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票活,成也得干,不成也得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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已是深秋时节,天黑得早,才酉时便黑透了。
陈命看着晚霞渐沉,站起身来,把江知也藏进了板车的木箱里,上面堆满了杂物,还盖着一层油布。
再取出偷来的杂役衣物,乔装打扮起来,又在脸上抹了点灰,推起板车,朝着后门慢慢走去。
几处院落外,隐隐有嘈杂的声响,不知在做什么。
一点火光如流星倏地划过,分外显眼。
起初陈命还没意识到那是什么。
直到点了火的箭簇接二连三落在远处的屋顶上,连成火雨,喧天的走水锣鼓响成一片,他才猛然惊觉。
竟然有人在攻打陈氏山庄!?
陈命下意识地朝陈留行所在的主院方向望去,燃烧的屋顶升腾起浓烟,遮挡了视线,只能听见下人们惊慌的呼喊。
千载难逢的机会。
他推起板车继续往后门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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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氏山庄豪阔的大门前,血色漫天。
薛峰挥着大刀,砍瓜切菜似的杀着陈家护院,边杀边狂笑,血溅了满脸,一颗颗头颅带着血花飞出去,愈发激起他骨子里的凶性。
“陈孙贼!还不滚出来受死!你祖爷爷来了!!”
薛峰一刀砍在朱红大门上,砍得太深,刀拔不出来了。他干脆弃了刀,慢慢退后,然后低下身子,像头发狂的公牛尥着蹶子,猛地撞了上去。
轰隆!
大门被生生撞开,门后的人接连摔倒在地,再被冲进来的薛峰一脚踩裂了五脏六腑,痛得边咳血边打滚,惨叫着死去。
势如破竹,无人可挡。
薛峰在前边杀得尽兴,后边声势浩大的火雨也消失了。
陈家护院也不是吃素的,躲在暗处的风泽堂弓箭手一个个被拖出来砍死,走水的房屋被扑灭,整个陈氏山庄从最初被偷袭的慌乱中迅速恢复了井然有序。
陈留行握着剑,缓步来到前院,和浑身浴血满眼凶光的薛峰对峙,身边围绕着最精锐的护院,还有暗卫保护。
“薛疯子!”他喝道,“陈氏山庄岂是容你撒野的地方!”
薛峰一甩刀上的血:“这破地方老子想撒野就撒野,想撒尿就撒尿,你管着吗!”
陈留行哪里听过这种粗鄙之语,当即脸都绿了。
他之前得到的情报,是段泽带着“江知也”回了流云渡,但不知为何薛疯子没有和他们一道走,反而在南派胡乱游荡。
当时只记着祭剑,这事儿就没往心里去,谁想一时不察竟然被这条疯狗打上了门。
“陈氏与你近日无冤往日无仇!为何……”
“谁说无冤无仇?”薛峰打断道,“你这儿以前有个姓宋的大夫是吧?不知道他是老子的……是百药谷的人吗?!还派人追杀,狗胆子挺肥啊!不给你点颜色瞧瞧,真当百药谷是软柿子随便捏??”
“……”陈留行深吸了一口气,“你和风泽堂沆瀣一气,就为了这?”
“什么沆瀣一气,老子被招安了,跟姓段的借点人用用而已,他敢不借老子宰了他!”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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某条偏僻小径上。
段泽克制地打了个喷嚏,没有惊动任何人。
陈氏山庄的构造他十分清楚,闭上眼就能构想出一张曲折复杂的地图,毕竟之前住了这么长时间,又暗中调查了许久为脱身做准备,不是白干的。
薛峰在前面闹,他则带着几个探子潜入陈氏山庄,寻找陈野。
地牢搜了一遍,没有。
落霞院,没有。
杂役院,没有。
……
难道真的死了?段泽正思索着要不要沿小径去往剑庐看看,但有些冒险,时间可能会来不及……忽然前边拐角处传来车轱辘声。
他顿时警觉,纵身攀上树,如一只鹞子,轻盈地落在枝桠间,拨开枝叶注视着来人。
是个杂役。
天色昏暗,纵然那人的车上挂了一盏灯笼,还是看不清脸。
段泽在树上静候着,等到那个杂役毫无防备地经过时,一跃而下,迎面砍了下去。
“当”!
这一剑竟然落空了。
电光火石间,段泽便意识到了这个杂役不简单,迅速收招调整攻势,又是一剑攻上,迅捷如雷。
两人一个抹了灰,一个蒙了面,谁都认不出谁,当当当战成一团。
陈命哪里是段泽的对手,几招之后便落了下风,左支右绌,守得相当狼狈。
段泽发觉这人似乎在有意无意地护着那辆板车。
定然有异!
