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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到修复好的半张脸，聂无患骤然认出。
“少爷？”
“我以为你忘了我呢。”他的笑如地狱中盛放的曼殊沙华。
“聂木栾。”
曾经以一己之力在逢魔劫中拦截妖魔，世人称之为秋君子的“聂无患”，不过是聂家的下仆聂木栾。
而眼前这个半是骷髅一样的怪物，以“聂无患”之名作恶的人，却是真正的聂无患。
二人有着相同的外貌，用着相同的名字，走了两条不同的道。
聂无患……不，或许现在该称他为聂木栾，聂木栾看着眼前的怪物，握剑的手都在微微颤抖：“你为什么会变成现在这个样子？”
真正的聂无患反问：“我变成什么了？”
“你不应该与这些魔物为伍！”
聂无患放肆长笑，脸上的血肉扭曲得狰狞：“我已经是魔了！我不成魔，便是死，就像你脚底下踩着的这些烂肉！”
“为了求生，你愿成魔，可你为了什么要去伤害无辜的人？”
“你没有资格质问我。”
“你的恨，应该冲着伤害你的人。你恨我，那就一剑杀了我，无论怎么折磨我都行，但你不该迁怒旁人，不该毁了‘聂无患’的一切！”
“杀了你就能缓解我的恨了？”聂无患剩下的一只眼里淬着剧毒的恨意，“二十年前我掉到这个鬼地方，你知道那时我是怎么过的吗？我摔得全身骨头尽碎，在地上像烂泥一样爬，这群东西啃噬我的时候，我能看到自己骨头就像一块一块碎掉的瓷片，对了，你见过自己被开膛破肚的样子吗……”
聂无患不忍再听：“够了……”
“我不想再感受这样的痛苦，所以我吞噬它们成为了它们，有何不可！”
聂木栾无法回答。
“你知道比这更痛苦的是什么吗？”半是骷髅的怪物字字泣血，“是我看见你在穿云观里冒用着我的名字，过着我应该过的人生！你有师尊疼爱，被同门簇拥，而我却在地狱里呆了三千多个日夜，你没有来到这里看过我一眼！你，没有一刻记起过我！”
聂无患暴走了，凶煞的魔气犹如熔流奔涌，咆哮着要吞噬一切。凶猛的魔气招来了更多的雾尸，这群雾状的怪物在嘶叫着翻涌，声音仿佛人类的恸哭。
双聂在对峙，王云生在逃命，双聂打起来了，他还是要逃命。
如今眼前黑压压的一片袭来，王云生欲哭无泪。
兄弟们，请把保护打在公屏上。
王云生的佩剑斩不断这些如鬼魅般的雾尸，随身带的符咒也即将耗尽，雾尸逼近，身上开始不断出现新的伤口。
聂木栾颂出法咒，手中金光骤起，御起一道光墙，霎时间洞中亮如白昼。
聂木栾道：“王公子，你快走……”
“那你怎么办？”
“不必管我。”
虽然王云生很想说“要走一起走”，但是以他的菜鸡程度，留下来只会碍手碍脚。
“你自己小心。”王云生果断跑了。
半骷髅的怪物承受着金光的照耀和雾尸的撕咬，发出了撕心裂肺的惨叫。
聂木栾却在王云生逃走之后，收回了金光。
聂无患狼狈又狰狞，恶狠狠地冲着聂木栾喊：“为何收手？好来欣赏我的丑态吗！”
他胸腔中的暴戾不满和疯狂，凝聚成了一把把凶煞的尖刃，不分敌我地攻击着。
“少爷……”
聂木栾在向他靠近，聂无患却下意识地后退。
聂木栾的声音都在颤抖：“对不起，我以为……你已经死了。”
聂无患的恨意只增不减：“你巴不得我死了吧？死了你就可以完全替代我。什么心系苍生，什么高风亮节，什么完美无瑕，我偏要毁了你的一切！”
“聂无患。”聂木栾声音哽咽：“心系苍生是你，高风亮节是你，完美无瑕的……是你。”
“你是天神一样的存在，是我一生的向往。”
聂木栾卸掉了所有的伪装，第一次出现了属于他自己的情绪。
他的眼底有敬若神明的崇拜。
聂木栾是一个本不应该出现的存在，他的父亲抢占了他的母亲，母亲生下他后就逃走了。他自小就没被人喜欢过，没有过被人重视的感觉。
