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后祁折把人哄睡着,衣角仍然拽得紧紧的, 他没法, 只好把外罩的玄袍脱下来给小世子盖好。
轻手轻脚关好门, 一转身就跟长明碰上,后者目光在他身上打了个转,觉出几分熟悉, 须臾之间他想起来为何,这不就是当时从颐和殿出来抱着人回西殿的主子吗?
祁折接过他手里的衣服,轻声嘱咐, “多看着点殿下, 太后那人最爱使些阴招。”
长明也低着声音,话里不觉疲惫,“属下知道,主子你也注意点身体,曈昽余毒未清, 药还得继续吃。”
“太后虽在太行宫棋差一招,但到底布局多年, 你切莫因为圣女操之过急,万一逼得他们狗急跳墙可不划算。”
闻言, 祁折睨了他一眼, 没好气道, “我偶尔是有些胡来, 又不是没脑子, 你也不至于说的如此详细。”
长明摇摇头, 难掩担忧,“我听桐拾讲了,并非是担心主子你,而是沈知机摇摆不定,恐生变数。”
桐拾领悟错了主子的意思,长明听完,却是瞬间明白。
“太后野心勃勃,横刀相向无需犹豫,”长明面色复杂,“我也是才想到,沈知机两年来其实在暗中相助,才会让我们有些事进行的那么轻易。”
沈知机太聪明,做事滴水不漏,轻巧的一个小决定就能影响局势,以至于他想瞒住别人很容易。
若不是主子掉落山崖无意间解开子母蛊,导致太后对世子起杀心,沈知机到死可能都把所有人蒙在鼓里。
真奇怪,他那样背信弃义的人竟也会良心发现。
长明想了想,说,“不过我估摸着次数不多,否则太后也不会一直没有察觉。”
祁折眸子黑亮,唇角勾出一抹冷笑,“长明,有何犹豫?他帮不帮与我们何干?”
“难不成他暗暗帮我几次,就能一笔勾销二十三条性命?”他面无表情,语气决然而冰冷,“不必犹豫,他的小恩小惠我看不上,死去的叔叔伯伯们更不稀罕。”
长明从小陪着祁折长大,自然清楚他的性情,但对于沈知机,他心中诸多疑惑,“主子,我实在不理解,他当初背叛就该明白你二人从此决裂,为何两年来又偷偷摸摸做这些手脚?”
祁折静默良久,才缓缓道,“长明,我不知道。”
他历来看得透彻,待人态度分明。
可太行宫那晚,一波波的刺客里,不见有沈知机的身影,昏暗无光的夜里,宫灯千万盏,亮如白昼,那人着袭雪袍站在冷风里,衣袍下的身体承受着痛苦不住颤抖。
他陡然明白过来,却也觉得糊涂。
祁折喃喃道:“我曾经以为自己很了解他。”
事到如今,事到如今何止长明想不通,他亦是。
“罢了,”祁折不愿细想,再次叮嘱长明,“我回宫,你照顾好殿下。”
长明:“是,主子慢走。”
祁折“嗯”了声,背手下楼,挽长风等在门口,见到他立即扬了扬手里的清心符,“五十文,一手交钱一手交货。”
“给你记在账上,月底发钱。”祁折说。
“行,”挽长风点点头,看了眼他身后,惊道,“你怎么自己跑了?不带着小傻子?”
祁折耐着性子,说,“这店是秋秋的,过两日便开张,他自然要留下来,我有别的事要忙。”
挽长风啧啧感叹:“你还挺舍得。”
祁折不由笑着摇摇头,并未回答这话,而是道,“秋秋与你合得来,也很欣赏你,只是偶尔有些稀奇古怪的念头,还望你能劝住他,多担待些。”
挽长风看了眼二楼,拍拍心口,“尽量,我尽量啊,也不敢给你打包票。”
祁折何其敏锐,自然注意到他的异样,“有劳。”
他说完便大步流星的走出店门,头也未回,剩下缩在二楼走廊的小世子,扒着栏杆苦兮兮的皱成八字眉,嘴噘得能挂两个瓶子。
挽长风搓了搓手臂,仰着头喊,“别看了云暮秋,人都走好远了,这么舍不得怎么不见你跑下楼追上呢?”
