封霄阳本想等虞清道演完了这场戏,再将手上的那两样至宝交给他保管,却被碎嘴又唠叨的黑蛟吵的实在扛不住,决定打道回府,待情势明朗些,再去找虞清道。
他上了马车,耳畔瞬间便静了下来,长长舒出一口气,忽的想起了个被自己忘到了九霄云外的人,赶忙闭了眼感受起自己放出的魔息来。
程渺不知封霄阳究竟在做些什么,却也看见了他随着时间推移越来越黑沉的脸色,不由得出声询问:“出了什么事?”
“……那清虚道观里,已经没有活人了。”封霄阳长出一口气,脸色差到了极点,“慕风欲死了,我下在陈凡身上的魔息也断了。”
程渺一怔,下意识皱起了眉,飞快的掐算起来:“不对。这二人命数均未尽,不该死在此处……这命数怎么会在一日之内突然生出这般大的变化呢?”
封霄阳轻啧一声,一道丝线般的魔息自马车外窜入,缠绕在他手指之上,衬得他本就白皙的指节越发的白。
他望着手上缓缓蠕动着的魔息,沉吟许久,并未出言,眸色沉的像是汪浓稠的墨。
二人命数未尽,封霄阳是知道的——系统面板上明明白白写着,这二位少说还得再纠缠那么百年,之间的感情才会有些起色。
今日突生异变,或许与他的一时兴起,脱不开关系。
若是他没有一时不慎、失手放走胡点芳,便不会出现后面的一系列事,更不会引出那枚要命的金珠,也不会使这两个藏惯了自己心思的人,忽然将内心深藏的欲念亮于人前。
封霄阳不觉得那位心机深重的陈修士会如此轻易的死,却也不觉得自己之前那些行为都做的没错,捻弄着手上的魔息,心绪一时间烦乱到无法言说,胸口像是闷了一口气,上不去也下不来,正正卡在心口。
他改变了太多人的未来,动了太多的剧情,并因此付出了不少的代价。
可这些,真的是对的吗?
会不会从一开始就按着剧情走,不去动心不去心软,才是对这个界面的人来讲,最好的结局?
鲜红的寿数倒计时现在永久挂在了他眼前,封霄阳日日夜夜盯着那一串不断减少的数字看,慢慢品出了股难以言说的复杂意味。
说不后悔是假的,说后悔又不尽然,更重要的是,他也没了重来的机会。
前尘过往已成定数,封霄阳无法回头,只能按着目前的局势,一步一步小心翼翼地走下去。
车帘被风掀起,一道披了红袍的冷峻身影纵马经过,半张脸都被包裹在银铠之中,浑身上下透出股沙场磨砺出的血气来,倒提了一杆缠了红缨的银枪,直直向着缠斗之处奔去。
是那位铁血公主陈沛岚,身后跟着的官兵,也都是公主府中的熟面孔。
车帘一起,周围的闹声瞬间便大了起来,与仓皇四散的脚步声同时响起的,还有支离破碎的议论声:
“……国教无能,上仙天降……”
“皇上好似是驾崩了……”
“公主为何来此?”
“……牝鸡司晨!”
封霄阳将车帘掀起了些,瞧见那些仓皇逃命的凡人,没来由的心悸了下,平素总带着笑意的脸上头一次露出了些凝重神色,望着四周的一片乱象,忽的有了一种极为不祥的预感。
皇帝驾崩、上仙天降,这朝廷是该乱上些时候,却怎么想都乱不到封霄阳这个当代魔尊身上。
他本该顺杆儿往上爬,借着这机会给逍遥门多要上些权利,却是没来由的恐惧起来,伸手抚上眼下,竟是触到了忽然滚烫起来的魔纹。
程渺注意到了他身上的异常,微微皱了眉,伸手抓住封霄阳下意识想要抓挠魔纹的手:“这是怎么了?”
