各家人马从四面八方浩浩荡荡奔向枣合山,山下山上都乱作一团,杀得血流成河,打了整整七天七夜,最后僵持住了。
参与围剿的八家死伤惨重,拨不出多余的人手去山上搜寻段泽,只能尽量将前来营救的人拦在山下。风泽堂这边也很难突破他们的包围,只有零星几人冲了上去,但一直没能传回任何消息。
直到第九天。
不知是哪边的人带回来的消息,总之,午时刚过,两方都知道了。
——段泽重伤垂危,快要撑不住了。
半个时辰后。
枣合山下又爆发了一场混战。
围剿的八家简直喜上眉梢,只要拖住这帮人几天,神仙也难救玉面郎。
风泽堂那边心急如焚,傅陵游更是杀红了眼,蓬头垢面,满身血腥气,剑都砍折了两把,对面的人仿佛无穷无尽,倒下一批,就又一批挡在面前,汇聚成的人墙宛若天堑,难以逾越。
混战持续到深夜才堪堪结束,每个人脸上都是麻木的疲倦。
忽然,营地中出现了一阵小小的骚乱,说是之前一直留在这里替人疗伤大夫不见了,四处都找遍了,没见人影。
……
没人知道江知也是怎么上山的。
-
段泽坐在潭水旁休息,意识还算清醒,只是腹部那道又深又长的伤口不容乐观,再拖个几天,恐怕就会化脓溃烂而死。
他半阖着眼,神色平静,似乎已经接受了既定的命运。
“唰”。
远处,草丛轻轻响了一声。
“什么声音?野兔?”此时他身边还有三个护卫,互相对视几眼,其中一蓝衣护卫稍作迟疑,朝发出响动的草丛走去。
须臾。
人高马大的护卫拎兔子似的拎了个人回来。
“放开我!喂,放开我!!”江知也挣脱不得,愤怒地碎碎念道,“你知道我是谁吗!?放肆,还不放开本神医!”
段泽闻声睁开眼。
这会儿江知也的模样实在有些滑稽,头上插着几根伪装用的草叶,脸被泥土蹭得脏兮兮的,怀里还紧紧抱着个小木箱。
“是你。”段泽有些意外,“放开他。”
护卫松开手,江知也应声落地。
他爬起来,有些恼火,但很快压了下去,抱着小木箱在段泽身边蹲下,粗略看了几眼:“确实伤得很重。”
“你怎么会来?”
“听说你快死了,我来看看。”江知也打开木箱,里面纱布剪子金疮药补气丸愈骨膏等等一应俱全,“运气好给你收尸,运气不好就只能辛苦我自己了。”
“怎么说话的你!”蓝衣护卫怒喝道。
段泽抬起眸子,用眼神制止了他,继续轻声问江知也:“枣合山地形复杂,你是怎么找到我的?”
“本神医是什么人……行吧,我以前就住在这附近,经常上山采药,知道这个水潭特别大,好找,我想着你要是不太傻应该会来这附近找水喝,就先过来碰碰运气。”江知也取出纱布和药,准备伸手去解他的衣物,忽然迟疑起来,“你……不会吐我身上吧?”
段泽:“……”
段泽:“我……尽量。”
“尽量是什么意思?”江知也挑眉,“本神医上门的诊金可是很贵的,你要是吐了,再翻倍。”
段泽看着他,虚弱地笑了一声:“好,翻倍。”
江知也:“……?”
伤口拖得久了,处理起来有些棘手,花了半刻钟。江知也缝完最后一针,剪断线,满意地合上小木箱,起身去水潭边洗脸洗手。
刚冲洗掉血迹,就听见身后传来两声干呕。
他嘴角的笑意顿时僵住。
段泽已经一整天没有吃东西了,什么也吐不出来,只觉得胃里犯恶心。
过了会儿,他看见江知也蔫蔫地回来了,绕过自己,挑了棵远一点的树坐下,道:“我知道有条路能下去,就是特别不好走,等过两天你的伤好些了,再动身也不迟。”
“嗯。”安静片刻,段泽轻声道,“多谢你。你想要什么作为诊金?”