他不再和陈命纠缠,转而攻向板车。
陈命的剑招顿时凌乱起来。
他本就不敌段泽,还乱了心思,没两下就被刺成重伤,倒地不起,血溅在白墙上,缓缓流淌下来,形成了狰狞的影。
正巧有探子来回禀,段泽收剑回鞘,顺手把这家伙踢给了探子,让他把人看住,自己去搜那辆板车。
车上杂物众多,他摸索了两下,碰到了藏在底下的木箱。
“这是什么?”段泽皱眉,把挂在车头的灯笼给摘了过来照明。
掀开木箱盖的一瞬间,他的目光忽然凝滞了,瞳孔骤缩,浑身血液仿佛被冻住,指尖不可抑制地哆嗦起来。
“阿也?”他颤声道,“阿也??”
江知也躺在那个木箱里,脸色灰败,身子发僵,裸露出来的皮肤伤痕累累,看起来已经死亡多时。
段泽僵在原地,仿佛一尊泥塑,半晌,颤抖着从怀里摸出一瓶药,倒了几次才倒出一枚药丸塞进嘴里,另一只手没拿稳药瓶,还掉了两粒。
是江知也给他做的护心丸。
心脏很快就不难受了,但还是痛得不得了。
这个躯壳被活活折磨死了,难道……难道那个真的是真的?
他头痛欲裂,不愿多想,弯腰抱起江知也的尸身,发出了撤退的信号。
小狐狸菌
只是短暂性失忆,后面没有狗血虐恋,两人始终双向奔赴(掏出甜宠标签,抖开)
第58章
信号弹在夜空中炸开,亮起蓝色的星火。
陈氏山庄某处库房轰然爆炸,屋顶都被炸飞了,又一批人鬼影似的趁乱冒了出来,掩护薛峰逃走。
陈留行暴跳如雷。
一炷香后。
有人来报,说陈命和陈野的尸体不见了。
陈氏山庄护院和家丁倾巢而出,整个梦溪彻底陷入了混乱,火把犹如长龙,浩浩荡荡熊熊烈烈燃了起来。
此夜注定不眠。
“薛峰疯了吗!?”陈留行一脚踢翻了桌子,又砸了一堆价值连城的古董,暴怒道,“段泽也由着他胡闹!??”
确实疯狂。
他没料到薛峰的目的竟是陈野尸身,尸体被盗走后,他立刻派了人去追,却在追捕中遇到了难以想象的阻力。
风泽堂在梦溪附近安插的势力几乎全盘暴露,不计代价地杀向来势汹汹的陈氏,据点一个接一个损毁,倒下的尸体混在一起,长街石砖都被染成了血色。
这般疯狂,陈留行都要怀疑薛峰偷走的不是陈野,而是陈氏武器库的神兵。
他还特意亲自去武器库清点了一番,没少。
怪了。
东方微微泛起鱼肚白。
厮杀了一夜的人们疲惫不堪,街上到处都是尸体。
陈留行收到死亡人数报告之后,又连砸了三个汝窑花瓶,终于下达了撤回的命令。
“别追了,尸体而已,死太久就不新鲜了。”他咬牙切齿道,“去,给我把陈千山找回来!!”
“家主,陈命失踪了,这事儿要派谁去办?”
“陈命陈命,没了陈命你们都是饭桶吗!看着办!滚!都给我滚——!!”
那人连滚带爬地逃出了书房,身后又是一阵稀里哗啦砸东西的声音。
看来这一阵的日子,是不太好过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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段泽和薛峰连夜趁乱离开了梦溪。
薛峰本来想再跑得远一些,但是段泽撑不住了。
抱着江知也的尸体,他的心悸几乎没有停止过,满满一瓶药整把整把抓着吃,连薛峰都看不下去了。
“你给老子清醒点!”薛峰恨不得往他脑袋上呼一巴掌,又怕不小心拍碎了,“这个身体死了,流云渡的那个不是回魂了??哭哭啼啼什么,你他娘的到底是喜欢陈野还是喜欢江神医??”
“……天底下长得相似的人有很多,”段泽看都没看他一眼,紧紧抱着尸体,嗓音嘶哑,“我喜欢的就只有那一个江知也。”
“什么玩意儿?你能不能说人话?”薛峰不明白他到底在想什么,急得快把头挠秃了,“要我说,咱们根本就是白来一趟,早回流云渡不就完了……唉!”
