为人爽快,和友人改了期,两人直上38楼的行政酒廊。
窗外是大半个Z市的繁华,晴空白云,乾坤朗朗。
任开把来龙去脉说了遍。
傅宗仁听话间神色变幻了两次。
任开笑了笑:“看来是问对人了,有什么,还请不要顾虑,如实相告。”
傅宗仁想了下,开口道:“我只说事实,如何判断是任警官的事。”
“我不知道温冷的那只是怎么来的,我只知道我记录过的一、二手买家里,没有这个人。
“据我所知,唐泽明手里有过两只机子,一只是他原厂买的,另一只是他去世前从我手里买的。这只火机是我囤的原厂货的最后一只,我和他爸有好些年的交情,不然我还舍不得出给他。
说到这儿,傅宗仁看了眼任开,“唐泽明说,他是买来送人的,心上人。我当时笑他,哪个姑娘会喜欢这个,他纠正我,我才知道这小子喜欢男人。温冷那只是不是像他说的,是唐泽明送的,我不知道。但我可以告诉你唐泽明后来买走的那只编号,你可以回去查一下,就在机子的底部。”
任开消化了下事实,再次问道:“你确定唐泽明是在出事前没多久问你买的?”
“不超过三个月。”
这和温冷说唐泽明送他的时间不符,他说那是唐泽明从缉私退下时送他的,那该是四年前,而不是出事的一年前。
如果温冷在时间上撒谎呢。
任开暂时没有答案,他不做无谓的猜测。
前脚任开刚和傅宗仁谈完,后脚温冷的电话就进来了,“仓库里那些图纸照片有最新进展,可能是图书馆,展馆之类的公共建筑,还需要进一步缩小范围。”
“太慢了。”任开不太乐观。
温冷在电话这侧点头,“我也担心时间,还有各队的状态,过去了这么些天,有些人已经熬得疲了。”
两人又讨论了几句案情,温冷在挂机前犹豫了下,出声道:“你还好吧?”
任开笑了笑,实话实说:“不太好。”
“有什么要我做的吗?”
电话那头流露的气息让任开想下一秒就将人抓到跟前。
他肯定道:“很快,会有许多。”
温冷的轻笑声隐隐传来。
临近傍晚的时候,任开正挤在医院里开安眠药,调查组和温冷把他的睡眠彻底搞废了,他如果不想依靠酒精入眠,还想留着身体办案,就得弄点药吃。
傅宗仁这时将电话打了进来。
“任警官,我想起件事,唐泽明问我买打火机的时候,有要求在机子上刻字。”
任开拿电话的手紧了紧,他有些疑惑道:“我看过那只打火机,上面没有刻字。”
看到它的当晚他就追到温冷住处,温冷亲手抛到他手里,他仔仔细细看过,之后每次见它,他没放过它任何细节。
“你拔过内胆吗?”傅宗仁微微笑了下。
“字是刻在内胆上的。火机的壳子是可以换的,但是内胆,就像一个人的灵魂,会一直跟随。
“好的厂牌最好的不是他的外壳模子,而是他的内胆制造工艺,有些人经手了不知道多少壳子,比如我,内胆爱用的始终是最初那个。”
当任开的大脑还在宕机中,傅宗仁又道:“我想起这事后,就打了通电话回桑国,让他们去查当时的单据。运气不错,东西都在。我这就把刻的字发你。”
任开挂了电话,此后的每一秒都漫长如时间尽头,直到手机的提示灯亮起。
任开伸出手指,又顿了顿,摁下。
屏幕上清晰的跳出——
light my love R.K.
当看到刻字和最后跟注的R与K,任开有一刹差点没忍住热流冲出眼眶。
周围是吵杂的人声,他立在悲欢离合,人间生死的医院大堂。
唐泽明对他道——
点亮吾爱
光明吾爱
任开紧闭双目,重新睁开时又看了眼那行小字,随即从人潮拥挤的综合医院大楼飞奔出来,直冲车库。
BJ40用最快的速度漂到了温冷的楼下。
明知已是下班时间,温冷随时会回来,任开只有一个念头,他三步并作两步冲上楼,从门楣上摸下钥匙。
他闪进门,直奔卧室,在床头柜的抽屉里,那只黄铜的打火机静静躺在那儿。
他拿起机子,先翻到底部,果然,编号被自然地模糊了好几位。
任开深吸口气,伸手去拔内胆,却发现需要件趁手的工具才行,刚要反身去找,公寓大门传来钥匙开锁的声音。
任开迅速放回打火机,合上抽屉。
他扫过房间,决定直接躺倒,挪进床底。
人刚挪定,温冷进了客厅。他听着他来回走动,进厨房,开关冰箱,进浴室,准备洗漱。
任开觉得时机来了,他刚挪出半个身子来要溜。
温冷的手机响起。
浴室里的温冷刚脱了衣服,打开花洒又关上,就这样走出浴室接电话。
任开忙滚回床底,从他的角度,只能看见温冷走过的背影。
他还没来得及松口气,自个儿身上的手机也无声震动起来,任开飞速摁掉。
客厅里的温冷已接起了电话。
“好,我这就到。”
温冷边挂电话,边往门廊走,套鞋时,他看了眼鞋柜上摆放的成排打火机,虽然因伤已戒烟,温冷还是会随身带着打火机,尤其是正式行动时,这玩意多少有点像他个人的幸运符。
想到刚接到的行动消息,鞋柜上的这些似乎都不太行,温冷折返,往卧室走去。