他万幸自己遇到了聂无患，聂无患愿意跟他说话，看重他，从没有把他当做卑贱的下人，还给了他一个名字。当聂无患第一次将橘子放到他手上的时候，他才知道世界上原来有这么甜的东西。
当年聂无患跌落悬崖，聂木栾一路躲避追杀，来到了穿云观。
那时他哭得双眼红肿，听到有人在喊聂无患。
他反应过来是在喊自己。
那一刻他的记忆仿佛错乱了。
如果到山崖下去找，是不是会看到一具残破不堪的尸体？如果他活着，会不会已经成为了一个废人？那个样子的聂无患，还是聂无患吗？
不，聂无患是完美无瑕的。
聂木栾在那一刻就疯魔了，或者说，他早就疯魔了。
他把自己当成了聂无患，拜入魏风散人座下，以聂无患的语调说话，以聂无患的举止行事。
聂无患穿着这件道袍会做什么？遇见这件事情聂无患会怎么做？
他心性善良，尊敬师长，他立志拯救苍生，他面对邪恶定会出手相救。
他的语调，他的表情，他的仪态，他的所思所想。
聂木栾看着镜子，逐渐将自己变成了脑海里那个最完美的人。
你活在了我的身体里。
而你，在毁掉“你”自己。
曾经如天神一般的存在，如今成了卑劣的魔鬼。
害人终是害己。
“什么向往，什么天神！那是你眼中的我，——”聂无患暴怒地嘶吼，复又状若癫狂地狂笑，“你想说，我一直以来毁的是自己吗？！聂木栾，你真残忍，我的心狠手辣，不及你万分！”
山洞里响彻着聂无患如哭泣一般的狂笑，雾尸感受到魔气中汹涌的恨意，变得暴虐狂躁，引来一阵地动山摇。
聂木栾被狂暴的雾尸撕咬，转眼就是血肉模糊。
突然一道金光闪过，竟是王云生竟然去而复返，他用符咒击退了袭击聂木栾的雾尸，拉起聂无患就跑：“快走！”
他从新死的修士身上搜到了许多法器，补给完了又跑回来。
聂木栾苍白地笑着：“我走不了了。”
王云生喊着：“还没有到放弃的时候！”
聂木栾目光空洞：“我不是聂无患。”
王云生忙着逃命：“哎呀，不是就不是吧！”
管他黑聂白聂，一直在做好事的就是好聂。
眼看着就要跑到出口，聂木栾却挣开了他的手。
后边非人模样的聂无患就要追来，王云生急道：“快走啊！站着做什么！”
见聂木栾还是没动，王云生又说：“你好不容易洗清了嫌疑，你师父还在等着你回去！你的师兄弟都在等着你呢！”
“那不是我的师父，所有的一切都是我偷来的。”
“都这么多年了你说不是就不是啊！”王云生急得直跳脚，“有什么我们上去再说好啊？”
聂木栾御起仙剑，把王云生驮了上去。
王云生意识到不对劲了：“你做什么？你赶紧上来！”
“我要留下来陪他。”
“你疯了，你快点上来！”王云生把自己的佩剑丢下去，“快御剑上来！”
“谢谢你。”
谢谢你愿意为我以身犯险，谢谢你一直相信我。
仙剑驮着王云生，往光明的地方飞去。
聂木栾望着出口的光，轻轻地笑了，随后被黑暗所淹没。
看着聂木栾被雾尸啃噬的惨状，聂无患感受到了汹涌的快感。
撕烂他，啃噬他，咬他的骨血！
让他与我当年一样，疼得撕心裂肺，丑态尽出！
饱受痛苦的聂木栾却看着他笑了。
这不是他想要看到的画面。
为什么他不惨叫？为什么他不求饶？为什么他要用怜悯的眼神看我！
为什么只有我一个人如此肮脏不堪！
“我在屋前……种了……橘子树……无论……怎么努力……它只会结出枳子……”
聂木栾的脖子被咬断，血流进了喉管让声音不再清晰。
聂无患想起了他潜入穿云观时，看见聂木栾站在枳子树下，一身落寞。
“我始终……成不了你……”聂木栾这一声宛若叹息。
聂无患冷冷地说：“你很快就能变成我了。”
渐渐的，雾尸群中再没有传出动静。
“聂三？”
“聂木栾？”
不见半分回应。
聂无患心中一阵慌乱，挥袖驱散了雾尸，却只见一滩骨血。
“木栾？”
再也不会有回应。
他抱起那具头骨，空洞的眼里再也流不出眼泪。
另一头，王云生被聂木栾的仙剑驮着出了天堑，随后仙剑上的虹光消去，没了动静。
王云生冲着天堑底下喊了许久，再也没有回应。
