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种无力感让庭川下意识想要留下南煦, 叫他再不入阵, 可面对南煦的坚持时,就像是面对三千年前那个承受着最直接病痛也依然要跟着前行的少年一样, 只那么一双眼睛看着他,充满期待,他就知晓,南煦想做的事, 他向来是无法拒绝的。
南煦这次选择的是南方山峰,南煦之前出山时就从这座山峰的山脚绕路而过, 因而还算是熟悉。
或许是有了几次入阵的经验,南煦这次只在阵中待了三天两夜便出来,阵中的时光也不过一周而已, 他并未耗费太多心力, 出阵时依然生龙活虎, 都无需庭川背他。
这次是关于静渊的阵,南煦跟着庭川回主峰的路上,还在思索着阵中情形,他竟然在阵中入了海底。
静渊从西山回了南海后,尾巴断裂不能行走,更不能化成原型在海中畅游,他被一个脸生的年长者推着前行,南煦当时走在一边,快步才能跟上他们的步伐,时不时就瞟向静渊臀下的轮椅,轮椅的材质极为特殊,有些像是贝类所制成,在阳光下闪着熠熠光辉,椅身上还镶嵌了不少夺人眼球的装饰,漂亮得不像话,说是妖界公主的辇南煦都肯信,然而妖界没有公主,坐那个漂亮座椅的还是个身着黑袍的冷峻青年,有种格格不入的即视感。
南煦入阵时就出现在了静渊身边,相比前几次入阵,这回难得遇见的是自己三千年后见过的故人,南煦前不久还在南海待过一个月,与静渊朝夕相处,自是对他的脾性有些熟悉,拘谨都少了许多。
不过三千年面前的静渊显然更锋锐一些,没三千年后那么沉稳,不过这时的他没有无法治愈的沉疴旧疾缠身,眉眼中都能显出这个年岁的活力。
南煦入阵后第一眼看见这般的静渊,就忍不住扬起唇角,可想到真正现实中的静渊为了留下一丝生的希望,已然让自己沉睡,不知何时能醒,他的笑容又默默收敛了起来。
手扶着额歪坐在轮椅上的静渊看他这般似哭似笑的表情,皱了皱眉,又看他哼哧哼哧赶路,似是嫌弃他腿短,“云逸不是说过半月会来南海,你怎的不跟他一起走?”
南煦回神,看向静渊,静渊这种拽又酷的姿势可不是为了好看,而是他现下伤处尴尬,只能这般坐才好受些,现下对他说话这么嫌弃,大部分原因应也是出于不想让自己看了他窘迫的一面。
“云逸总不走寻常路,我跟着他才难行。”南煦脱口而出。
静渊想到前几日南煦手腕上的归泉丝,不免也觉头疼,据亭书说,归泉丝的毒炼制后又是一种罕症的唯一药引,因而西山的妖并未将归泉丝全部烧毁,只移栽去了隐蔽的位置,防止有妖误碰,但谁能想到那么隐蔽的小路,云逸也能带着南煦钻进去,若非南煦体质特殊,此时身边这个活碰乱跳的就…
静渊收回思绪,揉了揉太阳穴,再一次感觉到云逸的不靠谱,他的目光落在了南煦身上,凭他的修为,竟然看不出对方是个什么妖,也不知他的本事远在自己之上,还是他修为低到让自己精神力都会忽视的地步。
看他这年纪,第一种可能显然不太可能,妖界虽大,消息却传得十分之快,谁族中后辈天资过人又突破了某道修为的槛,那几乎在一旬内都能传到满界皆知,而妖界如今年轻一代的佼佼者都几乎都出自大族,名字说出来耳熟能详,像他这般连自己名姓都不知的,静渊很难相信他修为高深。
可若是第二种,他又是何种体质,才会能把归泉丝当成普通植物编手环还毫发无损。
静渊想不明白,一直出神没再说话。
南煦明显感觉推着轮椅走的那位脸生的妖放慢路速度,像是在迎合他的速度。
走了半个钟头,一阵风迎面吹来,南煦闻到了明显的海味道,这气味他前些天待在南海的日子天天闻到。
果然,又走了十几分钟,出了树林,眼前豁然开朗,一望无际的海面让人不自觉心生敬仰,南煦已经不是第一次看海,可心中莫名的震撼依旧是一分不少。
山的巍峨,海的壮阔,都是天地孕育的美景,南煦站在海边眺望远方,一个劲儿嗅风传递来的气味儿。
“快到了。”静渊只以为他是走累了想歇息,停了片刻后见他依然没有要走的意思,招呼道。
南煦点点头,下意识就往海面上走,就像庭川之前带他走的那样,一脚下去就像是踩在水床上,他脚步已然抬起,下一秒却见面前的海水一分为二,露出中间近两米宽的路来。
南煦怔愣住,朝着两侧仰头看去,水墙足有三四米之高,他从未见过如此阵仗,张大的嘴都能塞进一个鸡蛋。
咕噜噜的声响从身后传到身侧,静渊路过他时停住,问道:“怎么不走?”
