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雪在路上看见什么都想给自家孩子买点,糖葫芦,绿豆糕,葱油烙饼,烤红薯,烤羊排……
不一会儿虞烬手里就提了一大堆东西,在盛雪准备去一家卖蜜饯的门口排队时,虞烬拉住他:“师尊,不要了。”
“真不要了?”盛雪看看铺子门口长长的队伍,道:“他们家人这么多,味道想必很是不错的。”
“我不爱吃蜜饯。”虞烬说。
“那算了。”盛雪左右看看,正想找个茶楼坐下让虞烬吃东西,忽然听见有人大声道:“都让一让!让一让!佛子出行,闲人退散!”
盛雪脚步一顿。
他之所以不喜欢千机寺的那帮秃驴,还有个原因——这群和尚满口的众生平等,实际上排场大得很,从眼前景象就可见一斑。
原本摩肩接踵的人群听见喝声,纷纷往两边退散,乌压压的挤在一起,露出中间宽敞的过道,小贩们慌乱的收拾自己的摊子,什么东西都胡乱的塞在一起,就怕自己动作慢了,挡住了佛子的去路。
一行人缓缓的从远处走来,打头两列各六个穿灰衣的和尚,脖子上挂着乌黑的佛珠,垂眉敛目默不作声的往前走,后面就是一顶雪白织金由四人抬着的软轿,层层金纱后可见佛子雪白袈裟一角,影影绰绰并不分明,软轿之后是十二个横眉冷目的武僧。
佛子过处,幽冷檀香阵阵,让人心旷神怡,不自觉的生出俯拜之意,夹道的百姓纷纷下拜,跪这行走人世间的佛陀。
盛雪站在人群之后,眸光淡淡。
凡间的帝王出行约摸也就这个排场了,千机寺将其称为「侍奉」,其实和他们最嗤之以鼻的「等级」没有丝毫区别。
一阵风过,吹起金纱,佛子心有所感,侧眸朝盛雪所在的方向看来,他眉眼生的温和慈悲,眉心一朵金莲灿烂若云霞,让他五官更添一抹悲悯。
两人视线在空中对上,一触即收,盛雪转身拉过虞烬的手:“走吧。”
软轿之上,佛子眉心微蹙,轻声喃喃:“奇怪。”
“可是出了什么事?”轿边的随侍立刻问。
“无碍。”佛子闭上眼睛,“继续走吧。”
刚刚惊鸿一眼,他观那两人身上的业障竟是一模一样,看着就像是……一魂双体似的。
……
盛雪带着徒弟在外面玩儿到天将黑才回去,进门的时候正赶上佛子在为十六个姑娘的亡魂超度。
虽然盛雪欣赏不来千机寺的做派,但不得不承认,在给人超度这事儿上,千机寺就没有输过,这些姑娘死的凄惨,还被人硬生生拘住魂魄不得往生,怨气极重。
若是留在世上必将修成厉鬼贻害世人。
“回来了?”梁丘词立在廊檐下远远看着佛子,见盛雪施施然过来,瞥了他一眼,而后眸光意味不明的落在了虞烬身上,寸寸冰冷,嘴里说出的话也不是那么客气:“我还以为你光顾着带你这小徒弟游玩,把正事儿全忘了。”
梁丘词惯常以柔弱的形象示人,乍然冷漠的咄咄逼人,还真是有些瘆人,虞烬跟做错事儿的小孩一样,往盛雪身后躲了躲,盛雪立刻就不乐意了:
“他就是个幼崽,你针对他做什么?再说,小丫头,你跟谁没大没小呢?”
“……”梁丘词忍了忍,没忍住:“盛积素,他比你还高一截,你说他是幼崽?!”
盛雪抬头看了眼,发现这小崽子确实是比他高出一点,咳嗽一声:“你不能以身高来定义人的年龄,他在妖族里本就还是幼崽。”
梁丘词冷哼一声。
盛雪和和气气道的转移话题:“正好你在这里,帮我个忙。”
他从储物戒里拿出那个木头盒子,道:“帮我把这个转交给那个小光头。”
梁丘词蒙了一瞬,“谁?”
盛雪抬起下巴,指了指正在念往生咒的佛子,“就那个小光头。”
梁丘词:“……”
估计也就盛雪管千机寺受万人敬仰的佛子叫做小光头。
“麻烦了。”盛雪摆摆手:“我累了,先回去休息。”
“盛积素!”梁丘词忽然道。
盛雪转头看着她,眼睛里含着一点细微的笑意:“怎么了?”
梁丘词抿了抿唇角,道:“明天我就会继任奚家家主。”
盛雪静静地看着她。
梁丘词垂下眼睫:“到时候,你可以来吗?”
