死者的家属第一时间就炸开了锅,叫嚷着要让破坏自己女儿葬礼的人付出代价。
而大家好不容易在葬礼操办者的哭叫与咒骂声中处理掉自己座位上的玫瑰,一阵疾风袭来,那些原本被丢弃的红玫瑰又卷土重来,一朵一朵地落在灵堂中央的棺木附近,像是开出了一道满是荆棘的屏障,守着沉睡在棺木里的那个女孩。
没有人知道,这场葬礼的主人公正站在许星桥的身旁,在亲朋好友一团乱麻的动作间,趴在桌面上欣赏着她的花。她满是伤疤的脸上看不出来是什么表情,只能听她感叹道:“真美啊。”
许星桥偏过一点头,看了一眼不知道发动了什么能力让场地内起风、一遍遍把玫瑰落满整个灵堂的宴舟,在呼啸的风里冲他喊道:“你风能不能吹小点?你看看那花,被你吹的就剩个杆了!你再吹大点我们仨能一头扎进棺材里。”
宴舟回过头,看口型应该是说了句“麻烦”,但风太大,许星桥压根听不见,只能拽紧了自己的衣服挡风,扭头看向拄着脑袋的白艺。
风在宴舟的操控下渐渐小了下来,但散乱的玫瑰到处都是,一时半会是没法清理干净。台上的主持也第一次见这种诡异的场面,硬着头皮往下走流程,没人再去管那些鲜艳的花。如了白艺所愿,在葬礼上开满了红玫瑰。
被宴舟收回的余风从许星桥他们面前吹过,带起白艺凌乱的发丝。白艺的目光很认真、很眷恋,但她的目光却没有望向场内的任何一个人,哭的伤心欲绝的父母、家人、朋友,他们都不在她的目光里。
她的眼里只有一朵又一朵带着刺开的绚烂的花。
半晌,她才抬头问许星桥:“你说我下辈子可以当一枝玫瑰吗?”
许星桥不明所以,只当是她喜欢,刚要开口,又见白艺冲他笑笑,摇了摇头:
“我活着的时候,玫瑰这种花是进不了家门的。父亲嫌这花太艳,妖艳的事物大多不是什么好东西。母亲嫌玫瑰带刺,太过锋芒,尖锐的她看见就觉得不适。”
葬礼的流程很快,一眨眼就到了哀悼的环节。白艺的父母站在棺木旁,哭得上气不接下气,一副肝肠寸断的模样。然而白艺的目光停留在他们身上,却淡的忧伤:
“我从小就听父母的话,按照他们的想法长成一朵小白花。因为我一路听了太多他们说养我不容易的话,我知道他们在我身上投入了太多心血,容不得我有一点跟他们预料中不同的发展。所以他们让我要乖巧、要懂事,我听;他们让我把自己最喜欢的东西让给邻家毫不认识的人,说这叫明事理、懂分寸,我也听;他们说女孩子要知书达理,要温柔,要是个淑女,不能乱发脾气,不能懂不懂就抱怨委屈,我还是听;他们说姑娘家就应该穿的素净,才是好人家的孩子,所以我从小到大的衣服只有白色,一条白裙子是所有人焊在我眼里的标签。
“我不敢说自己喜欢靓丽的颜色,不敢违逆父母的命令,上学没有选过自己喜欢的专业,毕业没有选择自己喜欢的工作,谈恋爱......也没有选择自己喜欢的人,最后双方都感到折磨,不欢而散。
“可是他们不是告诉我,只要乖巧、听话、懂事、穿着保守,性格别张扬,凡事多忍忍,就是善解人意的好姑娘了吗?
“怎么好姑娘偏偏被欺负呢?”
