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了午膳时辰,杨先生一出学舍,庄满就趴在了书案上,“这玩意儿是人算的东西吗?啊?”
杜文蹊的座位靠后,直接连翻几个书案过来,照着庄满脑袋上抽了一下,“别嚎了,用午膳去,去晚了那帮孙子都给抢光了。”
国子学膳堂师傅手艺很好,起码在食这一项上,从来没亏待过这群学子。
但奈何这群孩子正是蹿个子的年纪,又都爱闹腾,一个个饿狼一般,一下课便争抢着去用膳。
唐怀芝一进膳堂,便闻见了香味儿,忍不住摸摸肚子。
昨儿午膳便没吃饱,主食是糯米丸子,吃了易积食,贺太医专门交待过,他也没敢多吃。
好不容易找了个靠窗的位置,正要去拿吃的,一抬头便看见宝庆在跟他招手。
宝庆呲着牙,笑得眼睛都看不见了,端着个食盘过来,放在唐怀芝面前,“少爷,您就说香不香!”
唐怀芝眨眨眼,炙羊肉、奶酪包子,还有一罐萝卜排骨羹,俱冒着热气儿。
“哪儿来的?”他使劲儿闻了一下,肚子顿时便饿得受不了了。
宝庆嘿嘿一笑,“将军跟国子学商量的,说咱少爷有胃疾,准许家中送膳食过来。”
杜文蹊看了眼自己的午膳,虽然也不错,但还是旁人碗里的最香,顿时便捂住了肚子,“哎哟,我也有胃疾,能不能吃这个单做的啊?”
宝庆抿抿唇,跑到后厨去,没一会儿,便又端来两个食盘。
单做膳食也不是没有先例,之前小郡王身子弱,甚至都给在国子学开了小厨房。
不过,一想到是青蓝哥让送的,唐怀芝心里就美得很,午膳胃口大开,把那些全吃光了。
在国子学上了两个月,眼看着入冬了,学生都在外头加了件斗篷,各自捧着添了碳的手炉。
午膳吃撑了,三个人跑到国子学后面的桃林散步消食。
冬日里,这桃林一片萧条,靴子踩在枯枝上,咯吱咯吱响。
庄满捧着鎏金手炉,说出来的话都带着白气,“我早晚叫杨先生给搓磨疯,这回旬考要再拿个丙等,六哥非抽我不可。”
杜文蹊感同身受,“要有小唐那天分便好了,算学跟玩儿似的。”
唐怀芝下巴缩在毛领子里,边走边蹦,“我还羡慕你俩的时文呢,先生说我的文章是臭狗屁,还被青蓝哥笑了。”
三个人同时叹口气,各有各的难啊。
午后又是时文课。
授课的是国子学第一老古板,功课还特别多,散学后让写三篇文章都是常有的。
总有学生抱怨,说是笔都磨秃了。
还有学生写了匿名信,告到国子学祭酒那里,请求减轻课业,俱是石沉大海。
杜文蹊没拿手炉,是不是在嘴边搓搓手,“杏花楼今儿选花魁,去不去看看?”
庄满眼睛一亮,肩膀撞一下唐怀芝,“去不去?”
唐怀芝转转眼珠,“翻墙啊?”
杜文蹊转过身,往后退着走,“对啊,上回咱堆的瓦片不知道被哪个孙子给搬走了,我又让人给弄了点儿砖块。”
出于对时文课的恐惧,唐怀芝果断跟着他俩去了杏花楼。
国子学最东边儿有片湖,再往东便是围墙。
上回翻新的时候没动这里,因此比旁的地方低矮不少,很好翻出去。
国子学不少人都知道这里,墙头的瓦片都被蹭得锃亮了,可见受过数届学子的搓磨。
这回的花魁是教坊的娘子,最近风头无两,好些人都买了她的注。
唐怀芝捧着杯热奶茶,隔着栏杆往下看。
花魁娘子一身盛装,五色花瓣在穹顶上落下,旁边的歌舞管弦俱为她作配。
后面弹琵琶的是个小倌,脂粉敷面,瞧着却有些拘谨,被旁边的人撞了一下,脚踝不小心碰在了台阶上。
唐怀芝看着他偷偷揉了下脚踝,重又坐回去,抱着琵琶跟上了乐声。
杜文蹊拍拍他肩膀,“瞧什么呢这么入迷?动心思了?”
“没,”唐怀芝还怪不好意思的,指指那个小倌,“他刚才撞到脚了,看着怪疼的。”
杜文蹊顺着看过去,眯眯眼睛,“哦,那是瓦舍的小倌吧,挺好看的。”
“小唐,”他神神秘秘地凑过来,“你喜欢这种?”
