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然,后者的隐晦,也只有景程能品出来点端倪。
而他对此毫无意见。
毕竟自己理直气壮地享受他在宋临景这的特权,那让渡些情绪价值上的优越,也是不亏的。
况且,景程其实蛮喜欢看宋临景这副模样。
他不自觉地舔了舔唇角。
早期关系的复杂,其实对他们也不算全无影响,从这样奇怪根基上建立起来的相处模式,很难在茁壮、长久的同时保持健康。
所以,一些奇怪的循环不知不觉地就开始了。
景程闯祸,宋临景善后。
景程讨厌麻烦,宋临景解决麻烦。
景程凡事只看那一瞬间的心情,宋临景几乎不会被情绪影响判断。
两人在少年时某次短暂的惺惺相惜后,如同两条渴求着自己缺失部分的藤蔓,以一种难舍难分的架势,缓慢却紧密地缠绕在一起,形成了只存在于他们之间的诡异共生关系。
景程喜欢从宋临景外界屏蔽机制的瓦解中获得安稳感,宋临景则需要在景程的变幻莫测里释放他汹涌的掌控欲。
当事人其实比谁都明白。
只不过,过去舒适,现状平衡。
所以这点无关痛痒的历史残留问题,暂时不值得去伤筋动骨,以追求什么世俗意义上的良性关系。
他不太可能安定下来,而宋临景,向来一副“对碳基生物起不了兴趣”的做派,俩人就这么互相陪着也不错。
反正景程是这么打算的,而“都行,可以,随你喜欢”是宋临景的敷衍连招,所以对方究竟想不想根本不重要。
宋临景几乎不会拒绝他。
方才因应急打开的高瓦数射灯已经熄灭,昏暗的氛围灯闪烁,迷幻的音乐配上漾着醉意的笑闹声,将宋临景与他清一色西装革履的“专业团队”排斥在外。
室内空调开得很足,虽然气质近似冷血动物,但宋临景暂时还能没学会自主调节体温,此时早就把大衣脱掉,和围巾一起交到了助理的手上。
低调常规款高定三件套,贴合地拢在宋临景身上,将他本就流畅漂亮的躯体线条,衬托得更加完美。
宽肩,窄腰,长腿,出众的五官,傲慢冷漠的表情,矜贵优雅的气质……
景程不带任何欲念地、从头到脚打量了宋临景一圈,以单纯欣赏的角度,在心里做出评价——
真拿得出手。
各种层面上的。
不管以择偶还是交友为标准,都很拿得出手的那种。
而盘亘在他脑海中一整天了的那句——“没人比我更符合了”,在宋临景恰如其分地出现、一如往常地让景程省心又省事的滤镜下,已经光速变了意味。
没有不明所以,没有微妙神秘,更没有暧昧旖旎。
宋临景就是刚应酬完,借着那点醉意,真诚地阐述一个,所有人都能看出来的事实——
没人比他更符合。
不管是玩伴、朋友或是其他什么,景程都再也不会遇到另一位能与他完美互补的了。
想到这,景程笑着朝和他对视着的宋临景挑挑眉,端起酒杯朝对方敬了一下,轻浮懒散地朝对方喊道:
“喂,怎么还没弄好啊?”