封霄阳惊的浑身一颤,下意识拍开程渺的手,涣散的目光好一会才对上了焦,看清了眼前淡淡注视着他、眼底满是焦急与担心的人。
他垂了眸子,隐去瞳孔中压不下的几丝血红,轻声道:“……没事,可能是最近太过操劳了些。”
魔纹异常亮起,是魔界将有大魔降世的预兆。
而能让封霄阳这个当代魔尊打心底里感到忌惮、甚至亮起魔纹预警的魔人,全三界怕是只剩下了一个人。
那位半步成神、身具古龙血脉的前代魔尊,苍景曜。
——
万里之外,魔界极北之地。
极北之地万年冰封,层层冰雪蜿蜒成流动的水纹,却纹丝不动,与此地那被封入冰中的万千生灵一般,诡异而又寂静。
千丈冰层之下,一条沉睡许久的巨龙缓缓将眼皮掀开了条小小的缝隙。
它的双眸均为重瞳,竖成两道细细的黑线,衬着近乎苍白的瞳色,像是碎出裂痕的冰湖。
那双眸子透着无机质般的光泽,好看的不像是活物,过了许久的时间,才微微一颤。
冰窟之中,响起声沙哑苍凉、似在叹息般的龙吟:
“……竟已千年了。”
作者有话说:
慕风欲陈凡部分:
传送法术是提前设下的,全不以主人的意志为转移,亮的无情、灭的也无情。
陈凡眼前一亮一暗,便到了处小小的屋子里。
四周陈设极为简单,榻上放了条极薄的锦被,如今乱成一团,展示着屋中人走时的匆忙。
这是慕风欲受罚的地方,陈凡将传送落点设在此处,是想着一旦成功脱逃,便来此将慕风欲身上清虚派的东西取下,再带着他一同离去。
可他没料到,慕风欲居然再次违反了他命令,居然直直冲到了道观之上,居然替他挡下了那本在计划之中的一撞。
陈凡在传送前下意识扯住了眼前人的衣物,却只撕下了一片带着血痕的衣襟。
他还未从震惊中回过神来,又在传送之中做了太多的挣扎,本来便被冲击的不太清醒的神智如今更是乱成一团,紧紧攥着手中那片碎布,腿脚一软跪在了地上,哇的一口吐了出来。
腰上少了一大块肉,是因他在传送途中的挣扎所致,陈凡却全然感觉不到痛,浑身上下都在不由自主的颤抖,将碎布攥出了些新鲜的血迹,艰难无比地撑起身子,跌跌撞撞地往门外跑,咬破了舌尖,拿精血御起法宝,直直朝着皇城飞去。
他本就不擅修炼,那替身之术更是耗尽了全身的灵力,丹田被彻底耗空,在陈凡不要命的用法下,甚至传来了些危险的疼痛感,他却全然顾不上了。
陈凡咬紧了牙关,将涌上喉间的血液强行咽下,单手按在法器之上,血液早已将整个灵器浸透,甚至淅淅沥沥的滴落下去。
他明白自己现在不该耗费灵力,更不该回皇城,最不该的就是被情绪牵动、抛弃后续的所有谋划于不顾,甚至连身上清虚派的痕迹都没处理干净。
野心、谋划,步步为营算来的、老谋深算挣来的,花了数年时间夺来的抢来的所有东西,在如今的陈凡眼中,忽然就都变得不重要了。
他怎么敢?怎么敢!怎么敢……怎么敢啊……
怎么敢违背他的命令,怎么就敢拿着自己的命如此消遣呢。
大脑因失血而有些恍惚,他咬紧了舌尖,在眼前一阵一阵的黑暗与错乱里想,自己兢兢业业算了这一辈子,算出了一切,甚至将当代魔尊这样的人物都算了进去,为何偏偏没有算到,会对养出的凶狗动心,这件本该清晰无比的事呢。
为何偏偏想不清楚,若是在这世上连个想要护着的人都没了,那纵使有着再多至宝,也都没了用处。
为何现在才明白,他有那仿佛永远填不满的胃口,究竟是出于什么原因。
不过是个什么都没有、一贫如洗的人,担心会失去,便恨不得将天下都塞进自己的囊中,可直到最后才发觉,手中纵有天地之阔,睡处也不过三尺,魂牵梦萦的,也只有那么一条魂。
无论是多么激烈多么痛苦的情感,都被失血的眩晕压住,陈凡不明白自己究竟在想着什么,只知道要将法器催动的快些再快些。
即便是明明知道,就算他能一瞬间就传送回那破碎的道观,也再看不见那个人了。
那朵灼眼无比的血花,像是一场盛典后浩大而又单薄的落幕,在漫天兽血的浇灌下显得无比微弱,却在陈凡的脑中无限次的重复、无限次的盛开。
慕风欲最后看他的那一眼,决绝,狠厉,一如两人初见时,那被陈凡记了无数年的第一眼。
偏偏又带了化不开的怅然与遗憾,携了挥不去的温柔与爱意,最后归于释然。
像是尸横遍野、流血漂橹的战场,忽的下起了场安静又浩荡的雪,埋没了无数脏污,只余下温柔又孤寂的苍白。
陈凡忽的就怕了。
他面上多了些热度,却不知道是血还是泪,干脆整个人都趴在了法器之上,咳出一口鲜红的血,浑身上下被血雨沾湿的地方慢慢流出血液,将整个法器浸透。
陈凡不知道自己飞了多少时候,甚至连那条被完全压制住的黑蛟也看不见,跌跌撞撞地从法器上摔下来,滚落在满地的血污之中,浑身的皮肉一紧又一松,再站起身时便看见了块缓缓脱落的皮肉,牵连着些血管,岌岌可危的摇晃着。
可能是极疼的,他却全然察觉不到了。
周围灵风搅劲风,将他本就流的快干了的血带走更多,陈凡眼前的黑影越来越重,两条腿像是要浮起来般的轻,却怎么也抬不起,甚至失衡的向前倒去。
