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千山眼珠子都快瞪出来了,大口喘着气,像胸腔里藏了个风箱,呼哧呼哧直响。
没想到当初一场开玩笑似的羞辱,竟然成了此时压倒场面的最后一根稻草。
“明明是你杀了陈留行,明明是你——”陈千山终于陷入了困兽般的狂躁。
“铮”!
他拔出剑,发疯般地朝着段泽砍过去。
段泽反应极快地抽剑抵挡,“当”一声击退了陈千山,顺手把江知也往后一推,低喝道:“躲远点。陈命!”
陈命意会,一把拉起江知也就往门外跑。
“等等……”江知也被拽得踉踉跄跄,还不忘频频回头,“段泽他这样没事吗?我自己会躲好,你去帮段泽!”
“没事的,堂主武功盖世,以一当十,区区陈千山不在话下。”陈命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的本事炉火纯青,安抚的话张口就来,轻车熟路地穿行着,打算把江知也塞进落霞院藏起来。
“陈命!”江知也看不清陈命到底拐了几个弯,只听见耳畔掠过呼呼风声,四周越来越静,前堂打斗的喧闹声越来越远,心慌得仿佛揣了只兔子,不安地咚咚跳动。
情急之下,脑海中似乎有什么一闪而过。
灵光乍现,他脱口道:“再不停下来,你这个月的钱别想领了!”
陈命一个急停。
“砰”。
他猝不及防撞上了陈命的后背,撞得眼冒金星,捂着鼻子蹲了下去。
“公子?”陈命赶紧蹲下来,捏住江知也的手腕,缓缓地挪开来。
糟糕。
撞出血来了。
陈命:“……”
陈命认真道:“公子,这事儿能不能别告诉堂主?”
江知也捏着鼻子,冲他挥了挥手,意思是赶紧滚去帮忙。
陈命麻溜地滚了。
不过走之前他还是给江知也指了一下去落霞院的路,千叮万嘱一定要藏好,三步一回头十分不放心地走了,看起来很想把自己掰成两半用。
他万万没有料到,刚还满口答应乖巧无比的江知也,居然一转头就鬼鬼祟祟跟了上来。
陈命回到前堂的时候,段泽正和陈千山打得难分难舍。
本来不应当如此纠缠,但时不时袭来的耳鸣和晕眩实在是太碍事了。
“你们都愣着做什么?!”陈千山感觉不敌,很不讲究地转头朝旁边看呆了的陈家侍卫喝道,“他只有一个人,怕什么,还不赶紧上来帮忙!”
侍卫们有点犹豫。
看势头,这陈氏以后还得是陈三公子做主……
“本公子还没死呢,你们就见风使舵!”陈千山又是狼狈地躲过一击,“陈氏就养出你们这么一群白眼狼!”
躲在椅子后面的某位老人终于缓过劲,探出脑袋,颤巍巍地说了句:“陈氏山庄岂容外姓之人撒野?你们这一个个吃里扒外的,老朽都看着呢。”
意思是就算陈氏家主易位,他们这帮老东西也要事后算账。
侍卫们终于动起来,抄起家伙围了上去。
陈命恰好赶到,长剑一挥,将这群侍卫尽数挡了下来,道:“堂主小心!”
“堂主都喊上了,我看你们早有勾结!合起伙来算计我!”陈千山跳脚,然后又挨了一剑,连滚带爬地绕过柱子,“祖爷爷,你倒是看看啊!”
椅子后面的老人们面面相觑。
祖爷爷受不住惊吓,已经晕过去了。
陈千山也不嫌丢人,打不过就跑,被撵得像条丧家之犬。
段泽微微皱眉。
时间拖得有些久了。
他旋身踢起一张小桌,再用剑柄用力一击,小桌在半空翻飞几圈,擦着陈千山的脑袋飞了过去,“哐当”堵在了他逃跑的去路上。
陈千山反应不及,摔了个狗吃屎。
段泽三两步追上,正要一剑结果了他,先前强行忍下的不适终于在此时达到了极点,如弦绷断,尖锐的耳鸣骤然爆发,刺耳高亢,连带着眼前都泛白起来。
“嗤”。
段泽缓缓低头。
一截雪亮的剑尖没入小腹,滴答淌着血。
陈千山错愕地瞪着眼睛,没想到自己胡乱一刺居然能刺中。
须臾,他神经质地笑了起来:“天不亡我……哈哈哈哈哈哈……天不亡我、呃——”
颈侧的凉意来得突兀,他的眼里蓦地失去了光。
江知也不知何时出现在他身后,手里拿着一把染血的短匕,冷汗浸湿了额前凌乱的碎发,眼神却冷得吓人。
那致命的一刀又轻又快,伤口形状利落,不像是第一次杀人的手笔。
段泽捂着腹部的伤,摇摇欲坠,勉强抬眼看去。
“……阿也?我不是……让你藏好……”
“你闭嘴。”江知也看起来有些暴躁,用力按了按还在发疼的额角,扔了匕首,上前扶住他,顺便捏住手腕把了个脉,“五脏六腑都有损,损伤不轻……是震伤,你偷偷把陈氏祖坟炸了?啊?伤成这样还敢来陈氏山庄砸场子,不要命了?”