他愤怒地一拳砸在了地上，登时鲜血直流：“我就不该带你来！”
他不死心地四处张望，希望能找到葛茗和那帮修士能带他下去救聂木栾。
却见远处天上乌云密布，山火燎原，空气都化作了一股股炽热的气浪。
发生了什么？
王云生抹了一把眼泪，用聂木栾的佩剑撑起自己，朝起火的方向跑去。
在火源之处，王云生看见了那群年轻的修士，拦截他们的是自己再熟悉不过的人。
他双目赤红，体内的魔种已经生根发芽，盘根错节中将王萌的意识吞噬殆尽。
王萌入魔了。
小剧场
王云生：危险行为，请勿模仿，文中出现的山火纯属特效。请牢记，放火烧山，牢底坐穿！
王萌：嘤。
王云生：哭什么！跟着念！
王萌：放火烧山，牢底坐穿！放火烧山，牢底坐穿！放火烧山，牢底坐穿！
tip：
Q:为什么当年重伤的聂无患被雾尸侵蚀都没有死，而这次聂木栾却当场去世了？
A:因为聂无患失控了，受他恨意影响的雾尸比当年更为凶暴。当然聂木栾完全没有求生意识也是一个主要的原因。
Q:双聂名字的含义？
A:无患子是一种树，木栾也是一种树，都同属无患科。
愿双聂兄弟在平行世界里能有一个好结局。
第73章 相杀
推开雕着鸾凤入云的城门，踏入一片繁华热闹的街市，四合红尘间一片又一片的高楼相连相生，极目望去四处尽是雕阁朱楼。
城上风光莺语乱，城下烟波春拍岸。
少年策马入城。
路边，散步的老妇停下来对他颔首问好，卖水果的大叔热情地朝他丢了一个脆香的苹果，小童们一见他便停下了打闹，仰着脸问道：“少城主！你今天猎到了什么好东西？”
少年指了指身后的战利品：“年前山中那头扰民的老虎精，今个儿被少城主我降服了！”
小童们拍手夸赞道：“少城主真厉害！”
“把老虎皮扒下来，坐上去可威风了！”
“少城主又不是山大王，为什么要坐老虎皮？”
繁华闹市上人声鼎沸，八街九陌的尽头是雄奇壮美的城主府。
府前，一位素衣姑娘浅笑盈盈，身旁一个垂髫小童扯着她的裙摆闹着：“舅舅说话不算话，说好带我一起打猎的！琼芳姐姐你等会见了他，一定要帮我狠狠地教训他！”
“教训谁呐？”
少年从马背上轻快落下，上前把垂髫小童扛到了肩上，故作生气地拍了拍他的小屁股，惹得小童哇哇直叫。
“舅舅是小狗！舅舅说话不算话！”
素衣姑娘柔和道：“你可算回来了，城主和晋云姐已经等你许久了。”
少年开心地推开眼前的大门，眼见堂中父亲与堂姐言笑晏晏，姐夫熟练地哄着怀中婴孩，一家子其乐融融。
少年欲开口唤人，却见堂前突然炸开一道爆裂火焰，霎时将眼前美好的一切卷入炽热火海。
他震惊至极，想要抓住身旁的姑娘，却只握住了一副白生生的手骨，少女化作白骨裹着一身素衣无力地倒在地上。
他扛在肩上的孩子，已然成了一具蜷缩着的小小焦尸。
巍峨壮丽的城市在一夜之间被火焰吞没。
对他笑颜相对的老妇，大叔，孩童……飞星城中的所有人都在火海中痛苦挣扎，最后再不动弹。
曾经繁华的城市，曾经珍视的子民，曾经重视的家人……皆付之一炬！
祝星阑的记忆不断在脑海中闪回，王萌只觉得头痛欲裂，一段段幸福又惨痛的回忆几乎要将他撕裂！
眼前这些修士，与记忆中闯入飞星城的不速之客重合在了一起，他们无视幸存者的呼救，将这座繁华的城市洗劫一空。
如此可恨。
王云生御剑赶到前线，看到入魔的王萌错愕不已。
他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又是那位天元宗弟子，见了他立马高声指责：“王云生！是你把敌人引到这来的？”
顿时有人附和：“是他！他们想要夺回哭魂铃！”“拿他做人质，看祝星阑就不就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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