任开在床下僵着全身,屏住呼吸。
床头柜被拉开,温冷拿了黄铜的机子,转身就走。
等公寓大门关上,任开才深深呼出口气。
他终于出来摁亮手机,回拨电话,林维直接道:“头儿,事态紧急,姜队要求全员归队。”
“大成哥动手了?”任开心道,终于来了。
林维接话的语气有些头疼,“他送了封预告信,情况有点棘手。”
第83章
任开拉起警灯,飞车往局里赶。
他绕了条路走,停进大院的时候,温冷正摘了头盔从夜路德上下来。
两人一前一后正要往主楼跑,宋小磊从大办公室的长窗里伸出头来,“头儿,温冷,人都在隔壁解剖中心。”
任开还来不及问,宋小磊招呼完就没了人影。
几分钟后,温冷跟着任开走进解剖中心的大间,刚进去就被里头的阵仗惊了下,姜月,各队负责人和主要干警,能挤得都挤了进来。
任开忽然侧头在他耳旁嘀咕了句:“这地方大概从没进过这么多活人气儿,都闻不到死人气了。”
温冷莞尔,勾了勾唇。
先来的已经准备退了,姜月转头看见两人,两个忙往前去。
温冷目光扫到解剖台上躺着的尸体,皱了皱眉。任开直接在旁啧了两声。
男性尸体的脸部肿胀变形,几乎完全成了蓝紫色,畸形到无法辨认。血液从原先可能是眼鼻嘴的孔洞中流出,混杂着其他不明液体。
和头部的恐怖状况相比,身体表面的肿胀和变色显得微不足道。
姜月道:”尸体直接送到的解剖中心,跟隔壁教学实验用的一起混进来的,关于来路已经在查了。对方似乎挺熟悉解剖中心的操作,知道差不多这个点该被发现了。”
“死的是什么人?”任开问。
“尸体上有纹身,已经确认是反恐那边的一名线人,给警方的预告就附在里面,用防水塑料袋密封好了。”
温冷想起刚开始查案的时候,那个死后被塞进车里送来的中间人,警方在彭头埗伏击失败反倒吃了一车橡胶子弹。
用出了问题的死人给警方送信,看来是大成哥喜爱的作风。
齐素素在旁道:“尸体送来时已经冲洗过了,初步判断是吸入生化毒气而死,冲洗一来可以溶解中和尸体表面残留的毒物,二来中毒死亡的人会不自主地排泄,冲水起清理作用,都是为了搬运方便。”
任开接口:“大成哥这个下马威够明确啊。确定就是毒气罐里的那种?”
如果大成哥已经用掉了一罐来试验和示威,那么他还剩两罐可以投放。
姜月道:“相关的生化专家在赶来的路上,图片已经发过去得到初步确认,死状和要找的毒气类型吻合。”
所有人重新回到会议室集合,姜月亲自主持会议,出示了预告信。
预告写在标准的A4纸上,内容简单到只有一句话。
【7月3日,正午,欢迎来Z市呼吸新鲜空气。】
今天已经是7月2日了,也就是明天,毒气会被释放在Z市。
任开突然思绪飘出去,也许老天是存心不让他在今天配到安眠药。
联合作战指挥中心就地成立,直接设在了二楼的大会议室。
目前最大问题是不知道毒气投放的确切地点,Z市作为大型国际都市,拥有一百多座各类展馆,几十座图书馆,这两类相加就有超过两百座公共建筑物,如果不筛选出具体建筑,根本无法布防。
当晚最大的压力给到技侦部门,系统内所有能调集的分析员信息员,包括邵晨宇和安岚全部加入,连夜开工,终于在第二天的清早有了确切方向。
和仓库里的那些图纸最吻合的公共建筑,是市里两座最大的图书馆。
市立图书馆西馆位于市区繁华地段,东馆则位于临海新区。两馆建造于同一时期,是从外部形象到内部构造都非常相像的双子馆。
两座图书馆位于城市的两头,来回需要穿越整个Z市。
毒气罐还剩两只,完全可以东西各安放一个。
紧急会议室里响起各队负责人的讨论声,任开蹬了下转椅,靠到后排充作壁花的温冷附近,各队跟进来的骨干都散在后头一圈做壁花,前桌被正副队们占满了。
“你怎么看?”他悄悄问温冷。
眼前人神情专注,目带思索,“我不认为大成哥会在东西馆各放一个,理由很简单,他人手短缺,从警方发出通缉开始,虽然还有些核心人员和小角色没能落网,但我们已经追回了大部分漏网之鱼。
“释放毒气罐这事,大成哥需要可靠的核心人员,余下的小虾米没多少作用。他剩的人手不够两个馆的部署。另外,大成哥是个会留后手的人,他继承柯成的手法继承得很好,一个毒气罐已经足够造成大面积伤亡,他留下另一个,是筹码也是退路。”
任开压下心底蠢蠢欲动的感觉,他现在得把那个看着温冷就想发疯的任开压得死死的,分裂出另一个正常的任开牢牢顶在前头。
他回到桌前,把自己这队的推理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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