暗黄的桌灯亮度有限,只能用浅淡的光晕,给角落里的景程描出朦胧的轮廓。
他肩上披着褐色皮衣,里面亚麻质地的衬衫松垮,送出一截锁骨和半圈胸肌的漂亮线条。
裸/露于空气中的皮肤上,清晰印着几处红紫的吻痕,毫不含蓄的展示着他私生活的精彩。
景程浪荡得坦然。
从来不屑于伪装成易于捕获猎物的模样,更厌恶欺骗和不够真诚的行事风格。
不过即使这样,依然有无数明知结局的人飞蛾扑火。
撞得到他床上,撞不进他心里。
对此,宋临景能感同身受,又不能完全感同身受。
他喉结微颤,缓慢地上下滑动,牙根像是生了坏疽似的,又疼又痒,只有发狠地咬上几下,才能缓解他与日俱增的晦暗情绪。
“五分钟。”宋临景朝景程点点头,便将视线快速移开。
仿佛看不到那张每个表情都透着鲜活生命力的脸,他的一切病症就能不治而愈了。
而景程对这个答复很满意。
他把杯中残酒一饮而尽,拎起没吃完的点心,塞进了邹杰怀里:“给你当早饭,我回家吃大餐了。”
说完,景程俯身拍了拍对方的后背,无视了邹杰“懂不了你们一点”的欲言又止,语气轻快,带着坦荡:“其实也没那么多弯弯绕绕,以前空虚又无聊,我制造麻烦,他解决麻烦,基本等于在调剂生活。”
“不过那都是小时候了。”
“现在,哪有两个成年男人一直腻着的,太奇怪了。”景程撇撇嘴,“他想帮忙就帮呗,我省心省力,他也能找到理由见我一面,宋临景他啊……”
“离不开我。”
景程挑了挑眉,丝毫不觉得自己的话有什么问题。
没有深层含义、只是客观评价。
“总之。”景程边笑嘻嘻地往宋临景那走,边吊儿郎当地对着邹杰晃着食指,“床,这辈子,都跟他是上不得的。”
“能永远保持现状是福报,要知足。”
“走了哈。”
胡言乱语完,景程便小跑到宋临景身侧站定,揽上对方肩膀,自来熟地跟“专业团队”打起了招呼,好一副嚣张架势。
无语凝噎,沉默目送老板远去背影的邹杰:……
懂不了。
真懂不了一点。
第6章
回忆里的夏天总是比任何时候都更燥热。
外面树上的蝉鸣闹得烦闷,风里都卷着蒸腾的尘土味。
有人走了过来,“砰”一声关上窗,又坐了回去。
“哎,临景哥哥,这题不会,你教教我。”景程轻飘飘地说道。
宋临景的思路被打乱,头仍没抬半下,他凤眼微垂,视线专注地落在一道物理题上,“回家去书房。”
景程却似乎对这个安排并不满意,嗤笑出了声:“都多久了,在学校怎么还跟我避嫌呢?不想让人知道我们的关系?”
“嗯?”
关系?
宋临景不由笔尖一滞。
景程这话本就含糊,再加上对方故意想挑事,带有歧义的字里行间,每个音调都往外渗着暧昧。
上挑的尾音仿佛长着薄刺,糅进书页翻动带起的风里,吹得宋临景耳朵尖痒,像是要过敏的征兆。
他们什么关系?
宋临景答不上这题。
宋临景也不是想避嫌,只是下意识地做出了反应。
他并不适应在公共场合与任何人表现得太“亲近”,毕竟他从小习惯的模式就是这样强调着距离和分寸的。
景程已经搬进宋家快三个月了,宋枫和景兮不和他们一起住,偌大的房子,只有两人和照顾他们生活起居的人。
不过哪怕这样,两人其实也很少打照面。
宋临景生活规律,工作日除了运动和学习没什么爱好,而假期不是要去家里公司,就是要被迫出席各种社交活动,程序似的完成任务就好,几乎没有自己可以决定的事。
景程则完全相反,让人移不开眼的长相,搭配喜欢热闹的性格,使他在融入集体这条路上无往不利,没几天就结交到了不少能玩到一起的人,基本夜夜都要过了两三点,才会带着酒气迈进家门。
而对方的耐心更是有限,在起初的几次找茬未果后,显然已经对招惹宋临景这件事,快速丧失了兴趣。
虽然成功把座位挪到了宋临景旁边,但景程有的时候,一整天连话都不会记得要跟他说。
今天不知道怎么,可能是实在找不到新鲜东西玩了,景程竟又趁着自习课来主动“讨起了嫌”。
“喂。”景程随手撕了半张作业纸,捏成团砸到了宋临景的钢笔上,那双完美遗传了母亲的桃花眼微微一弯,唇角抿着,笑容愈发柔和的同时,表情却没什么温度。
“怎么又不理人啊?”景程笑嘻嘻地踢了两下宋临景的桌腿。
金属摩擦地面的刺耳,在本就喧闹的教室里,倒也没那么引人注目,不过周围有注意到这边动向的同学,神情不禁都有点紧张起来了。
本来景程第一天自我介绍的时候开宋临景玩笑,大家都以为他们很熟。
结果这段时间观察下来,这两人之间的恩怨反而更让人摸不清楚了——坐同一辆车上下学,又几乎不交流,为数不多的互动还总是很诡异。
大家私底下议论得不出个结果,但可以确定的是,这二位的相处之道绝对算不上友好。
“理,理,我,啊——”景程拖着长音,一字一顿,“临景哥哥。”
他的鞋尖一下又一下地磕碰着桌脚,甚至有几次,差点偏移到了宋临景的踝骨处,挑衅的态度明显:“这题怎么做呀。”
“问你呢。”景程直接站了起来,走到宋临景的身旁,食指弯着敲了敲对方微隆起的手背,嗓音微沉,本该温和的笑意里混进了几丝明显的烦躁,“不想等回家,我现在就要知道。”
“给我讲。”
宋临景眉头一皱,不愿意再和他再纠缠下去,可还没等他做出任何回应,景程的下一句话却让他察觉到了些不对劲。
“宋临景,跟我说话。”
宋临景竟真顺从地抬起了头。
景程正皱眉看他,贴身的白衬衫扣子也敞开两颗,露出少年有力量感但仍略显清瘦的肌肉线条,墨绿色的领带松垮搭在脖颈上,一边长一边短,走几步就会滑落下来被弄丢的架势。
他微卷的发丝今天有点乱,看起来似乎没心思仔细打理,无时无刻不透着张扬恣意的表情,也染上几分疲倦,像是没休息好。
昨晚的确没听到他回家的声音。
宋临景短暂回忆着。
“你为什么不高兴?”宋临景未经思考,脱口而出。
虽然表情看起来仍然毫无波澜,但实际上,连他自己都被这口不择言给吓了一跳。
两人不是朋友,立场尴尬,宋临景不该多管闲事,更没资格问此类越界的问题。
而景程也不禁一怔,连原本嚣张的态度都平缓了不少,眉宇间甚至浮上些困惑。
这什么问题?宋临景怎么知道自己不高兴?
