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次与天道的博弈妖界损失惨重,小妖也参与其中,他应是最先倒下的那一批,可他没有,越来越多妖族陨去,他还活着,愈发坚定了心中想法,他是不同的,与妖界的每个妖都不同,天道不能将他摧折,他应承载着万物而生。
生而万物生,便是陨,他也要万千生灵在。
直面静渊从云端跌落,坠物深不可见底的深渊,小妖扒在地上,看到下方一片漆黑,云逸陨去时的心慌再次涌上心头,他抓住庭川的衣摆,恳求道:“救他。”
庭川左右两难,小妖将他衣摆捏得很紧,指甲穿过衣裳划破手心,他一遍遍道:“你快去救他,他定还活着。”
庭川看向渊下,心知静渊已是九死一生,可小妖的执拗叫他不得不,“可你一个修为低微的小妖,若无我在身边护着,又怎么应对这天窟,我将你送走吗,再去寻静渊。”
小妖摇头,感受着脚下土地的再次断裂、合拢,摇头道:“来不及的。”
庭川无法,匆匆之际将手中佩剑塞进小妖怀中,“若是应付不及,它能保你一次。”
那是他的法器,与他心意相通,再多叮嘱顶不上自己想要护他的心,简单交代完,他便化为原形,纵身一跃入了深渊。
雷声浩浩,粗壮的雷电劈下,地上尸骸累累,堆积成山,又被地面吞噬,天与地,从前被妖族供若神明,此时都成了他们的地狱。
小妖抱着庭川的佩剑立在原地,他体内的生命力不断流逝,精神力循着自己体内流失的灵气而去,他感觉到那些灵气朝着四面八方而去,在弥补着妖界万千生灵的生机。
他好似明白了什么,他不是妖族,也不是人族,他是山啊,一座不存在于妖界的山脉,生于天地灵气,化形在妖界大乱之前,天道给妖界降下惩戒,又给他们留有生机。
他不该在妖界游历自由,他应是屹立在妖界穷途末路之时,长存于世,不老不死,福泽万里河山。
可他意识到的太晚了,灵力已几乎耗尽,想要化形已是不行,他站在不断劈下的雷电之间,在周围的万千尸骸中感觉到那些从他们身上再回归妖界的灵气,还有想要平息妖界灾祸的意念,那是未完成夙愿留于世的执念。
将万千执念转为灵力,与天窟争夺妖界灵气,天地骤暗,无灵力支撑的天窟渐小,四周的声音越来越小,直至最后一妖也倒下,天彻底黑透,小妖在黑暗中站了三天三夜,也终于耗尽全部力量,化为一座连绵千里的山脉,镇住地动山摇。
作者有话说:
小妖日记:
“吾化为本体,连绵山脉不绝,有千里之遥,吾生万木生,吾陨也该万物生,亭书虽医道精湛,但这一点定不如我。
哎,不知静渊生死,庭川又可曾看见吾这巍峨本体,小妖也是会化形的,可吾不能言,要与云逸同长眠了。”
第164章
南煦眼前的画面骤然间消失, 一种强烈的失重感蹿上大脑,他下意识伸手去扶住旁边的东西,然而刚刚还禁锢着不让他动弹的那堵无形的墙, 此时又不见了,他只摸到一手空荡荡。
也不知下坠了多久, 南煦只觉自己腹中的五脏六腑都在被急速拉扯, 大脑一片眩晕。
终于, 他似是被重重砸在了地上, 浑身骨头都像是被掰断了又重新接上一般,南煦仰着脖子,想要呼痛都发不出□□。
他在地上躺了许久, 如同一滩烂泥毫无生气,他在黑暗中睁着一双大眼睛, 将之前看到的那些画面和自己在人族世界的经历都结合起来, 也没能想出自己几辈子加起来何时做过半点孽。
人族有的信仰会说,生时行下恶事造太多孽, 死后会受尽苦楚。
可,他现下经受的疼痛,当真是冤枉啊!