他没有提金银,直接问江知也想要什么。
江知也撇撇嘴,有种被看穿了的不痛快,别扭片刻,小声道:“我惹了一点麻烦。”
“江神医若是想来风泽堂,段某自然欢迎。”
“我……”江知也迟疑了一下,“我是想要风泽堂的庇护,也可以优先医治你们的人。但你不能以此要挟,阻止我去给别人治病。”
段泽眼底的笑意略略淡了,蹙起眉,思忖须臾,道:“你的意思是,哪怕风泽堂的仇家请你去医治,你也会去?”
江知也点点头。
“这样的条件,恐怕哪个家主都不会答应你。”
“……”
“不过段某会考虑的。”
“要多久?”
“等回去以后……五日内会给你答复。”
“一言为定。”
-
江知也带段泽走的是采药的路,踩着岩石的凸起,从刀削般的崖壁上直接往下爬。好在这段路不是很长,大约一炷香就下来了。
一行人又在山中绕了几日,趁着夜色回到了风泽堂的营地。
傅陵游起夜撞见段泽,差点以为自己梦游了,揉揉眼睛,再揉揉眼睛,终于嚎叫一声扑了上去,被段泽闪身躲开,摔了个嘴啃泥。
所有人都被惊动了,纷纷起来,营地里热闹了一整夜。
赵、钱、孙、李、周、吴、郑、王八家的联手围剿以失败告终。
天蒙蒙亮时,江知也悄悄起身,收拾好行李,准备回药庐去了。
他本来就不是和风泽堂一道来的,没必要一道走,段泽那边也还没答应,要是让人以为自己已经和风泽堂搅和在一块儿就麻烦了。
“这就走了?”熟悉的嗓音从身后传来。
江知也吓了一跳。
“我……我得回去了。”他转身道,“五天后,我会去流云渡找你。”
“嗯。”段泽目光微微下移,在那个旧旧的小木箱上逡巡了一圈,忽然扬起唇角,露出一个浅笑,在晨间的薄雾中好看到有些不真实,“我想起我曾经得到过一样东西,很适合你,想作为谢礼送给你。”
江知也懵懵道:“什么?我不收病人的贵重礼物。”
“不贵。只是个模样漂亮些的小木箱罢了。”
“唔……那好吧。”
“过几天我差人给你送去。”
“你知道我住在哪儿?”
“自然。我去过,你忘了?”
“……”江知也尴尬得脸色通红,胡乱地嗯了两声,落荒而逃。
行医箱,是段泽送给江知也的第一件礼物。
第41章
谢礼送来得很及时,还是段泽亲自送上门的。
进门之前,他盯着那行“段某与狗不得入内”看了许久。
字迹有些斑驳,似乎被擦过了,但是没擦掉,又被一张纸糊住了。偏偏昨夜下了雨,纸被浸湿,破破烂烂地贴在门上,什么也没遮住。
段泽略一沉吟,没敲门,直接翻墙进去了。
药庐里空无一人,昨天翻晒的草药没有收回去,湿哒哒地放在外面,院子里充斥着清苦潮湿的味道。
段泽没有久留,很快回到了流云渡,进门便喊人。
“傅陵游!”
“在在在,你怎么又出门了?也不休养两天,真当自己是铁打的?”
“点一队人给我,去救人。”
“救人?救谁?还打啊?”傅陵游莫名其妙,“抚恤金够吗?你自己的钱填得上这个大窟窿吗?枣合山留下的烂账还没算明白呢,我让花醉在帮我算,他昨晚一宿没睡,人都瘦了……”
“救那个百药谷行走。”段泽熟练地无视了他的话里关于花醉的部分,“他被抓走了。”
“他?你不是不打算答应他吗?”
“他救过我,我自然也要去救他。你哪来这么多废话?”
“……行。”
-
江知也是被麻袋套走的。
他像往常一样去院子里收草药,突然后面挨了一棍子,紧接着便什么都不知道了,醒来后发现自己被装在麻袋里,外面有人在低声交谈。
“……爹,你真把人绑来了?”
“好歹是个筹码,多的是人想求他看病,总会有人肯帮我们。”
“可是……”
“没有可是!风泽堂现在是还没缓过劲来,等到他们缓过劲回头收拾咱们,王家就完了!”
……原来是参与了围剿的王氏。
真是病急乱投医,自己又不会为王氏所用,抓回来做什么?