这趟节外生枝,是段泽一意孤行的。
没人理解他为何要这么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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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日段泽佯装带着江知也回流云渡,却独独撇下了薛峰,说是另有事情安排给他,让他在据点里等着线人接头。
薛峰老老实实等在据点,等到半夜,居然等来了本该在归途中的段泽。
他眼睛瞪得比铜铃还大:“你怎么回来了?江神医呢?你他娘的又把他一个人扔下了!?老子——”
“跟我去救人。”
“救人?救谁?”
“江知也。”
“放屁!”薛峰暴躁道,“江神医不是跟着你回流云渡去了吗?你大半夜跑回来跟老子发什么疯!?”
“我安排了易容的替身,他不会发现的,而且有张羡在,他很安全。”段泽忽略了他的无礼,自顾自道,“不亲眼见到江……陈野,我实在不能安心。”
“你怎么这么多事?”
“你帮不帮?不帮的话,我一个人去了。”
“你要一个人去??”薛峰顿了顿,迟疑片刻,有点别扭道,“不行,你一个人容易出事。想江神医给你守一辈子寡?想得美。”
“……”段泽听出了他愿意帮忙的意思,笑起来,轻声道,“多谢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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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时答应得有多痛快,这会儿薛峰就有多不痛快。
他忍不住起了疑心,怀疑段泽根本不是喜欢江知也,只是执着于陈野这张脸,所以才死活要回来救人。
但碍于段泽此时的状态差得要命,看起来快要和怀里的尸体一起死过去了,薛峰也不好说什么重话,只能一边生闷气一边找了个地方坐下。
但没离得太远。
因为他们逃得匆忙,起初还有三三两两的人跟在后面,如今一个都没了,他得看着点段泽。
过了会儿,他听见段泽在唤他。
“又有什么事?”薛峰没好气道。
“这尸体有古怪。”段泽半跪在地上,撩起江知也的衣袖,捏了捏胳膊,迟疑道,“死了这么久都没有尸斑,而且……越来越软了。”
薛峰:“?”
薛峰也凑过来捏了一下:“哎哟,还真是,见鬼了。”
段泽又戳了戳江知也软乎乎的脸,眸光渐渐亮起来,终于想起了被遗忘的陈命,打算找来问问情况:“薛峰,那个杂役呢?让人把他带过来。”
“什么杂役?”
“阿也的尸体被藏在一辆板车上,推车的那人一身杂役打扮,大概是趁乱逃出来的,被我无意中撞破了。我们交过手,他武功不低,有古怪。”
“……你把他交给风泽堂的人了?”
“嗯。”
“我说段二公子,你没发现吗?咱们早就和自己人走散了。”薛峰指了指周围,“梦溪乱了一整夜,附近的几个据点全毁了,里面估计连根毛都没剩下。你想和风泽堂联络,得自己想办法。”
段泽如梦初醒,环顾四周,发现确实什么人都没有。
“那人很关键,我们得尽快想办法联络上其他据点。”他揉了揉额角,细思之下又觉得奇怪,“不过,我不记得有在陈氏山庄安插过这么一号人……天太黑,也没看清脸。”
“昨夜梦溪乱得一塌糊涂,你的人能活下来就不容易了,还要带着个武功不低、随时都会逃跑的杂役,找到一个没有被毁掉的据点,做梦呢。”薛峰发出嗤笑,“要真有这样的能人,不提拔做个副手可惜了。”
段泽没搭理他的话。
怀里的身体越来越软,甚至开始透出一丝热意。
他莫名慌张起来,慌张中又掺着几分期待,还夹杂了期待落空的害怕,心里惴惴不安,惶恐极了。
“前面有镇子。”他脱下外衣裹住江知也,“走,我们去那里歇一晚。”
镇子很小,客栈也有些简陋,但打扫得十分干净。
段泽把人安顿到床上的时候,已经能够听见微弱的心跳声了。
他紧紧握着江知也的手,俯身在胸口听了许久,体内彻骨的凉意随着心跳被渐渐驱散,四肢百骸涌起一股暖流,身体慢慢恢复了些力气,饿了一整天的胃苏醒过来,发出“咕噜噜”的催促。
段泽下楼要了一碗面。
面煮得很有劲道,汤上飘着油花,放了两根碧绿的菜叶,喷香暖胃。
吃完面,他又要了盆热水,一块软巾,脱去江知也身上破烂得不成样子的衣物,仔细地替他擦拭身体,像在擦拭珍贵脆弱的宝物。
擦着擦着,忍不住鼻子一酸。
江知也瘦得几乎脱了形,下巴尖尖的,锁骨瘦削凸起,连肋骨都清晰可见。手脚腕都被镣铐磨破了,伤得深可见骨,密密麻麻的伤痕遍布全身,还有许多钝器打出来的淤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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