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宴舟。”
许星桥突然停下脚步。
“嗯?”宴舟转头去看许星桥。
许星桥拿着花,表情笑的很开心,眼里却有一种遮不住的痛苦。他像是下定了很大的决心,终于在星和月之下问他的折花人:
“宴舟,如果我是你的仇人怎么办?”
宴舟走在许星桥的前面,许星桥故意落后了他几步,与他之间隔出了半米的间隙。他就在这半米间隙里皱着眉回头,又在触及到许星桥目光后,把原本想问的那句“你是不是已经知道了什么”咽了回去。
许星桥的目光里有痛苦、懊悔、迷茫和一种不知道自己是谁的怅然,与宴舟最初从土里醒来时连自己是谁都不记得时的怅惘一样。
他们明明干干净净的相遇,
却莫名其妙背上了来自千年前记忆里的血。
宴舟想,其实这一切原本都与许星桥无关的。
什么恨啊仇啊,什么前尘往事,这许星桥这一刻带着自己都没意识到的祈求目光里,都显得没那么重要。
许星桥自己都没意识到,他在这一刻是希望宴舟否定自己的。
宴舟突然就叹了口气。
那时候许星桥还不知道宴舟这口气叹下来代表了什么意思,他不知道宴舟早已经想起了自己是被谁所杀的事,也不知道宴舟在看着他的那几秒里想——“其实当年那把剑刺穿他的时候也没那么疼”。他只看到宴舟走了回来,两步缩短了他们之间的距离,站在他面前,看着他的眼,认真又不容置喙道:
“你不是。”
“你不是我的仇人,你不是任何人。”
宴舟把海棠枝上的残叶拨落下来,好似随口又好似从始至终都这么觉得。他说:“你就只是许星桥。”
是那个满心满意只想好好赚钱过好日子的小财迷,是那个总是把锋芒和不耐戴在脸上,内心底却柔软的会为朋友的离别而嚎啕大哭的小孩。
是那个......会给他买新衣服、给他讲生活中的趣事,明明怕他怕得要死,却还是把他当朋友家人一样容纳收留的许星桥。
宴舟很早就在零星的记忆片段里确定了许星桥是杀他的人,他虽然还没想起许星桥杀他的原因,但却莫名其妙的隐瞒了这件事,并不想让许星桥知道。
直到白艺的话点醒了他,他才明白过来自己一直引而不发的原因。
因为重要的从来都不是许星桥从前是一个什么样的人,重要的是,在宴舟心里,许星桥是一个什么样的人。
而在宴舟心里。
许星桥,就只是许星桥。
“要下雨了,”
宴舟一直背在身后的手,第一次主动伸出来握住许星桥的手腕,带着怔愣的许星桥往前走:
“我们回家吧。”
....................................
第40章 我知道我杀你的原因了
许星桥拿着花,亦步亦趋的跟在宴舟身后。
他说不上来是什么感觉,说感动似乎有点矫情,但他感觉自己的心突然安定了下来,那种负罪感和茫然一下子就消散了。
这种云淡风轻的态度让许星桥产生了一种错觉,好像宴舟什么都懂,什么都知道,但是又什么都不在意。
许星桥摸了摸自己平静下来的胸口,盯着自己手里的花枝发呆。
“这花开的真好啊,这么晚了小贩摊上还有这么新鲜的......海棠?”
许星桥觉得有点不对:“等会儿?你这海棠花哪来的?我怎么记得小摊贩从来不卖海棠?”
宴舟插着兜,随口答道:“花园摘的。”
“......哪个花园?”
“旁边那个。”
许星桥心里警铃大作,顺着宴舟指的方向,看着旁边挂着大大“植物园”牌子的场地陷入了沉默。
完了。
在景区,还是在植物园这种地方,折花赔多少倍来着?
他们会被保安乱棍打死的吧!
“在那呢!我看见了,那个偷花的!”
许星桥的霉运真是让他想啥来啥,几个拿着棍子的保安气喘吁吁的从后面追了上来,边跑边喊着:
“折海棠那个,给我站住!小贼,还会飞檐走壁,不信抓不住你!”
许星桥来不及多想,条件反射地拉着宴舟就跑。
宴舟本来就拽着许星桥的手腕,又被许星桥想反手拉住,无奈只好松了手腕,在许星桥一顿忙乱的操作下变成了十指相扣,被许星桥拉着飞奔向前。
星光垂幕,雨丝飞转。光线昏暗的草地里,许星桥拉着他飞奔而过。雨还没来得及落到草叶上,又被飞奔的人一茬接一茬地踢走。无声的怨怼好像顺着风声的急呼一起传来,但却阻挡不了许星桥和宴舟的脚步。
雨珠飞溅间,许星桥没想起宴舟是鬼能带着他飘飞这件事。
宴舟也没提。
带着雨水的海棠在两人交握的手心间被挤压,颤抖着,却一朵未落。
那是一个经年难以忘怀的雨夜。
说出来你可能不会信。
有个千年的鬼,为我做了一回偷花贼。
....................................