南煦这些零零碎碎的胡乱想法并没有维持多久,只因他刚一翻身, 就感觉到比之前那更甚十倍百倍的疼痛泛了上来。
他刚撑起的手臂如面条一般瞬间软了下去,一句“疼”只发出了气音, 就听一个声音在自己耳边回荡。
“成神怎会不痛。”
南煦茫然,不知那声音从何而来,更不知他说得是什么意思, 但他无暇他顾, 急促的喘气也不能缓解半分疼痛, 耳边又有一道又一道的声音接连传来,似是经历了千年的时空,缥缈又遥远。
“你是天与地的孩子,生来便是半神。”
“山神只能化形一次,从此千千万万年再不能移动。”
“想成为真正的神,本就该千磨万仞。”
南煦听见一道熟悉又陌生的声音说:“可我不想成神。”
那声音南煦听过,是回忆画面里小妖的声音,与自己如今的音色并不相同,带着一种难言的倔强和悲伤。
那缥缈的声音却说:“那是你唯一的选择。”
不成神,他的能力将永远被封在体内,在妖界都只能做一个无甚灵力的小妖,看着尸骸遍野、看着挚友陨去也无能为力。
“我成神了,云逸就能活过来吗?妖界的灾祸能从没发生过吗?”小妖颤声问道。
缥缈的声音似是带了些怜悯,温和道:“那便是他的命途,神并非无所不能的。”
“贪婪、懦弱、自私、愚蠢,妖界如今的结果,非是我降的惩罚。”
“但庭川他们并非如此的妖。”小妖辩驳道。
“蚍蜉撼树而已。”
妖界有千千万万妖族,怎会因几个妖而有所改变。
南煦感受着浑身连绵不断的疼痛,每当他以为自己将要变得麻木时,那疼痛就又加剧了几分,听着他们的谈话声,莫名的竟有种与此时情形完全不相匹配的平静。
这个空间让南煦很是熟悉,并非记忆画面里见过,而是他恍然反应过来,在南海晕厥以后,自己的神识被困的那处黑暗的地方,便是这里。
一些记忆钻入他的脑海,南煦意识到这段记忆是在小妖化身为山脉之后,神识被拉扯进入另一空间。
对话声停歇,南煦听见了低低的啜泣声,疼痛与悲伤交织,无力改变什么,似是他已是知晓,从诞生之际,他便注定会来到这里,能有幸去一趟妖界,只因天道要给妖界一丝生机。
那五六载的光阴对妖界来说不过是一瞬,他消失后便无人会记得他曾经出现过,于他而言却是诞生后的全部记忆。
那片一夜之间形成的千里山脉便是最好的证明。
他在神识彻底被封禁之前,将自己的记忆全部留在妖界,他把从前对人族的向往化成千百小阵,又将自己对几位挚友的回忆编织为大阵,散到主峰及主峰周围,守护着中心的那柄佩剑,他不让至交入阵,盼他们能早日走入主峰,取走庭川的那柄法器。
妖如何能丢失自己的法器呢!
至于旁的误入者,世间独他能出大阵,因妖界再无第二个山神,也因相信几位挚友不会认错唯一的小妖。
临到最后一阵,他有千万不舍,东海山上有太多回忆,除却与庭川相处的点点滴滴,也有与静渊与云逸的肆意快活,只可惜还未编织到亭书来接他们下山,就已然耗去全部精力,大阵的记忆戛然而止,他也被彻底封在黑暗中,从此以后领略着天道千磨万韧的蚀骨疼痛。
太疼了,他曾想过世间存在的千百种疼痛,也不抵此时的万分之一。
在伸手不见五指的空间,不知流逝了多久的岁月,他已然不知如何计算过了多少日,只知道这一秒,下一秒,都不得解脱。
天道说,这是将他的身体、灵魂的淬炼,直至成神那一刻,他疼得像是已经陨去,在漆黑中留存的意识,看见无数个暮去朝来后再醒来的,真是他吗?
他终究是不愿成神的啊,他只是误入世间的一粒尘埃,在星霜荏苒中只愿寻觅属于自己的静谧与狂欢而已。
他想,若是有朝一日能挣脱束缚再回妖界,那便取回记忆,再续上从前的情谊,寻一处山清水秀之地,过最悠闲无拘的生活,也不知那一日是多少年之后,他们又可还安好。
若是不能,那就如云逸生前所说,得几位至好,此生无憾。
……
南煦是在看不到头的疼痛中睁眼的,此时的他躺在柔软的床上,雕窗天色大亮,他怔愣了许久,终于意识到了自己身处何处。
在东边大阵中度过了半载时光,再被拽入往日回忆看了五六载的记忆,又在漆黑的空间中受了不知多久的淬砺,再次回到这座小院,南煦突然有种恍如隔世的感觉,他起身站到窗前,院内阳光大好,远处蝉鸣鸟叫,好似已经入了盛夏。
盯着撒在青石砖上的阳光,南煦忽然思考,从人族出生后的二十多载时光,也不知是天道给他的新一次淬炼,还是他已然得偿所愿。
虽然无人给他解答,但这结果也并非得不到。
活动了一下筋骨,或许是那空间的打磨,南煦觉得如今这具身体比之从前不知强上了多少,他在那漆黑的空间中,每一分每一秒都在疼痛中了解自己,他知晓自己浑身灵脉的走向,知晓每一丝灵气在他体内如何运作,他像是一块顽石,在无数次的打磨后,终于露出芯里的美玉。
天道给他的选择并无错,若非经那千年的苦,他还是那个面对灾祸劫难依然懵懂不知如何使用灵力的他。
他指尖微动,见秋千椅无风晃动,他稍稍抬头,看见那个不知何时偷偷凑近的彩云妖,在他的使坏下被一阵突如其来的狂风吹到了百里之外。
体内蓬勃的灵力只流转了片刻,南煦就有些累了,并非他体力不济,实是如今的妖界当真是灵力太过稀薄,支撑不起他如此行为。
在窗边站了这么片刻也没听见院中的动静,南煦刚准备出门看看,就听门被打开的声音,南煦回头,看见庭川的瞬间,他嘴角就不自觉扬起一抹笑意。
明明已经相处了整整一年,南煦却猛地有了种久别重逢的感觉。
或许是眼神出卖了他,推门走进的庭川脚步一顿,与他对视片刻,眉心短暂的蹙起。
“都想起来了?”他问。
南煦有些诧异,随后还是点了点头,“你怎么知晓的?”