葬礼的哀悼环节很安静,灯光照在满场夺目的玫瑰花瓣和轻声说话的女鬼身上,像一层轻纱,又像一把利刃,直直地穿过她而去。
白艺勾勾唇,说:“上学的时候我因为一直只穿白裙子被同学排挤,他们说这是小孩子之间的小打小闹,没什么要紧,让我忍下来,我听话了。长大后遭遇职场性骚扰,我要报警,他们不让,说有损名声,以后嫁不出去,工作也会丢掉,我在家里哭了三天,还是在一句句‘你听话,爸爸妈妈不会害你’中妥协了。后来他们催婚,让我和只见过一面的人结婚,还是说‘你听话,父母怎么会害你呢,他是个值得信赖的人,你再不嫁就嫁不出去了’,我又听话了,我嫁了。
“所以在新婚不久出车祸时,他们口里那位值得信赖的人把我一个人扔在快要爆炸的车上时,我心里竟然一点怨气都没有。人都是利己的,我知道,我甚至感谢他的利己。
“他让我解脱了,我终于可以不用再听话的忍气吞声,做父母眼中的好孩子,做他们希望我做的温良白花了。”
白艺回过头,好像只是讲述了一段与自己毫无关系的故事,冲许星桥眨了眨眼,笑道:“活着的时候我没有选过一次自己喜欢的,如今我死了,我就想任性一次。我不想选暮气沉沉的白花,我想做长满刺的玫瑰。”
“我想绚烂地死在春天里。”
话音落毕,葬礼的环节接近尾声,棺木前吊唁之人放上的白菊垒成一摞,渐渐遮盖住了原本铺在地下娇艳的玫瑰。白艺父母的情绪也随着逐渐被遮掩的红慢慢稳定下来,抹着眼泪说道:
“我们小艺生前最讨厌玫瑰和红色了,也不知道哪个杀千刀的,竟然摆了这么多东西来膈应她。”
一直陪在白艺父母身边的女孩闻言,愣了会神,盯着那被白花覆盖住的玫瑰,突然喃喃自语道:“小艺曾经跟我说过,她想葬在玫瑰里的,她不喜欢白……”
“嘘,别胡说。”旁边的人推了那女孩一把,“小艺生前那么爱叔叔阿姨,怎么可能不满意叔叔阿姨的布置。”
那姑娘被推搡的一个踉跄,却看着棺木喃喃道:“她不应该爱谁,她爱自由……”
没人听见她在说什么,因为下一秒,那些白花突然莫名其妙的燃烧了起来,化成尘埃在空中消失殆尽。而令人感到惊讶的是,白花下面的玫瑰竟然一朵都没有烧尽,反而顺着火焰开的更烈,红成一片,一直连接到棺木里。
“你疯了?放火这种事不在我们的业务范围之内吧?!”
许星桥和白艺齐刷刷地转头看向宴舟,作为这场火焰的始作俑者,宴舟只是弹了弹手上的余烬,一点放了火之后的惊慌失措都没有。他看了眼说话的许星桥,目光沉沉的不知道在想些什么,而后又把眸光落在白艺身上:“你要的我们已经帮你实现了,答应我的千年鬼呢?”
“哦哦,我现在就可以带你们去找。”白艺还没从火焰的震惊里走出来,跟着宴舟的步调走了两步,又停下来,一拍脑门:“我还没还你们花钱呢!我们先去我家把钱取了吧,再带你们去找鬼,都是一条路上的,很近。”
“还我,我的钱,与他无关。”提到钱许星桥立马精神了,冲白艺指了指自己,又恶狠狠地戳了下宴舟,补完了自己刚就想说的话:“放火烧山,牢底坐穿。你就仗着你不是个人吧,不然今日说法没你我不看。”
宴舟可能是今天一直忙于起风疲累的缘故,也可能是听了白艺的故事之后心情不好,他并没有像往常一样接许星桥的话茬,甚至在许星桥提到钱的时候眉心皱的更深,二话不说的就要往外走。
许星桥并没有察觉到宴舟的情绪变化,心大的跟上去,絮絮叨叨地问着宴舟能招来风和火的方法。
南风团队
焰火熊熊,烧着场馆之内人的惊慌失措与痛哭流涕。没有人察觉到,有一人两鬼悄悄地离开了这里,也没有知道,这场杂乱又荒诞的葬礼,盛放着一个“听话”了一辈子的姑娘二十八年的自由与勇气。
亲密关系里没有对错,可“爱”本身就长满荆棘。
白艺最后回头看了一眼自己的葬礼。
说不怨是假的,原生家庭的教养是她一辈子抹不掉的创伤,但要怨的话,怨的人又太多了,怨他人,怨怯懦的自己,那样太累了。
白艺抬脚要走,眼神又猛地停留在第一排的某个人身上。
那是她最好的朋友,是她唯一说过想死在玫瑰花里的挚友。
她的朋友眼含热泪,在一片杂乱的呐喊与逃窜中站起身,从包里拿出了一枝早已准备好的玫瑰,一步步走向她的棺木,踏进玫瑰烧成的火圈里,把那枝花放在了早已没了生命迹象的她手里。
“小艺,下辈子……”
“做玫瑰吧。”
第17章 他不能离开我的视线
白艺说的家是她结婚之前买下的一间小小的房子,布置的很简单,但能看出花了不少心思。尤其是……房间内墙壁的四周贴满了一些不可描述的画框,排列整齐,密密麻麻,能看出布置者贴上的时候心情颇为愉悦。
许星桥看着离自己最近的一个画框里,框着一幅两个Q版男生嘴对着嘴,手挨着手,甚至小小的一幅Q版,两人还衣衫凌乱的明信片,默默地移开了视线。
“哈……哈哈,这个我家一般没外人来,所以那个……布置的是有点随心所欲了,都是同人……同人,别当真,别当真。”白艺尴尬的想挖个洞把自己埋了,急忙把他们往卧室的方向引。“钱在我枕头里面,是现金,我碰不到东西,你们直接拿吧。”
宴舟一路看过来,表情都没有动一下,看到那些荒诞的画面也没有像许星桥一样红了耳根,只是环着手站在原地,一脸不愿意搭理人的模样。直到许星桥动手去拿钱的时候,才突然冷哼了一声,转身走了出去。
白艺眨着眼看来看去,疑惑地问许星桥:“你们俩吵架了?”