盛雪不喜欢太热闹的正经场合,当年继任正清门掌门的时候还端着一盅排骨汤在大师兄门口站了两个时辰,言辞恳切的祈求大师兄冒充他去参加冗长的继任大典,最后大师兄温和的表示了拒绝,并喝光了那盅排骨汤。
“当然。”盛雪笑着说:“这么重要的场合,我怎么会不去。”
他伸手摸了摸梁丘词的头,将她鬓边一朵歪了的珠花扶正,心想,两百年多年过去,眼前这个姑娘,到底还是当年那个小丫头。
回去的时候,盛雪下意识去拉虞烬的手,虞烬却躲开了,一个人走在前面,只留给盛雪一个背影。
盛雪:“?”
这孩子一天闹两次脾气一次闹半天是吧?
“焦焦。”盛雪想起自己的模范师徒计划,快步追上去,抓住了小徒弟的衣袖,问:“怎么了?”
少年脸上没有表情,盯着盛雪好一会儿。直到有清风吹起花瓣,拂动盛雪的长发,他才抓住盛雪的手,让他的手落在自己头上,盛雪下意识的摸了摸,这才反应过来,是他刚刚安抚梁丘词,让这孩子吃醋了。
真是个小醋坛子。
盛雪还没感叹完呢,虞烬忽的抱住了他纤细的腰,明明已经比师尊高了,却还要弯腰埋在他怀里,声音闷闷的:“我不喜欢师尊对别人好。”
第23章 情潮
小孩儿的占有欲大抵就是如此,总想独得一份宠爱,盛雪在这一刻想起他的小师弟。
他师父一共收了五个徒弟,盛雪行三,上面一个师兄一个师姐,下面两个师弟,四师弟是个笑面虎,医剑双修,救人厉害,打架也很厉害,看着笑眯眯的一脸和气,实则一肚子坏水,盛雪每回受伤他跑的最快,倒也不是那么看重同门情谊,纯属想要趁机端着盆多接点血。
小师弟……小师弟几乎是盛雪一手带大的。
盛雪还记得那天天朗风清,阳光温柔,孟春时节,桃杏争艳,他陪着二师姐在摘桃花,一转头看见老头牵着个小孩儿的手从召月峰而来。
说是小孩儿,其实已经是十四五岁的少年了,却胆怯的像是一只小猫崽子,似乎连空中翻飞的蝴蝶都会伤到他,浑身绷紧,腰背弯曲,满是戒备。
按理说,最应该带小孩儿是大师兄。但恰巧大师兄闭关冲击合体期,正是紧要关头,二师姐连自己都照顾不好,时常要师弟们给她收拾烂摊子,四师弟倒是颇为感兴趣,想要把小孩儿带回去试药,老头儿怕他给孩子喂傻了。
于是只能将这个重任交到了有钱有闲的盛雪手里。
盛雪不喜欢小孩儿,也不知道该怎么带孩子,跟着他基本上只能处于饿不死的水平。
但不知怎么的,这小孩儿很喜欢他,以至于后面大师兄出关,盛雪迫不及待的想要把这个烫手山芋踢给大师兄的时候,小孩儿在他门口跪了三天三夜,硬是把盛雪一颗铁石心肠跪软了,将他继续带在身边。
后来小师弟逐渐长大,性格愈发刁钻古怪——这份刁钻古怪只有盛雪看的见,小孩子年纪大了就学会了掩藏自己,小师弟对外一贯温和有礼,知进退懂分寸,但唯独对盛雪,他表现出一种令人心惊的偏执。
他不喜欢盛雪跟任何人亲近,刚开始是不许盛雪跟人单独出去喝酒,后面发展到盛雪跟旁人多说一句话都要大发雷霆,以至于盛雪跟他的关系一度非常恶劣。
有了这个前车之鉴,盛雪后面收徒都会刻意保持距离,很少亲近。但这样的教养方式似乎也是错的,元晦就是个非常典型的例子。
眼下,盛雪看着紧紧搂着自己的少年,轻叹口气,觉得大约不是所有孩子都跟小师弟那样执拗。
于是并没有推开虞烬,道:“焦焦放心,师尊肯定是最喜欢你的。”
少年从他肩颈之间抬起头:“真的吗?”
“当然是真的。”盛雪唔了一声:“你可是我徒弟,听过那句话没有?一日为师终生为父,我和你是父子关系,别人比不了的。”
虞烬:“……”
虞烬眸光更幽冷了。
盛雪拍拍虞烬的手,让他放开自己,这时候夜色昏沉,外面有些凉了,他想回去喝杯热茶,可是刚走两步,忽然心口一跳。
好像一把火从心口轰一声烧起来,飞速的蔓延到四肢百骸,让他瞬间腿软,差点站立不稳,还是虞烬一个箭步上来将他扶住:“师尊?”