段泽:“?”
江知也似乎……有哪里不一样了?
他还没来得及想明白,眼前一黑,不省人事地晕倒在了江知也怀里。
第71章
窸窸窣窣,窸窸窣窣。
窸窣窸窣……
好吵。
段泽在半睡半醒之间翻了个身,想捂住耳朵,冷不丁牵动了伤口,痛得差点弹起来。
“嘶——”
“醒了?醒了就起来喝药。”
是江知也的声音。
段泽这会儿还不太清醒,思绪滞涩,反应迟缓,脑子里像塞了团浆糊,基本只能依靠本能行动。
江知也说要喝药。
是江知也……
要听江知也的话……
……
段泽努力和困意斗争了片刻,缓缓睁开眼,有一瞬间的茫然,不知身在何处。
这张床有点眼熟,帐幔的花纹也很眼熟,这里是……落霞院?!他倏地坐了起来,闷哼一声,又“咚”地倒了下去。
江知也:“?”
江知也丢下药碾子过来,掀开被子,看见缠在腹部的纱布渗了血,顿时脸色微沉。
段泽嘴唇几乎失了血色,额角沁着汗,连睫毛都有些微微濡湿,俊美的面孔仿佛被水浸透的白瓷,泛着苍白而温润光泽。
江知也:“……”
他本来想训斥一通这不省心的病人,现在却什么话也说不出来了。
真好看。江知也心想。我的。
他端起放在床柜上的药碗,喝了一口含在嘴里,伸手掐住段泽的下颌,俯身渡了过去。
段泽还迷糊着,冷不防被撬开齿关,温软的舌头在口中搅弄,苦涩的药味弥漫开来,药汁顺着喉咙流入到胃里,鼻息纠缠亲昵,那小扇似的睫毛一下下地扑在脸颊上,心里蓦然涌起一股说不出的安心。
“江知也……”他呢喃道,又闭上眼睛。
喂完一口,江知也见他还是一副不大清醒的样子,干脆如法炮制,把剩下的药都给喂了进去,末了砸吧砸吧嘴,道:“便宜你了……唔!”
他毫无防备地被拽了过去,抵在床头,两腿/被膝盖/顶开,卡住,仿佛落入陷阱的无助小兽,动弹不得。
段泽抵着他,咬住那红肿的唇瓣,微苦的药味再次辗转于舌尖,被品尝、碾碎、淡去……
“唔嗯……”江知也喘不过气来,想狠狠地瞪他一眼,一双湿漉漉的小鹿眼毫无威慑力,反而被亲得眼泪都溢出来了,眼尾泛着胭脂般的浅红,嗓眼里还发出小声的呜咽。
很好欺负。
许久,段泽才放开他。
江知也迅速逃下床,抹了把嘴,愤怒道:“你装的?!”
段泽瞥了他一眼,又半死不活地倒回了床上,哼哼道:“江知也,伤口好痛……”
“痛就老实点,喊我有什么用?”
“……你恢复记忆了。”段泽用的是陈述语气,带着一丝丝遗憾。
不多,就是有点。
最开始失忆的江知也又软又好说话,顶多炸个毛,捋捋就好了,后来越来越像没失忆的时候,不过也还是挺好哄的,现在就……难说了。
难说。
“恢复了部分,还不太全。”江知也抱着胳膊,睨他,“我恢复记忆,你好像很失望?”
“没有,当然没有。我高兴还来不及。”段某人矢口否认,又试探着问道,“那你……还记得失忆期间的事么?”
“哪件?”