许星桥数好钱直起身,把多余的钱重新塞回枕头里,一头雾水道:“吵什么?”
“那他怎么……”白艺指了指宴舟离开的背影,又望向许星桥,捂着嘴惊讶道:“他不会是因为我和你走的太近了,吃醋吧?我可以和他解释的!我的性取向绝对不是男!”
许星桥实在没忍住,拿着手里的钱朝白艺头上敲了一下:“你疯了还是我疯了?吃什么醋?我和宴舟,清清楚楚、明明白白的上下级关系,你会喜欢一个天天吩咐你做这做那还一分钱薪水不付给你,甚至让你倒贴的周扒皮吗?还有……”
许星桥对着这个满屋子同人周边的女鬼耳边喊道:“老子是直男!直男!”
白艺已经成了鬼,根本碰不到现实中的事物,那一沓钱穿她而过,没有一丝力道砸在她头上。她揉了揉被许星桥吼到发麻的耳朵,偏过头道:“可是整个鬼界都知道他为了你,一剑把盘踞了多年的恶魂们全灭了。”
“难不成他是单相思?”白艺眼睛一亮,回头一把拍在许星桥的肩上:“我懂了,他肯定是暗恋你!”
许星桥:“……你又懂了。”
“你说他暗恋炸鸡我都信,我?不可能。”许星桥拍开白艺的手,一脸菜色地往外走。“放过我吧姐姐,我和宴舟就不是一条道上的人,他绝对不可能喜欢我。”
“凡事别说的这么绝对嘛,万一呢。”白艺窜到许星桥面前,冲他眨了眨眼,笑起来:“我们打个赌测一测,宴舟不是要去找那个存在了千年的鬼吗,这件事跟你又没有什么关系,你大可以不去啊。一会下去我就说不带上你,你看看宴舟会有什么反应,怎么样?”
许星桥刚想拒绝这种对他毫无意义的测试,眼睛一转,突然又想到这是一个光明正大从宴舟眼皮子底下开溜的好借口。
宴舟找跟他一样存在了千年的鬼是为了找他的仇人,现在线索也有了,他确实也不需要我跟着了。知道的秘密越多死得越快,反正我也不想掺和这人人鬼鬼之间的爱恨情仇,不如借此机会,趁着宴舟不在,赶紧把三个月之后甩掉宴舟,拿钱逃跑的后路布置布置。
许星桥一拍掌心,瞬间和白艺达成共识:“好!”
“不行。”
许星桥满心期待地跟白艺下楼,欢喜的在心里盘算着自己成为千万富翁之后的生活,却见宴舟听完白艺说的“我带你去找鬼,让许哥一个人回去吧,反正你也用不上他”建议之后,冷漠地摇了摇头。
“他必须得跟我一起去。”
许星桥:“???”
白艺:“!!!”
许星桥忽略白艺朝他疯狂眨眼,传递的“你看我就说吧,他就是喜欢你”的讯息,一脸不爽地看向宴舟,问道:“为什么啊?我干嘛非得跟你一起去,你不是要找鬼吗?鬼都找到了你还要我干嘛啊?”
“我要找的不是鬼,是杀了我的那个人。”宴舟避开了许星桥的问题,只看着他道:“你得和我一起去。”
宴舟没给许星桥反驳的机会,说完这句话,他就示意白艺飘去前面领路,自己则提溜起许星桥的后衣领,把人裹挟在他的雾气里,顺带捂住了许星桥的嘴,一把把人带走了。
有话说不出的许星桥:“宴舟我%&@*****”
宴舟非要带许星桥一起也不是没有原因。
在他火烧葬礼上的白花,在许星桥和白艺都陷入惊叹的时候,电光火石间,燃起的火光让他的记忆片段有一瞬间的回笼。
他看到很久很久以前,也许是在某个战场的军帐里,也或许是在驻守的某处营地里,四周都是火,他被人五花大绑的拴在中央。他奋力地挣扎,却只看见模糊的烛火间,有人握着他的剑,指向他的脖颈,在他耳边冷冰冰地说道:“杀了你,我就能换万两黄金、前途浩荡。宴将军,这么划算的买卖,我怎么能不做呢?”
与上回无意之间想起来的片段有所不同,宴舟这回虽然还是看不清对方的脸,却切切实实感受到了情境中被绑起来的自己的愤怒。那怒火滔天,带着切入肌理的痛,与现实中许星桥的那句“你疯了”重叠,竟给他一种如出一辙的感觉。
“将军被亲近之人所杀。”
宴舟的脑海里又浮现出这句话。
亲近之人为何杀他?
为……万两黄金?前途浩荡?
那模糊记忆里的人为名利背板了他?
许星桥也如此爱财,连死了的女鬼的钱财也不放过,这二者之间会不会……有所关联?
倘若他千年前当真与许星桥相识过,那为何许星桥的灵魂上却找不到一点和他有关的痕迹?
宴舟需要一个答案。
而在答案出现之前,他不能让许星桥离开他的视线。
——————————————
10/51 首页 上一页 8 9 10 11 12 13 下一页 尾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