“哪种啊?”唐怀芝一脸茫然,“我就是看见了,觉得疼。”
“哦,”杜文蹊点点头,“还以为你喜欢男子呢。”
大盛民风开放,倒是有不少好男色的男子,只是毕竟不是主流,总免不了被人说嘴。
唐怀芝摸摸脸,“喜欢什么啊?我只喜欢青蓝哥啊。”
此喜欢非彼喜欢,杜文蹊怔了一瞬,长叹一口气,无奈地抓抓唐怀芝的脑袋,“你还是个小孩儿呢,就知道青蓝哥。”
唐怀芝不满地皱皱眉,“你也就比我大一岁,别摸我脑袋。”
杜文蹊扬扬下巴,“这一岁可是天堑啊!”
庄满凑过来,压低声音道:“六哥跟我说过,说是等做梦了便好了,什么梦啊?”
杜文蹊嘿嘿一笑,“还能什么梦,好梦呗!”
唐怀芝头一回听这说法,挺新鲜的,“啥好梦?吃全羊宴算吗?”
“你就知道吃,”杜文蹊一副过来人的样子,“小屁孩!”
庄满很不服气,“你做过?”
“那当然了,”杜文蹊压低声音,“年前做的,梦见女学的沈姑娘了,梦里我撞见她洗澡,掀了好几层帘子,好不容易见着了,连脸都没看清,就被她发现了,追着我打了八条街呢,跑了一晚上,累坏了。”
唐怀芝皱皱眉,“这有啥好的,挨揍是好梦啊?”
杜文蹊噗嗤笑出声来,“小唐啊,到时候你就懂了。”
就这点事儿,唐怀芝琢磨了一下午,什么花魁小倌都看得心不在焉的,到头来也没琢磨明白。
算了,回去问问青蓝哥吧。
三个人算着散学的时辰,猫在国子学对面的大树后面,等着宝庆给送书箱出来。
宝庆拎着三个书箱,吭哧吭哧地往外跑,过来连气儿都没喘匀,便一股脑说开了,“先生给留了功课,誊抄午后学的文章,然后做两篇时文,题目都装书箱里了。”
唐怀芝叹了口气,“咋这么多啊。”
“还有呢,”宝庆擦擦额角的汗,“三位少爷无故旷课,罚抄文章十遍,明早检查。”
这么多功课堆在一起,唐怀芝觉得书箱都变重了,回去一路上都没怎么说话。
愁啊!
早知道不上学啦,卖饴糖去多好。
他用完晚膳,拿着书册去阿沅叔那里逛悠一圈儿,吃了块点心又回来了。
阿沅叔看不见啊。
坐在后院儿金鱼池旁边发了会儿愁,一抬头,账房先生在旁边的拱门里钻出来了。
账房先生会写字啊!
据说师从不俗,一手小楷写得极好!
哈!
第20章 伤口
晚膳后,罗青蓝在灯下翻看带回来的军报,眉头微蹙。
渤海边境闹了那一通,眼瞧着战事将起。
今儿早朝,萧氏门阀一族果真向圣上进言,举荐罗青蓝出征平乱。
不用想,便是太后授意的。
今上非太后亲生,前朝几个皇子争得热闹,他年少登位,并未执掌所有权柄。
严格来讲,朝堂上一分为二,一派以圣上为首,多是寒门出身的开国功臣,唐将军、杜丞相都是此脉。
另一派以太后为首,聚集了前朝各种世家门阀,其中萧氏一族风头最盛。
下朝之后,圣上又留罗青蓝及杜丞相在御书房议事,一直到下午方歇。
圣上的意思,是叫他们耐心等待。
渤海战事尚有回转余地,大盛初定,若非必要,不可轻易挑起战事。
暮色深沉,烛焰摇晃。
及至街上传来二更的梆子,罗青蓝才猛然回神,揉揉跳痛的额角。
金礼在一旁低声道:“将军,该睡了。”
“嗯,”罗青蓝合上军报,脱下肩上披着的外袍,“怀芝睡了?”
今儿倒是稀奇,这小家伙自晚膳后便没影儿了。
以前都是要来房中缠磨,说一堆烦人话,赶都赶不走的。
金礼接过罗青蓝的外袍,整理好搭在衣架上,“没睡,还没回来,估计去阿沅叔那里了。”
罗青蓝也没多问,只让金礼交代宝庆,最迟三更,便要催他回来睡觉。
直到半夜,唐怀芝才回宝镜堂。
鬼鬼祟祟进屋,连罗青蓝房间都没去,直接上了床。
次日清晨,顶着眼下淡淡地乌青上学去了。
杜文蹊一进学舍,就看见窗边两个趴着补眠的人。
“你俩昨晚做什么去了?”