他反应了许久,才意识到自己的两条腿没了用处,想拿手抠住地面向前爬行,伸手一抓,却摸了个空,抬眼一看,好似是被蚀的只剩下了骨头。
耳旁风声渐近又渐远,陈凡咬住眼前的不知什么东西,尝到了股极为特别的腥气,料想是自己的舌头也被蚀掉了些,却咬紧了口中的硬物,强行将身体向前拖了一寸。
可也就只拖动了一寸。
他再也没了继续挣动的力气。
他周围像是围了股无形的力场,将他与外界的混乱隔离开来,周身三寸之内的风声始终轻柔,像是叹息,又像是谁拿未尽的执念,要再护他一段。
风声最终还是停了。
“主子,来世不见。”
这是陈凡在被黑暗彻底吞没之前,听见的最后一个声音。
——
到这里,他俩就算是彻底落幕啦。
遗憾肯定是会有的,但这个世界上最不缺的就是遗憾,最缺的才是圆满嘛。
(后面会暗示一些他们相关的剧情,陈凡是必然要继续强求的,但是会比这一世更加理智、更加懂得如何去爱。)
——
第一百零八章 春困秋乏
就让程渺,永远以为他只是个薄情寡义的负心人,而自己只是一个玩物吧。
京城里的动乱,持续了些时日。
清虚派自己的大典上出了乱子,不但招来了凶神恶煞的魔物,自己养的灵兽还将自己的道观撞了,顺带着捎走了前来观礼的一应人等,包括那个在皇位上没坐多久就没了命的陈洪德。
好在天生异相,降下青莲仙人,以一己之力斩妖除魔,来的随意、走的也轻巧,一些儿供奉都没要,只留了个清朗乾坤与虚怀宗的名号,说日后若有能者得道升仙,可去虚怀宗寻场机缘。
封霄阳得知虞清道来了又走,什么东西都没要,甚至还散了不少灵药,多少有些疑惑,想及现在的局势,却又恍然了。
皇帝被镇国灵物撞死,这样的事儿放在全天下也找不出几桩,顿时传的满城风雨,说是上天降祸,使得清虚派在凡人中的地位大跌,外族更是借机纵马下中原要打个不合时宜的春风,朝中内外交困,顿时一片风雨飘摇。
这样的场面,谁接到手里都是一块儿烫手山芋,自然是能躲多远就躲多远的好。
再者,经此一事,清虚派留在这界面的人也就剩了柳青儿一根独苗,又是个与清虚派若即若离、从来没有什么门派归属感的,也再翻不出什么大浪来。
陈洪德正值壮年,怎么都没想到自己居然会死的这么早,又久不得子,皇子中最大的今年也才八岁出头,算来算去,这朝中唯一能担当大任的人,居然只剩下了陈沛岚。
文官武将们见她坐上了龙椅,多少都有些不大情愿,给陈沛岚下了不少绊子,却被那个看似粗莽的女子全部化解,顺手也解决了制造绊子的人。
只用了半月,朝中的反抗之声便全部被压了下去。
封霄阳对这位铁血公主的手段叹为观止,虽将木溪借了出去,这分神期的灵兽却在陈沛岚的安排下只剩了干饭一个用处,连让木溪出去威慑朝臣的机会都没给留。
朝中动乱,他们几人作为明面上的逍遥门中人,与陈沛岚关系匪浅,在外行走定然会惹出事儿来,便都住进了公主府中,享受着陈沛岚那名为保护实为监控的照看。
那些士兵戒备的样子太过明显,封霄阳想装作看不见都不行,被盯的差点神经衰弱,迫不得已,暂时停止了用外力“帮助”程渺恢复实力的活动,每天的消遣只剩下了看话本和看李致典的乐子,过的颇为没滋没味。
府外腥风血雨,府中依旧是花树飘摇、日头晴好。
李致典握着那柄重剑在顶着木桶扎马步,程渺提了戒尺盯他的姿势,时不时敲一敲李致典那总想悄悄往一处靠的小腿,封霄阳则是找了个阴凉地方窝着,拿了话本困的小鸡啄米,昏昏沉沉的又要睡过去,被小青鸾时不时叨上一口,才没彻底睡死过去。
他近些日子总困的紧,每日定然要往七八个时辰的睡,程渺看的奇怪,换了法子试探,却都被封霄阳滴水不漏的堵了回去。
小青鸾心里清楚这是为什么,却无力阻止,只好一次一次的将封霄阳啄起来,提醒他运转魔息,压下周身那逐渐发作的冰鸱毒。
冰鸱毒毒发之时,会令人手足无力、魔息散去,最终丹田亏空、不能动弹,在周身灵力慢慢散去的痛苦里缓慢的走向死亡。
封霄阳尚有化神期修为时,要完全压制这冰鸱毒,也有些艰难,如今修为整整跌了一个大境界,又因身在凡间自己封印了大半的修为,原本帮助他压制这毒物的系统又说什么都不愿再出手,这毒物就有些压不住了。
再次被小青鸾啄起,封霄阳终于决定放下手中那本乏味至极的话本,强打心神站起身来,长长的伸了个懒腰、打了个呵欠,满脸兴味的开始挑李致典那剑术里的刺儿。
他从来就不是擅使剑法的,自己虽学了几谱,却也只是纸上谈兵,挑来挑去,将李致典本要练熟的一套剑法硬生生给说断了招,自己还洋洋得意的要找程渺讨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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