想不明白这点的景程更不爽了。
心里那点压抑着的怒火找不到宣泄的窗口,本想上宋临景这找茬缓一缓,结果没想到不仅一拳砸在了棉花上,甚至还让人家给弹了回来。
哪有这种道理。
怪脾气上来一向不管不顾的景程,刚要继续发作,可宋临景的下一句话,却彻底让他愣在了原地。
“不是不高兴,是生气。”宋临景语气冷淡地问道,“出什么事了么?”
看着景程难得露出茫然的样子,宋临景心里竟莫名升起一股满足,他也说不上来这种感觉具体是什么,但……
他不露声色地打量着面前的景程。
大概是为了给他造成些压迫感,景程的腰背稍弯,单手撑在他桌上,以一种近似于俯身的姿势,将座位靠窗的宋临景,半囿于对方臂弯和墙壁之间,在某种程度上来说,甚至还有点说不上来的亲昵。
两人的距离不远不近,远到,宋临景瞧不明白景程眼里闪烁的愠意从何而来。
近到,宋临景能闻见对方不知从哪沾上的香水味,听见景程喉结滚动的声音,看见他耳侧被阳光晕出轮廓的、透明细小的绒毛。
景程没有回答,只是眉头皱得更紧,形状漂亮、但不会让他看起来过分秀气的唇珠,都被他越绷越平的嘴角抿没了。
宋临景好像突然有点理解,为什么景程总来故意招惹他。
欣赏别人因自己产生剧烈反应的感觉,确实不错。
他想道。
就在两人僵持着,急需找个台阶结束这段无意义的对视时,班级的后门就被一股蛮力突然撞开了。
几个男生站在走廊上,兴奋地边喊边朝景程招手:“景哥,快快快!我们找了一天,总算堵着内傻逼了!”
还没等宋临景反应过来,景程却已然把搭在他作业本上的手抽走了。
毫不留恋,连半秒的犹豫都没有。
几乎是话音落地的瞬间,他便急不可待地冲了出去,一溜烟似的,裹着“小弟”们,跑没了影子。
在确定景程彻底离开教室后,围观了半天的同学们才敢叽叽喳喳地讨论起他——
“哎,怎么了怎么了?”
“哪个傻逼啊?干什么惹景程了?”
“不知道啊,感觉不太妙。”
“我知道一点,不过也是听别人说的,挺离谱的,不一定准,有人传,景程的妈妈是那个……”
“哪个啊?你说明白呀。”
“啧!就那个,外围!你懂啥意思吧。”
“啊……不可能吧。”
“就是!太过分了!”
“哎呀,好像还真不是空穴来风,听说有照片呢。”
“哈哈哈哈!不过光看景程那长相,他妈妈肯定是走高端路线的。”
“搞笑,这能高端到哪去……”
“但他不是和宋临——”
“闭嘴啊!人家还在教室里呢。”
“唔,对不起对不起。”
“哎,所以他现在是要去打架么?这周抓校园风气,不会扣班级分吧?”
“扣分都算好的了,被牛主任抓着,轻则背处分,重则直接开除!”
“确实,上个月隔壁学校霸凌事件闹那么大,老牛最近正好抓典型呢。”
“哎,不过记过会联系家长吧,到时候不就能看见景程妈妈了么哈哈哈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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