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留星从来不怀疑沈师兄说的话,他倚在墙边,不好意思地挠着头发,傻呵呵地笑了两声:“我都忘了……”
沈君弦便叹气道:“忘了也罢,不求你能像当初那般听话,只求你日后能收敛心性,不再那么心烦气躁就是了。”
莫留连忙答应:“一定!我一定改!师兄既然说了,那我一定能改过来!”
沈君弦略微点头,又问道:“薛道君有提过你的父母吗?”
父母这个词,对莫留星来说就更陌生了,他甚至经常忽略父母对自己的意义,更不在意别人当着他的面提起父母。
在他的眼中,父母一直是一个只顾着生不顾着养,生了他之后就再也没管过的不负责任的形象罢了。
师尊不提,他也从来不问。
莫留星道:“没有,我其实……也不是那么想知道。”
沈君弦却道:“只要你向早些入门的师兄师姐们打听一下就知道,你的父母是一对羡煞旁人的神仙眷侣,后因魔祸临世,他们二人因镇压魔祸身死道消,临行前把你托付给薛道君,盼他将你抚养成人。”
莫留星从不知道这些,也从没有人向他提起过这些。
他又忽然想到,宗门中的师弟师妹们怕他也就罢了,但有些师兄师姐也同样惯着他,他本以为是那些人碍于师尊的面子,惧怕师尊的威势。可沈师兄这样一说,他又觉得,或许不仅仅是因为师尊,更因为自己的父母是镇压魔祸的英雄。
莫留星低下了头,神情有些沮丧:“从未有人和我说过这些。”
沈君弦道:“但是现在你知道了。”
莫留星仰起头耸耸肩,看上去一副无所谓的模样,实际上却难掩眼中的悲伤:“其实……也没什么,都过去了。有这样的父母或许是一件幸事吧……?”
说着说着,莫留星发现沈君弦在盯着自己。
他立刻伸手挡住自己的脸,忙不迭地问道:“我脸上有脏东西吗?为什么师兄这般看着我?”
沈君弦伸出手指敲了一下莫留星的脑袋:“放心,你脸上没有脏东西。只是我在想,你是从谁那里学的口是心非?是你的闵师兄吗?”
莫留星立刻否认:“我哪里口是心非了!”
沈君弦道:“你表面上说着,有这样的父母是一件幸事,但实际上却在想‘为什么他们选择了拯救人世,却没有选择我’?”
莫留星眼眶一红。
被人看透心思的感觉其实并不好。
他方才确实是那么想的。
听到了自己父母的往事,那一瞬间,他并没有因为父母是拯救人世的大英雄而自豪,而是在责怪他们,为什么一定要靠他们去镇压魔祸?
世间并不会因为少那么一两个修士而导致修真界大乱,而他莫留星却只有这一对亲生父母,再也没有别人了。
莫留星咬住嘴唇不说话,沈君弦见状,知道自己没猜错,便伸手去揉了揉他的脑袋,说道:“他们如何考量的,我已经无从得知。但我知道,他们一定将你视若珍宝。
“师兄……师兄怎么能知道?他们反正都不在了!我怎样当然也都无所谓了!”莫留星伸手一抬,像是在遮挡阳光,其实是在偷偷擦眼泪。
沈君弦笑道:“当然是因为你的名字!”
“取天上一星,留于人间。这是你父亲为你起的名字,可你姓莫,这又能解释为‘其星烁烁,宁遨天际,莫留人间’。”
莫留星的嘴唇有些颤抖。
从未有人对他讲过这些。
即便是记忆中早已模糊不堪的父母,即便他早就以为这些对自己来说并不重要甚至毫无意义。可是不知道为何,他就是想哭。
“他们把你看成天上的星星,珍视至极。”沈君弦道,“他们曾经把你教的很好,必然不想看你变成现在的样子。若是日后再控制不住自己的脾气,不如想想他们吧?”
莫留星一时没有忍住,喉咙中哽咽两声。
用手背蹭了一下眼角,倔强道:“我没哭!”
沈君弦哭笑不得:“我也没说你哭了呀……”
他给莫留星足够的时间让他发泄情绪,莫留星却不想在他的面前表现地那么难堪,他狠狠地憋住心里的委屈,眼眶却还是红的,他又用手背蹭了一下,说道:“我……我没事!”
莫留星其实很想问一些关于自己父母的事,可是又真的害怕忍不住,当着沈君弦的面哭出来,只好自己忍住,目光扫视一圈,再次用沈君弦手中的那本书转移了话题:“师兄上次不是说要把《左传》借给我看吗?”