他把书箱咣当往书案上一放,在两人脑袋上各扒拉一下。
唐怀芝打个哈欠,眼睛都迷瞪了,“做功课了呗,抄十遍啊,手都快断啦。”
旁边的庄满忙不迭地点头,“我写到三更呢,后来六哥看不下去了,帮我一块儿写,今儿早上他都没起来床。”
唐怀芝心里一慌,顿时精神了,凑过去小声道:“我让账房先生帮忙的,没敢让青蓝哥知道,他肯定不能帮我写。”
杜文蹊眨眨眼,“你俩真写了十遍啊?”
两人点点头,“不然呢?”
杜文蹊拉开书箱,拿出自己写的三篇文章,“我怕写着写着昏过去,便只写了一遍,其他的听天由命吧。”
晨后便是时文课。
先生授完今日的文章,便让学子们自行作文,自己则端坐前方,挨个批着昨日的功课。妍擅町
唐怀芝写几个字,便抬头瞥一眼先生,手心儿都出汗了。
账房先生的字跟自己有三分像,若不仔细看,应当是看不出来。
若仔细看呢...
胸口里砰砰直跳,快把先生手边那摞纸盯破了。
小七也是让六哥帮着写的,看来这是件很平常的事,应当没问题吧?
先生为啥不是觑觑眼儿呢?
提心吊胆一晌午,午膳之后,三个人都被先生叫去了。
先生气得鼻子都歪了,对着三个人一顿暴吼,勒令明日叫家长来国子学,到时候当堂每人再打二十手板。
三人挨完训,并排坐在水边,一样的愁容满面。
唐怀芝扁着嘴,“青蓝哥这回真得打我了。”
庄满跟着叹口气,“六哥真坑人,他说他当年便是让五哥帮着写的,先生看不出来。”
杜文蹊坐都坐不住了,猴子一样蹲在石凳上,抓耳挠腮一顿折腾,“我爹可是真打啊,小棍儿都给你打折啊,我今晚可能要收拾收拾去外祖母家了。”
散学回家,唐怀芝中途去宝瓶斋买了杏脯,青蓝哥最喜欢吃。
“专门给你买的,”他把杏脯用瓷盘装好,献宝似的捧过去,“少少蜜糖的那种,酸甜正合适!”
罗青蓝看他这副表情,忍着笑捏了颗杏脯,“以前不都买多多蜜糖的么,齁死卖糖的那种?今儿怎么按我口味来了?”
唐怀芝嘿嘿一笑,“青蓝哥这几日辛苦得很,我瞧着心疼呢,买点儿吃食孝敬孝敬不是应当的么?不用夸我。”
罗青蓝给他喂了颗杏脯,“哟,孩子长大了?”
“啊,”唐怀芝扶着罗青蓝坐下,斟了杯热茶给他,“以后换我保护你。”
罗青蓝慢条斯理地喝了口茶,杯子刚离嘴,唐怀芝便急忙接了过去,“青蓝哥,你还想吃啥,我用私房钱给你买。”
八岁起,罗青蓝便每旬给唐怀芝发几个铜板,在用钱方面管得很严。
小孩儿抠得很,一直嚷嚷没钱,外出游玩,一个铜板都不往外掏,想方设法讹他青蓝哥的银子。
这会儿连私房钱都拿出来了,看来是件大事儿。
罗青蓝抓抓他的头发,“说吧,又给我惹什么事儿了?”
唐怀芝一脸无辜地“啊”了一声,“什么?没啊?我这么听话。”
“是吗?”罗青蓝笑笑,“当真没有?又打架了?”
“没打架没打架,”唐怀芝抿抿嘴,磨磨蹭蹭地坐过来,跟罗青蓝挤一张椅子,“真没打架。”
罗青蓝轻“嘶”了一声,眉头皱起来,往旁边挪了挪,“别挨这么近,烦人精。”
唐怀芝发觉不对,跟着往前凑了凑,仔细嗅嗅,“咋一股药酒味儿啊?”
“起来,”罗青蓝捞着唐怀芝的腰,把人抱下来又放回一下,自己则走进了内间,“我换个衣裳,一会儿用膳了。”
又咋了,还嫌弃上了,挨一下而已,至于换衣裳吗?
还皱眉头!
皱眉头?
唐怀芝紧跟着跑过去,罗青蓝还在解腰带,听见动静急忙又系上了,“进来做什么?换衣裳呢。”
“换呗,”唐怀芝往床沿上一坐,“我想看。”
“别招我揍你。”罗青蓝系好腰带,又在外头披了件长袍。
“用不用晚膳了?”他转身看着唐怀芝,“不饿啊?”
唐怀芝晃晃腿,睨了他一眼,“你又受伤了?”
罗青蓝轻咳一声,起身要走,“没,快出来用膳,我都饿了。”
“你就是受伤了!”
唐怀芝突然喊了一声,声音里带着些哽咽。
罗青蓝心头像是被一只小手抓了抓,停下脚步,没敢回头,“擦伤而已,快好了。”
唐怀芝吸吸鼻子,“擦伤要用这么重的药酒吗?你敢不敢脱衣裳让我看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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