盛雪靠着少年坚实的臂膀,轻吸了口气。
他睫毛垂下,看见自己发颤的手指,眼前模糊了一瞬间。但是很快又恢复了清明,以至于盛雪以为那是错觉。
“无碍。”盛雪勉强站直身体,喘了口气:“可能是之前受伤,又吹了冷风,一时之间有些腿软。”
虞烬皱起眉:“我抱你回去。”
“!”盛雪连忙后退两步,心想被徒弟抱回去成何体统,伸出手做了个制止的手势:“不用,我已经没事了。”
虞烬唇角下压,明明表情还是一如往常的冷淡。
但就是给人非常委屈的感觉:“师尊……嫌弃我吗?”
“……”盛雪一头撞进他怀里:“抱抱抱。”
虞烬微微弯腰,将盛雪横抱起来,因为靠的距离很近,盛雪能够感觉到少年身上肌肉的紧绷——他在紧张。
盛雪琢磨了一下这有什么好紧张的,最终只得出了一个结论:“是不是我太重了你抱不动?”
“没有。”虞烬抬步迈上台阶,轻声道:“师尊不重。”
甚至很轻,相比起他的身高来说,太轻了。
盛雪觉得这孩子肯定是为了自己的面子不好意思说,道:“其实我现在真没事了,可以自己走。”
刚刚那一阵火烧般的灼热已经退了下去了,手脚也恢复了力气。
虞烬没说话,顶着奚家下人震惊的目光和窃窃私语一路抱他回入住的厢房。
这一路穿花扶叶,月明星稀,寒光似水,盛雪抬眸就能看见虞烬线条冷硬的下颌弧线。
他其实生的很好看,五官精巧深邃,一分不多一分不少正正好的秀丽和英气杂糅在一起,只是他常没有表情,也不爱说话,总让人在第一时间注意到他生人勿近的气场,并非这一副好容貌。
房里点着灯,雉匀正百无聊赖的趴在桌子上逗鹅,听见动静一转头,看见虞烬抱着盛雪进来,嘴里瞬间能塞下一个鹅蛋:“鹤衣君您……”
盛雪:“脚崴了,我徒弟抱我回来,是不是很贴心?”
雉匀咽了口口水,满脸的「我信你才是有鬼」。
但是为了自己那每个月十六块上品灵石,他昧着良心说:“简直不能再贴心了。”
什么时候贴心的滚到一张床上,他估计也不会震惊了。
虞烬将盛雪放到椅子上,盛雪喝了口冷茶,勉强将肺腑里的灼热压了下去,之前所谓吹了冷风的说辞自然是骗小孩儿的,这具身体有问题。
“雉匀。”盛雪抬眸道:“我以前有没有突然发热、乏力的症状?”
雉匀想了想,道:“有的……说起来差不多就是月初这几天,以往这时候您都不见人,就连仙尊都不见。”
盛雪摸摸鼻尖:“那你知道是为什么吗?”
雉匀迷茫的:“我怎么会知道呀?”
“……”盛雪叹口气:“算了,你去让人准备东西,我想沐浴,只用冷水就行了,啊对了。”
他从储物戒里拿出一个油纸包:“这是给你和鹅兄带回来的东西。”
雉匀接过油纸包,简直要热泪盈眶了:“我还以为鹤衣君您有了新欢就抛弃旧爱,没想到还是念着我们的!”
大胖鹅赞同的「嘎」了一声。
盛雪:“什么乱七八糟新欢旧爱的,赶紧去。”
雉匀吃人嘴短,跑路的动作更利索了,大胖鹅就在后面追他:“嘎!!我的你还没分我!”
一人一鹅闹闹哄哄的走了,盛雪又喝了口冷茶,在储物戒里翻翻找找,找出一本正清门的入门心法塞给虞烬打发小孩儿:
“我知道你们妖族都有传承,但你既然拜入了我门下,就要修正清门的术法,这本心法你先拿回去看着修炼,明日我会考校你,不要偷懒。”
“可是……”
“没有可是。”盛雪总觉得自己之前的症状有些熟悉,直觉告诉他最好把所有人都打发走,摸摸虞烬的头道:“你是一条听话的小蛇对不对?不要让为师失望。”
虞烬一顿:“好,我知道了。”
“嗯,回去吧。”盛雪嘱咐:“今晚我打坐会设下结界,有什么事明日再找我。”
虞烬暗绿色的眸子在灯光下显得更冷,像是一汪映衬着遮天蔽日古木的深潭,好一会儿,他才说:“我知道了。”
打发走小兔崽子,盛雪盯着烛火思索自己之前到底在哪里看见过相同的症状。
但也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夺舍的缘故,他以前的记忆都有些模糊,好一会儿都没有想出个头绪来。
雉匀手脚麻利,招呼人放好了浴桶,打好了水,正拎着一筐子花瓣往浴汤里洒,盛雪眼皮子一抽:“你做什么?”
雉匀:“鹤衣君您担待一点,毕竟这是在奚家不是在咱们重庭山,只有桃花瓣没有牛乳也没有蔷薇花,但是水管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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