沈君弦不经意地翻了两页,说道:“借你倒是可以,只是……你连书名都能读错,真的能看懂吗?”
莫留星脸一红,手忙脚乱地解释道:“我、我努力!反正司仪不出宗门,我有什么不会的我就去找他问了!”
沈君弦把书交到了他手里:“那好吧。若是有不会的,直接过来问我也可以。”
他现在的行动还多有不便,能不能从师尊嘴里多挖出些线索,就要靠莫留星的了。
莫留星欣喜应下,沈师兄这样说,就是允许他经常过来了!他正因此而高兴呢,沈君弦又说道:“其实我才刚开始重读,也没看多少,就被你借走了。”
莫留星顺着他的意思往下问:“师兄看到哪儿了?我追一追,说不定还能赶上师兄的进度了。”
沈君弦抿唇一笑。
“才看完第一篇《郑伯克段于鄢》而已。”
话音刚落,不远处便突然传来枯叶破碎的声音。
莫留星下意识回头,心里一咯噔,连忙躬身叫道:“师尊。”
来的不是别人,是薛正减。
沈君弦微微探头,冲不远处的薛正减笑道:“薛道君,许久不见了。”
然而薛正减并未理会他,只是径直走到莫留星的面前,淡漠地瞥了他一眼,问道:“这几日都没在演武场见过你,你去哪儿了?”
“我……”
不等莫留星回答,沈君弦便抢先一步道:“是我觉得无趣,想叫莫师弟来解闷而已。”
薛正减的目光一转,落在沈君弦的身上,他并未斥责沈君弦,而是对莫留星道:“师祖嘱咐让他静养,你就是这样让他静养的?”
莫留星低着头,他又没办法说是沈师兄让他来的,这不就成了把过错都往沈师兄的身上推了吗?他宁愿挨一顿训斥也不能这么干。
所以他就干站着,低着头站在薛正减跟前。
薛正减一眼就看见了他手里拿的书,明知故问道:“你拿的什么?”
莫留星本想老老实实地回答:“是左……”
沈君弦道:“昨日我翻出来的话本子,解闷的。”
这般明显的掩饰,莫留星若是再看不出来,那他就真是个傻子了。
沈师兄好像在极力掩饰什么。
当着他的面,沈师兄三番五次提起左传,还把书给了他,但是当着他师尊的面,沈师兄又不敢把书名说出来了。
莫留星猜测,沈师兄一定是想借着这本书传些讯息,但是又不能直接说出来,只好依靠这种隐秘的方式偷偷传达给他。
薛正减的神色一凛,说道:“剑法都练不好,看什么书?”
沈君弦立刻反驳:“薛道君过激了,看些书也好,若是一昧地练剑,只怕会练成傻子……”
说完,他冲莫留星挥了挥手:“师弟,回去看书吧,书中有不懂的地方,记得来找我呀!我和你师尊有些话要说,就不留你喝茶了。”
莫留星会意,点点头,又冲薛正减一拜,一溜烟似的跑了。
第33章 渣男的婚书
薛正减的眼神微动,虽看上去不太乐意,但他终究没有阻止莫留星,待莫留星走后,薛正减才对沈君弦说道:“你变了。”
沈君弦关上窗户,从房中走出来。在冰棺里躺了太长时间,他的动作依然有些僵硬,一步一步地走到薛正减面前,淡淡笑道:“谁都会变,您说是吗?”
薛正减盯着他,这眼神让沈君弦心里不禁有些发毛,他问道:“听闻今日新弟子入门,正是道君最忙的时候。怎么有空来我这里?”
薛正减皱眉道:“我不能来了?”