“……很多件。”
江知也抬了抬眉梢,忽然展颜一笑,眉眼温柔得能拧出水来,笑得段泽浑身鸡皮疙瘩都起来了。
“你是说把我扔在流云渡的犄角旮旯里自己却去跟假冒货风花雪月那件事,还是在玉林半哄半骗逼我穿裙装,或者是把我按在床上要了一次又一次怎么哭都没有用的那夜?”
江知也每说一件事,段泽就往里挪挪,等他说完,段某人已经缩到角落里去了。
江知也磨了磨牙,怒道:“你倒是会趁着我失忆欺负人!”
段泽捂着伤口,满脸痛苦:“好痛,我是不是要死了?江知也……”
还顾左右而言他!
江知也愤怒得无以复加,扑过去——
陈命端着刚炖好的虫草花鸡汤进来,跨过门槛,抬眸道:“公子,汤炖好了……”
后半截话断在了嗓子里。
“打扰了。”
他迅速退出屋子,贴心地带上了门,还没走两步,就听见屋内江知也恼羞成怒道:“陈命你跑什么?给我进来!”
还伴着段泽小声的安抚:“别生气,是我不好,消消气……嘶,别打了,你这是谋杀亲夫……唔噗!”
“休了你!”
陈命:“……”
他这是进去好,还是不进去好?
踌躇片刻,他还是进去了,屋内的战况并没有想象中的惨烈。
只见段泽被飞来的软枕砸中,倒在床上佯装疼痛不肯起来,等到江知也真的担心起来凑近过来的时候,又把人揪住亲一口,然后继续被砸。
……噫。
打情骂俏。
陈命翻了个白眼,把虫草花鸡汤放在桌上,道:“公子,鸡汤按照吩咐熬好了,趁热喝吧。”
段泽闻声看向他,目光移过来的时候还带着未消的笑意,落在他身上,顿了顿,忽然露出了秋后算账的神色。
陈命:“!”
陈命一个激灵,知道他要算什么账,转身就想跑。
“站住。”段泽道,“当时我不是让你把江知也带去安全的地方藏起来么?为何他还会出现在前堂?”
陈命一脸凄惨地回头:“我……公子说……堂主……”
当时的情况他确实不应该丢下江知也回去,只不过是一点私心作祟,更愿意听从江知也的命令,但领着段泽发的钱……不管怎么解释听起来都是在为自己的失职找借口。
“是我让他回去帮你的。”江知也及时开口道,顺手拾起软枕放好,收敛起笑意,“你状态都差成那样了,还敢把陈命遣走,不要命了?”
“可你不会武……”
“不会武怎么了?你们只是在前堂打起来,陈命带着我跑那么远,就算整个前堂炸了也伤不到我,不如回去帮你一把。再说,腿长在我身上,我想去哪就去哪,陈命还能把我绑起来不成?别怪他。”江知也边说边冲陈命使了个眼色,陈命顿时意会,高高兴兴地溜了。
段泽轻轻蹙了一下眉,少顷,叹了口气。
“罢了。跟我说说那天后来的情况。”他靠坐在床上,笑闹的劲头过后,疲乏如潮水般袭来,令人难以招架,“还有,我昏迷了多久?”
“差不多一天一夜。”江知也打开装着鸡汤的瓷盅,低头嗅了嗅,又尝了一口,确定里面的补药没有放错,才端到床边喂他,“陈千山死了,我拿到了家主信物,那帮老东西还想挑刺儿,幸好有陈命在,没人敢近我身,只是些言语上的刁难……总之,我现在已经是陈氏的家主了。”
“你的记忆是怎么恢复的?”
“不算恢复,只是情急之下记起了不少事。陈命给我吃的假死药药效凶猛,当时我也尝不出里面掺了什么东西,真想彻底恢复记忆,估计还得回百药谷,请师兄帮忙翻找典籍。”江知也回想起昨日的情形,依然心有余悸,“你被陈千山刺中以后血流不止,我真的……真的以为……”
真的以为段泽要死了。
刺目的血色在眼底连成一片模糊的景象,天旋地转,他当时什么也没想,抽出防身的匕首,跌跌撞撞地穿过人群。
他以为自己走得不快,但实际上轻盈得像一阵风。
相伴了无数个日夜的人体经脉图跃然脑海,陈千山放肆的笑声,粗红脖颈上凸起的血管,全
无防备的命门……
最终汇聚成了毫不拖泥带水的一刀。
被迫遗忘的记忆随着汩汩的血一起涌了出来,涣散的目光缓缓聚拢,定格在脸色惨白的段泽身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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