南煦扶了扶自己的下巴,让自己快要脱臼的嘴合拢,指着两侧水墙问:“这是你弄的?”
静渊不明所以,环顾四周,“这里还有旁人吗?”
南煦默默收起自己没见识的模样,顺着路继续前行,但趁静渊不注意的时候,他还是忍不住伸手去戳了戳水墙。
并没有想象中的柔软触感,水墙是被一种力量阻拦,南煦伸手过去,海水就将他的手打湿,前方的静渊似有所感,回头看来,南煦立即将打湿了的手藏于身后,若无其事地继续前行。
走了一刻钟后就到了路的尽头,面前立着一扇水门,静渊回头看南煦还未跟丢,就进了水墙内,南煦随其后也踏了进去。
海水倒是没打湿他的衣裳,可南煦不知是心理作用还是本身不擅浮水的缘故,骤然间进入水中,南煦呼吸急促了些,眼睛也有些痒意。
南煦眨了好几下眼睛,才觉得稍稍好受一些,他朝着周围看去,被眼前的宫殿镇住,四面出廊,金砖铺地,玉石作梁,水晶玉璧为灯,屋顶覆着黄色琉璃瓦,中是铜胎鎏金宝顶。是别样奢靡的海底宫殿。
宫殿外水草摇曳,珊瑚遍布,仿若仙境,南煦眼睛亮晶晶,看得移不开眼,南海真是阔绰啊!
想想自己也能住这样豪华的宫殿,南煦有些莫名激动,也不知内里的装饰如何,想来外面都这般好看了,那内里绝对好看。
他想感叹一句,张口就是“哇哇哇”呛了好几口水。
静渊:……
静渊有些不可置信回头看他,他实在没想到竟还有妖入了他这海底会溺水。
南煦灌了一口海水也有点发怔,眼睛的痒意又传入大脑,他没忍住又揉了两下,只将眼睛揉得如兔子般红彤彤。
“你是如何做到在这里还呛水的?”静渊问。
喝惯了诸余山水井中甘甜的水,猛得喉中灌入有些苦涩的海水,南煦眉头皱成一团,心里有了防备便不肯再张口,抿紧唇“呜呜呜”地回应他。
“你但凡用点灵力也不会这般,再试试。”静渊指引道。
南煦根据静渊所说,尝试了一下,一张嘴,又是一口水入喉。
感情是只学会了如何屏气,却没学会如何张口。
静渊长这么大还是头一回碰着这样傻的妖,又教了几遍均是不成,眼看他短短几分钟内揉了几次眼睛,以至于泪眼摩挲,就知这海底不适合他生存。
“算了,带你去岛上吧!”静渊说。
他身后推轮椅的妖听了他这话,推着轮椅朝着另一个方向行去,南煦抿紧唇眯着眼,跟了上去。
静渊说的岛就是南煦前些天去住的那处海岛,之前南煦看到海岛上的宫殿还咋舌说阔绰,刚刚看了海底宫殿后,南煦只觉当时的自己太没见识,这里的奢侈不敌海底的十分之一。
“院落大多空着,你找一处你喜欢的地方住就是。”静渊说。
他在轮椅上坐了一天,保持着一个姿势也着实是累得很,安排好南煦后就回了自己的住处。
…
南煦走在庭川身后,想到这里难免觉得可惜,他怎得就是个旱鸭子,都到宫殿外了也没能住上一回,要知道人类世界的海底酒店,除了看几条鱼就没什么海底体验感也就罢了,还动辄开价几万一夜,南煦自然是舍不得住的。
下回,等静渊有朝一日醒了,他定要去磨一磨,让他再带自己去趟海底,等过完大阵他就学游泳,尽量不错过第二回。
南煦在心底默默记下这项事宜,继续回忆之后的事。