“逃避是没有用的,哪个植物园的花是可以随便摘的!”
“是,是,保安大哥,我们错了,我们愿意接受一切赔偿方案。”
植物园的保安室,还是被保安们追上的许星桥垂着脑袋听着数落,他怕宴舟听不得数落当场给保安来一剑,于是以“我来处理,我可以处理,我有钱你没钱”为理由把宴舟推到门外的长椅上坐下,而他关上门一转身又楚楚可怜地望向保安大哥:
“大哥你也看出来了吧,门外那个,脑子......嗯......你懂吧,他转不过来,适应不了现代生活,我也是想着带他去大医院看看才把他带出来的,哪想到一个不留神他就把花给折了。您放心您放心!我肯定赔,你们这里是赔几倍......三千?!要不把门外那个罪魁祸首留下来吧,放我走......”
最终许星桥还是赔了三千块,获得了一根跟黄金一样贵的海棠花枝。
金贵的花枝被许星桥拿在手里,怎么看怎么心疼。他走出房间门,看见了坐在长椅上逗狗的宴舟。
准确来说,是小狗热情地绕着宴舟的腿转圈,而宴舟揣着手坐在椅子上静静地看着。小狗看上去刚出生没多久,跑两三圈就会摔倒,委屈的在地上嘤嘤嘤的呜咽。
许星桥看着宴舟皱了皱眉,放在兜里的手动了动,还是没忍住拿出来,看似不耐却动作轻柔的把小狗扶了起来。于是小狗又热情地围着宴舟的裤腿打圈。
许星桥看着看着,突然就笑了起来,拿着花枝在空中晃了晃,喊道:“宴舟!”
宴舟回过头,看见松散的花瓣从空中落下,些许落在许星桥的头顶。
他听见许星桥在花里冲他喊道:
“宴舟,我们回家啦!”
....................................
是夜。
某间别墅的大门被敲响,管家领着淋湿的客人进来,安排人端姜汤,又急匆匆上楼去通报主人家。
罗父被自己老婆一脚踹下床,一脸不耐地打开门,气冲冲跟着管家下楼,边走边骂道:“是不是罗乐那混小子又惹了人被人找上门了?我迟早找个他哥不在的日子把那混小子腿给打折了!糟心玩意儿,大晚上来讨债的......许、许星桥?”
发梢被暴雨打湿的许星桥坐在沙发里,抬头直直地望进罗父的眼里。
“在梦里有道声音跟我说,千年之前是我杀了宴舟,如果我想知道真相,就来找他。是您在我梦里说的吧,伯父。”
许星桥的语气肯定,已经不是怀疑的态度。罗父的困意一扫而空,挥手让家里的其他人都下去,才踱步去厨房倒了杯水:“先说好啊,说你杀人的可不是我,我就是无意间知道了一些事,想让你自己来看清真相罢了。谁知道你这么着急,大半夜跑过来......不是我说,你们小年轻都是不用睡觉的吗?”
“我知道,我梦里有两道声音,说是我杀了宴舟的是罗驱,我做了这么多年销售,对声音很敏感,出了梦境我就反应过来了。但最后还有一道,说我想知道真相就来找他,可我并没有听出声音的主人是谁。”许星桥喝了一口热姜汤,心里盘算着宴舟从喝醉酒里醒来的时间,继续道:“还是隐隐约约在梦里听见您骂了一句罗乐小兔崽子,才明白过来您是谁。”
“害,那阵我发现阁楼那个画有异动,上去看发现那个画上竟然显出了你的名字,听见有人站在画前说杀什么的,那身影我熟得很,一下子就看出来是罗驱。那小子从小心思就深沉的很,差点害我没娶上老婆,我听他那个语气就不怀好意,等他走了想起来罗驱神神叨叨地说过画残缺真相不全什么的,就对着那画说要真相自己过来找了。”
罗父端了杯温水出来,见楼上房门紧闭,自己夫人没有一点要出来查看的意思,又转身从冰箱里拿出杯冰啤酒,大口喝了起来:
“我刚说完罗乐那混小子也偷偷摸摸溜了上来,气得我给他揍了一顿。其实我也不知道什么真相什么的,我知道罗驱那小子好像在找古时候的什么人,年代还怪久远的,不过我老婆不让我管,我也从来不掺和,真就是机缘巧合才说了那句话,没想到传到了你的梦里。你要是想看那幅画,就跟我来吧,我这里也只有半张,是我老婆结婚的时候带过来的,除了我老婆偶尔上去看看,一直没人动过。不过我跟我老婆说了对画说话的事,她说你要是找过来可以给你看。”
罗父一句多余的废话都没有,打着哈欠拿着啤酒领着许星桥朝阁楼上走,看上去困得不行,对自己家里奇怪的残缺古画和自己小舅子神神鬼鬼的事一点都不感兴趣,只把许星桥带到房间里,指着那幅一点保护措施都没有的古画对许星桥说:
“把你的血滴上去,画面自己会动,能看到什么我不知道,你自己看着办。走了,睡觉去了,你要走的时候叫管家开车送你或者自己走,别来跟我们打招呼了,起不来送客。”
罗父走的很潇洒,回到房间前还去漱了口静悄悄地开门进去,却看到自家老婆坐在床上,清醒地望过来:“他还是找过来了吗?”