“你看我的眼神不对。”庭川端着碗朝他走近,嘴上这般回答。
随着他的走近,鸡汤的香味在房间内弥漫,南煦鼻尖耸动了一下,那点儿深沉消散,目光黏在了他手中巴掌大的碗上,隐约能看见汤汁泛着金黄,里面还躺着一个肉质炖得软烂的鸡腿。
南煦的馋虫瞬间就被勾了起来,他咽了咽口水,又觉有些尴尬,转移注意力地问了句废话,“你炖了鸡?”
庭川眼中蕴着浅淡笑意,像是早就将他看破,“嗯。”
他把碗递到南煦面前,“端的起碗吗?可要我喂你喝。”
南煦刚抬起的手瞬间垂下,“端不动。”
庭川笑了一声,将碗凑到他面前,喂他小口喝,鸡汤咸香,入口回味无穷,南煦只尝了两下就有些耐不住性子,抬手接过碗,一手端碗,一手拿起鸡腿,喝汤吃肉两不耽误。
他饿得有些久了,一碗下肚也只是垫了个底儿,他不禁看向庭川,眼中意思十分明显。
“走,锅中还有,出去一起吃。”庭川瞬间领悟,与他说。
南煦赞赏他的识趣,自己好歹有几千年的岁数了,在妖界如今的形势中也能算是个少有的大妖了,要是让他自己讨食吃,那多有损他大妖的脸面。
出了房间,栀星从厨房走了出来,端着几碟青翠的小菜,身后跟着吊儿郎当的攸安。
堂屋门边支了张小桌,栀星将几盘菜放在桌上,一回头看见南煦和庭川,栀星瞬间露出惊喜的表情,“店主,你当真是今日醒了?!”
这话说得有趣,南煦先凑到桌边看了看,都是些应季的时蔬,并没有他惦念的鸡汤,他捻了颗盐水煮花生拨开壳塞入口中,含糊问道:“怎么这般说?”
栀星看了眼他身后的庭川,道:“你被庭川前辈带回已有七日,迟迟未曾醒来,我观你脉象并无不好,不知缘由,昨夜乘凉时见五星成线,庭川前辈便说你今日应能醒来。”
南煦更加迷茫,天象如何又与他有甚干系,他又不是从天中星上而来。
“你出现在妖界的那一日就是三千年前的今日,那天的前一夜天象大吉,五星齐聚成珠。”庭川解释。
南煦看他脸上并无猜中的喜悦,脑子稍稍转了下就明白缘由,与其说是算中,倒不如说庭川前一夜看到五星连珠的时候,期待着他能如三千多年前那一日一样,“回到”妖界。
“那店主岂不是今日该庆生?”攸安的声音传来,南煦扭头看去,就见攸安抱臂对着栀星道,“店主生辰你就做这几道小菜?还不再去整一番宴席,我去西北边就曾吃过一次烤羊,滋味至今难忘,不若今日你也尝试一二。”
栀星才不受他蛊惑,贪吃的心思都写在了脸上,谁能不知道谁,况且,屋后那只养了大半年的小羊,如何就要受这种罪。
“庭川前辈凌晨就去鸡棚挑了养的最好的鸡宰杀,小火炖了半日,自是给店主庆生辰的,哪轮的上我来表现。”栀星冲他道。
“那鸡是我小叔一日日养大的,熬出的汤又不让我尝上一口。”攸安装模作样一脸委屈的模样。
栀星不吃他那一套,理所当然道:“是啊,又不是给你庆生。”
“那若是改日我生辰呢?”攸安追问。
栀星眉头一挑,“你生辰与我何关?”
攸安:……
作者有话说:
攸安记:
栀星,一个社恐但是嘴在线的刺猬。
第165章
那边两人斗嘴, 这边庭川将熬好的一瓦罐鸡汤端了出来,舀了南煦最爱吃的几块肉放进碗里,又是满满一碗汤递到南煦面前。
不是南煦做的饭, 庭川一般都不会动筷,这次一样, 他只坐在一边静静看着南煦吃得香, 罐儿就趴在南煦脚边, 威武雄壮的身躯恨不得全贴在南煦腿上才好, 南煦丢一个骨头,他就立即仰头接住,咬得嘎嘣嘎嘣响, 十分捧场。
而攸安虽是嘴上嫌弃不断,对栀星炒的几盘菜却是一口没落下, 直将盘中吃得空空才放下筷子, 摸着似乎还没填充满的胃,又看向了南煦。
“店主, 我小叔养的山鸡味道如何?”他撑着下巴问道。
南煦之前那碗垫了肚子,现在吃相就斯文了许多,慢条斯理的,他不惜赞美的语气道:“好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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