经了这个阵,南煦总算得知静渊当时为何那么快就认出自己,海岛上的宫殿院落都长一个样,此时玉石的墙壁上尚没有指路的划痕,南煦在阵中时,每日迷路,迷不一样的路,若非南煦方向感不好,不然他都能凭借着自己迷的路绘出一副完整的海岛宫殿地图来。
第152章
阵中的几日, 静渊尾巴伤不便出门,南煦寻不到人聊天,时而想自己出门去海边看日出日落, 时而想去寻窝在主院中养尾巴伤的静渊,然而想法不错, 现实却总教他做人。
他想去看日出, 趁天色未亮就出门, 兜兜转转出了玉石宫墙到达海边时, 太阳已将光芒铺满了粼粼海面。
他想去看日落,半下午出门,好不容易出了院门爬上礁石, 月亮已经高挂枝头。
他做了午餐想去找静渊当陪吃,等寻摸到静渊住处的时候, 午餐都快变晚餐。
他每天都在小宫殿内打转, 总觉得不过一个海岛的大小,多走走就能摸清路, 于是锲而不舍地在宫墙的岔道一次次踟蹰选择。
直到有一日,南煦晃悠了一个多时辰都没分清方向,眼看天色擦黑,他泄气般往墙角一坐, 敲击着自己发酸的腿。
他今儿背着钓鱼竿,是想要去钓海鱼的, 其实有了上次差点沉沦于阵中的经历,这次的风平浪静让他尤为警惕,南煦知道阵中不能久待, 一旦被大阵这个无形的泥沼拖住腿脚, 就该寻个反常的事物打破僵局, 故而他一直寻找着破阵的办法,这些天他十足跳脱的缘由也在此。
他做了好些不同寻常的事儿,例如去跳个海,冲个浪,当然,他每次刚进入海水中,就被一个海龟壳给顶上了岸,那海龟妖就是之前给静渊推轮椅的那位,他不爱说话,无论南煦如何跟他解释自己入海是刻意为之,他都像听不见一般,下次还会把他救上岸。
如此几次,南煦只能换旁的事做,他料想钓鱼这种事自己从前定是没干过,毕竟钓鱼竿都是他现做的,然而南煦估了自己探路的本事,这天都要黑了,他根本就没有钓鱼的机会。
南煦揉搓着走得有些酸痛的腿,抬头看向天空,今天没有晚霞,天色并不好看,南煦正觉无趣时,看见一片乌云随风飘了过来。
南煦:……
继续吹继续吹。
南煦在心中为风呐喊助威。
然而事与愿违,那片乌云到小宫殿之上的时候,风悄无声息地停了,南煦看头顶的光都黑沉了不少,心道不好,扶着墙起身,放弃钓鱼的想法,决定先找到回小院的路。
他像个无头苍蝇般,在每个岔路口胡乱选择着方向,脚边的地面已经有些许水滴落下,南煦心中也更为焦急,他一点儿也不想变落汤鸡。
那片乌云似是急于靠着降雨减轻自己的体重,从淅淅沥沥到噼里啪啦,雨水砸在琉璃砖瓦上发出撞击的声响,若南煦此时正在偏院中,坐在窗边的软榻上吃茶,那他必然会觉得这雨声是动听的乐章,可现在他在雨中奔跑,心中只骂着是谁这个大聪明画出的宫殿建设图纸,可千万别让他知道。
南煦在大雨中由匆忙奔跑到后来的坦然散步,心境的转变不可谓不大,当他终于找到熟悉的院落走进时,已被淋成了实实在在的落水狗。
南煦正觉庆幸终于不用迷路的时候,而此时的大雨也将将停下,南煦刚平复下来的心态又一次崩了,干脆叉着腰仰天长骂。
那片云大抵也是没想到南煦脾气这般暴躁,灰溜溜地飘远了。
静渊此时正悠然品茶,透过窗户看了眼拔腿跑的云妖,视线一转,落到南煦身上,南煦浑身湿漉漉的样子让静渊怔了一瞬,随后反应过来,无奈问道:“你又出门探险了?”