罗父叹了口气,走过去抱住她:“你放心吧,我把画给他了,罗驱那边我瞒的很严,等他知道的时候他们应该什么都想起来了。许将军和宴将军都是很好的人,我相信他们不会怪罗家的。”
罗母攥紧了丈夫的袖子点点头,忍不住红了眼眶。
被留下许星桥一个人对着墙上挂着的那幅和宴舟手上相似的残缺古画发呆。
他实在太想知道为什么自己会杀了宴舟了。
那是横在他喉间的一根刺,不知道原因,他永远没法正常对待宴舟。
他拿出指甲刀,划破了自己的手指,带着血抚上了画卷。
金光四溢,墨汁带着残卷的画面转变,把许星桥带回了千年之前。
“原来是这样,原来是这样......”
泪水顺着许星桥的脸忍不住地落下。
他终于知道,自己为什么会杀了宴舟了。
第41章 十两你让我当什么纨绔
“长玉!今天兰河那边有天灯会,我们去看吧!”
千年之前的邑都腹地,开国大将军许将军的府邸坐落在这里。宅子又大又气派,据说还是当年陛下亲自命人施工设计,紧挨着皇城,彰显着上位者独一无二的信任和荣宠。
只可惜,拥有这份荣耀权倾朝野的大将军现在还不是许星桥,而是......许星桥他吹胡子瞪眼恨不得打死他的爹。
他从小玩到大的发小方子行拿着一盏纸灯,熟练的从后墙翻进来,对还在关禁闭于是只能在院子里打枪的某位小将军喊道:
“小许将军......不不不许将军!就跟我去天灯会玩玩吧!你都被关了一个月禁闭了,你不无聊吗?今天灯会可热闹了,听说陛下为了迎接周国的使者,命司造局制了一盏特大的天灯,还有五彩的烟火要一齐放呢!咱们一起去看看呗。”
“不去。”小将军憋着一口气,反手一转,足斤沉的长缨枪刺出去,带着少年人的一种不服输和执拗的气势。他穿着一副军士的装扮,甚至披着战场上才会用上的银甲,在自己院子里也毫不松懈,一练起枪来就是一整天,显然是在和谁怄气。
“唉,你跟你爹还没和好呢?不就是先斩后奏领了陛下的旨意去边疆击敌了嘛,你可是大胜而归啊,年纪轻轻就打了胜仗被封了少将,这要是放在我家,我爹能高兴地放炮仗。许伯父竟然还气的罚你禁闭,我知道的时候我惊的都从床上滚了下来。”方子行边摆弄他那盏纸灯,边没个正型的想倚在小将军身上。“不过也是......”
小将军拿着枪往旁边错步一站,让方子行一个踉跄倚到地上去。方子行也不恼,显然是对自己这发小的脾性了如指掌,干脆躺在地下,拿着他的纸灯望着天空,叹了一口气:
“不过也是,你大哥已经在朝里领了军职了,年纪轻轻军阶都快赶上你爹了,显然以后是要继承他衣钵的。如今你再去战场上掺上一脚,一战就被圣上封了少将先锋,你爹担心也是应该的。”
“哼,他一把年纪了都还能上战场打仗,大哥从小就被他带去边疆战场培养,唯独不让我去。宁愿让我在邑都这锦绣窝里养成一把软骨头,让所有人都骂一句将军府养了个废物小儿子,也不肯让我征战沙场,发挥男儿血性。好不容易找到机会从陛下那里领了任务大胜而归,他竟然还要把我关起来替我上书让陛下撤了我的军职,再不上战场。幸好陛下没答应......”小将军说着,忿忿的把手里的长枪扔去一旁,环着手气恼地踹了一脚阶石,才一脸不平地盘腿席地而坐。
“明明从小我样样都不比大哥差,大哥却能做自己想做的事,我却只能在这邑都里当个纨绔。凭什么?连圣上都知道我志不在此,特地给我留了机会让我好好发挥自己的能力。我以为只要我建功立业了就会有所不同,可在老头子心里,我还是一个一事无成的废物!”
“......话也不能这样说,你要是不理解许伯父为什么这么对你,你也不会拒绝圣上提出的直接封你为将军让你去北方镇守的提议了。你就是心里咽不下这口气,想争个高低向许伯父证明你能走出一条十全十美的路来罢了。”方子行被太阳晃了眼,拿他的纸灯挡在眼前,随口道:“你心里也清楚,你家老头子和你大哥都是为你好,心疼你刀光剑影的拿血换荣耀。我家要是跟你家这样军功显耀,父亲还一心一意为了子女好,我就是被邑都的青年才俊骂死,我也不上战场上吃苦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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