江知也纳闷。
然而他还是低估了王氏走投无路之下的疯狂。
段泽率人破门而入的时候,他正被王氏家主那个老不死的倒吊着淹在水井里。
段泽冷着脸一脚踹开那老东西,抓住井绳,用力将人拉上来,用剑挑断了绳子,对傅陵游道:“看看,还活着吗?”
“还活着,再晚来一会儿就没了。”
“咳咳……咳咳咳……”江知也吐出一口水,猛地呛咳起来,眼泪混着井水淌下来,整个人几乎被劫后余生的恐惧攫住,本能地去抓离得最近的人。
段泽躲闪不及,感觉到一团哆哆嗦嗦湿漉漉的东西挤进了怀里,神色有一瞬的空白。
“你干什么!”傅陵游当即跳起来,想把江知也拽下来。
“不、不要把我扔下去……不要……”江知也抱得更紧了,八爪鱼似的紧紧缠在段泽身上,哭得凄凄惨惨,“我要回百药谷……我想回家……师兄呜呜……”
他到底涉世未深,没见识过什么折磨人的花样,更没经受过这种苦,只一次就吓得魂不附体。
傅陵游好不容易把人从段泽身上弄下来,转头自己也被缠住了,怎么哄都没用。
段泽已经脸色苍白地到一边去吐了。
傅陵游被缠得没办法,自暴自弃地往地上一坐,又见段泽吐得很惨,不由担心道:“你没事吧?再这样吐下去,胃又要出毛病了。”
怎么都扒不下来的江知也忽然动了动。
“病……”他沙哑道,“谁病了?”
傅陵游:“???”
他似乎终于清醒了些,松开傅陵游,茫然地抬头环视了一圈:“段泽?是你……你怎么会来?”
段泽笑了一声,正想说些什么,脸色忽的一变,又转头干呕起来,看起来十分痛苦。
傅陵游皱起眉,随手脱下外衣罩在江知也头上,起身冷冷道:“你以后少碰他。”
江知也蜷缩在衣服底下,打了个喷嚏,偷偷瞄了眼吐得天昏地暗的段泽,眼眸里的亮光一点点黯淡下来。
-
江知也被带回了流云渡。
他受惊又受凉的,当晚就发起了高烧,病好了之后又在流云渡赖了七八天,磨磨蹭蹭就是不肯回药庐。
这里有那么多守卫轮班,看着就很安全。
段泽也没赶他,只是让人把那个行医箱给送了过来,漂亮又结实,还很轻便。
江知也又住了两天,见始终没人请自己离开,拿不准段泽到底是个什么打算,琢磨来琢磨去,决定还是找他问个明白。
段泽听说后,约他午后在书房相见。
江知也准时到了。
还没敲门,就听见里面传来说话声。
“……你真打算留下他?光是北派那些世家就足够让咱们焦头烂额的了,还要再牵扯进一个百药谷??”
“嗯。俗话说得好,债多不压身。”
“话是这么说……不是,你别喝茶了!”屋里传来杯盖被扣下的脆响,“装什么大尾巴狼,你老实交代,最近是不是有什么用得上他的地方?”
“没有。”段泽的声音悠闲从容,“只是我查了查,发现历代百药谷行走的下场都不太好。这个都能在自己家里被人麻袋套走,看起来不太聪明,若是放着不管,想必结局也差不多。”
偷听的江知也:“?”
屋里,段泽提高声音:“听够了吗?听够了就进来。”
门“砰”地开了。
江知也站在门口,神色尴尬,又有点恼怒,耳朵还泛着红。
“抱歉。”段泽微笑着站起来,眼里带着一丝戏谑,毫无歉意,“不知是江神医来了。”
这个姓段的果然很惹人厌!
江知也抱着胳膊,往门口一倚,抬了抬下巴,高傲道:“听说你想留下本神医?”
“那要看江神医自己的意愿了。若是不肯,我便差人将你和三大箱金银一起送回药庐,算是结清了诊金。”
“……”
“如何?”
两人你看我我看你,僵持片刻,江知也败下阵来,忍气吞声道:“我不要金银,我想留在这里。”
“那你现在住的那间院子,以后便是你的了。不过江神医大病初愈,恐怕没什么力气,要我派人帮忙搬药庐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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