沈君弦笑了:“没有。您当然什么时候都可以来的。”
薛正减走进一步,见他没有躲开,便伸手搭在他的肩膀上,说道:“我只是想来看看你。”
沈君弦的目光飘向别处:“我有什么好看的,只不过是废人一个罢了……”
他像是被薛正减点到了伤心事,借机躲开了薛正减的触碰,悄悄离远了一些。薛正减连忙追上一步,抓着他的胳膊安慰道:“我不是那个意思!我……”
“我知道的。”沈君弦说道,“我知道道君一心求道,不善与人交谈,只不过是我自己有些感慨罢了。我再也不能像往日那般除魔卫道,愧对宗门对我的赞誉。也自知除了练剑的天赋外就没有别的长处,无法像闵师弟那样转修炼器……”
说到这儿,沈君弦的胳膊上忽然一痛。
他抬头一看,薛正减的神色怪异。
沈君弦并未立刻叫他回神,而是等着手臂上被他捏出不易消下去的印子,才略带委屈地对他说:“道君,有些疼。”
薛正减猛地松手,愧疚道:“对不起。”
沈君弦并未在意也并未挣扎,只是说道:“我知道,道君只是为我感到惋惜罢了。您这样的人会为我感到惋惜。已经是我的意外之喜了。”
薛正减静静望着他,却感觉眼前这个人无比的怪异。
明明他说的每句话都合情合理,为什么他总感觉,沈君弦在向他暗示什么。
他为何要提到闵妄然?又为何要说,自己没有闵妄然那样的天赋?
闵妄然在灵力尽失后,并未直接变成现在这般令人厌恶的模样,而是一言不发地转修炼器,薛正减以为他弄不出什么名堂,毕竟炼器也需要灵力,可闵妄然似乎并没有如他所愿,甚至另辟蹊径,自己钻研出不需要什么灵力也能炼器的办法。
后来,他的所有成果被尽数摧毁,闵妄然这才毅然离开天煜门。薛正减一开始以为他也能像之前那般走出来。
可是他没有。
非但没有走出来,反而比以前更糟了。
不知道闵妄然都遭遇了什么,才会让他做出卖内丹这种自毁修为的举动。
薛正减见到他的时候,确实带着一丝庆幸。
他并非每次都能从困苦中走出。
可沈君弦提起闵妄然,又是何意?
是在告诉他,并非每个人都是闵妄然,让他不必这般算计?
薛正减不由得怀疑沈君弦察觉到了什么,可在他的印象中,沈君弦并非是个工于心计的人,难不成在冰棺中睡了许多年,就能睡出个心眼吗?
他安慰道:“你不必自轻自贱。我知道你是个什么样的人,好好调养,未必没有恢复的可能。”
沈君弦苦涩摇头:“师祖替我看过,他说已经不可能了。”
薛正减又道:“他能另寻他路,你同样可以另寻他路。”
沈君弦再次重复道:“我不是闵师弟,没有他那样的天赋。”
薛正减的眼神又是一变,他很快地调整过来了,劝道:“来日方长,且走一步看一步,说不定就有柳暗花明的那一天。”
沈君弦笑着应下。
薛正减心里已经有了考量,他取出一张契书攥在手中,对沈君弦说道:“我知道这有些唐突。”
他将契书递到沈君弦的面前:“但……我也不想再等下去了。”
沈君弦目光一扫,便扫到契书最上面的两个大字。
婚契。
薛正减有些拘谨,小心翼翼地问道:“君弦,我想与你结为道侣,你愿意吗?”
说实话,沈君弦并未料到他会直接拿出道侣契,但在“沈君弦”曾经的记忆中,薛正减的的确确多次向他表白过心意。
都已经憋了这么多年,现在反而忍不住了?
沈君弦先是一愣,继而结果薛正减手中的道侣契,仔仔细细地看过一遍,把契书折了两折,收紧了袖子里,说道:“我知道了,薛道君请回吧。”
薛正减喜出望外:“你答应了?”
沈君弦并未点头也并未摇头,面上带着一丝绯红:“您请回吧,我要休息了。”
他一边说一边往后退,回到屋中把房门紧紧关上,连窗户都给薛正减关上了,不给他一丝一毫说话的机会。
薛正减一时没反应过来。
他隔着门问道:“你答应了?”
沈君弦不说话。
薛正减又道:“若是你不说,我就当你答应了。”
沈君弦依旧不说话。
最后,薛正减只好说道:“那……我等你的答复?”
沈君弦还是不说话。
薛正减第一次感觉到不安。沈君弦没有拒绝他更算不上答应他,拿了契书就回房间了,不管他在门外说什么,沈君弦都不给他一丝一毫的回应。
他在门前等了许久,也没有等来一句肯定的答复,只好黯然离去。
沈君弦翘着腿坐在屋内,把薛正减给他的契书打开。
这一纸契书有些发黄,看上去有些年头了。
薛正减要是个正常人,应该不会在沈君弦昏迷的时候写契书想要跟他结为道侣,而他才刚醒没几天,这张纸又不新,肯定不是这两天写的。
看来薛正减想娶他不是一天两天的事了。
想到这儿,沈君弦露出一丝玩味的笑。
这下他可拿不定主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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