这话说得带着十足的嘲笑意味,南煦气得站在檐下不说话,水滴从他的衣衫上滚落,不多时就将他脚下的那块玉砖打湿一片。
屋内静渊见真将他惹急了,搁下手中茶碗,推着轮椅到了门边,“进来烘干衣服,喝杯热茶。”
南煦看了静渊一眼,又偏头看向别处。
本事挺有架势的一个眼神,可搭配他现在这身惨样,又叫静渊实在严肃不起来,扶额想笑,却又得忍住,尾巴的伤都因他克制笑意而牵扯得有些疼。
“你若不进来,我就关门了,今日风大。”静渊继续道。
南煦更觉气恼,气自己没用分不清方向,也气这乌云跟自己作对,更多的或许是因恼羞成怒,他想要摆个谱以挽回自己被雨水冲刷走了的面子,可静渊都这么说了,南煦又真担心他说到做到,届时自己就更没面子了。
也罢,面子值几个钱?
南煦跨步进了屋,他走过的地方留下一串湿哒哒的脚印。
“哪来的风,你们南海的待客之道一点儿也不如北境。”南煦嘀嘀咕咕。
静渊闻言脸色微变,莫名有些不快,南海珍馐美食众多,海中珍奇无数,他这宫殿更是奢华舒适,怎得就不如北境了,这话要是让云逸听见,定是要在自己面前重复个百八十遍的。
南煦没注意到静渊的神情,走到屋中屏风后,正要脱衣,又想到了什么,问静渊道:“干净衣物呢?”
静渊不解,“干净衣物?”
南煦与他四目相对,“我这身衣服湿了。”
静渊盯着他好半晌,终于意识到哪里不对,他们妖在雨中行走也能靠着灵气撑起屏障,不会叫雨水打湿衣衫,怎么这小妖,被淋成这样也就罢了,竟是一点术法也不会。
从前只当他修为低,却不料他是压根不会。
静渊随手一挥,一道黑色雾气朝着自己而来,南煦下意识想要挡,手臂刚抬起,就见自己身上的衣服已经干了。
南煦将自己浑身上下打量了一番,一点潮意都没了,颇为新奇。
可到底是之前的湿衣服,哪怕现在干了,南煦依旧觉得心中有些膈应,面对静渊递来的热茶,他也没有品的心思,道:“你给我指条回院子的路吧,云逸之前与我去猫妖族制的几身换洗衣服还在,我回去换一身。”
“云逸还给你做新衣了?”静渊问道。
南煦是被静渊送回偏院的,路上两人都没开口,轮椅压在石板上的咕噜声在巷道中回荡,南煦走在他的身边,莫名想到了前不久的那个晚上,静渊撑着病痛的身躯,在月光下沉默地给他引路,一时之间记忆都好似重合了。
南煦第二日感染了风寒,一边吸着鼻涕一边决定继续出门造作,却意外发现玉石墙壁上出现了一道道划痕,指着某个方向,南煦在三千年后已然见过了这些指引的标志,知晓这些痕迹最终都是指着一个位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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