小世子委屈巴巴的抱着膝盖,懂事的说,“哥哥要忙正事,我不能拖后腿。”
帮不上忙没什么,拖后腿就不好了。
看着那么大个人,皱巴着脸跟个小孩子似的,挽长风觉得好笑又觉得挺可爱,“好了好了,你刚才不是想看我师父的手札吗?下来吧,专门给你找了卷。”
“嗷?”皱巴巴的小世子顿时神采焕发,“我来了我来了。”
长明站在后面,看他踩着鞋子跑的乱七八糟,不自觉想起银狼挥舞四肢往主子怀里扑的模样。
宠没随主,而是随了殿下,这也算是另一种意义上的随主吧。
正如冷冰冰的药蛇,缠在冷脸一路的祁折腕间不松开,跟着他回到宫里。
直到坐在御书房,祁折回神才发现,他点点药蛇的小脑袋,表情松动,“你怎么跟着我回来?不是说好跟在秋秋身边吗?”
“嘶嘶,嘶嘶。”没关系没关系,有毛茸茸在秋秋身边啦。
小蛇竖瞳讨好的蹭蹭他指尖,祁折不禁想到方才挽长风的异样,以及背后灼人的目光,脸上浮现一丝无奈。
他哪里敢回头看,下定极大决心把人送离身边,若再看一眼,岂非前功尽弃。
而今之计,唯有早些解决太后与沈知机,圣女那边,尚能另当别论。
念头方落,门外响起侍卫通传,“主子,季大人求见。”
祁折掩下衣袖,遮住腕间的药蛇,倚在靠背上缓而沉的吐出两个字,“进来。”
一晃眼的功夫来到八月,锦泉宫里,祁折从袋子里拿出豆饼给盜骊喂食,小蛇嘶嘶着爬上盜骊的脑袋,浅黑的马头摆了摆,最终没有把它甩下来。
盜骊“呼哧”着原地踏步,询问般的看向祁折,又望望院里的银杏,他顺着视线看过去,发觉那株银杏树干斑驳的伤疤似乎少了许多。
祁折秒懂,抚摸两把盜骊的头,“想小折了?”
盜骊气哼哼的嚼着豆饼,傲娇摆头,“呼哧呼哧”才没有想坏狼。
“嘶嘶。”好吧,是我想毛茸茸了,药蛇竖瞳依恋,“嘶嘶”也很想秋秋。
祁折看着盜骊药蛇,眸中同样想念,“我也想他们俩,再等两日吧。”
“嘶嘶?”两天是两天,还是好多天?
祁折实话实说:“两日的意思是,我也不知还需多久。”
闻言,药蛇在马头上翻了个滚,天呐,好长时间,想秋秋惹。
祁折嘴角微微扯着弧度,静静望着药蛇和盜骊跨物种交流,想念他家宝贝的心情达到巅峰。
影卫日日报信,然而人不在眼前,到底意义不同,前不久一伸手就能触碰,现在全靠字里行间的描述来想象小世子笑闹的模样。
喂完盜骊,祁折打算回御书房,经过前院时却不经意看到秋千椅,他定定看了会儿,脚步一转,秋千椅晃动片刻,停驻在原地。
阳光透过间隙洒落,玄金的衣袍映出几点碎光,药蛇从他腕间爬出来,在衣袍上的点点碎光间游曳,时不时竖瞳开心的抬起小脑袋看祁折。
明明是杀人不见血的毒蛇,眼睛里居然没有半点凶戾,祁折不觉又想起那双似幼犬般无辜,笑起来天真烂漫的狗狗眼。
将近二十余天不见,小世子开的店因着它的独特吸引不少人慕名前去,生意越发红火,每日应接不暇,他却乐此不疲,和挽长风两人整天钻研新法子。
祁折放下心,没放两天,长明回到宫里,理由是店里已经走上正轨,无需他操心。
他回宫就把无辜被关十来天的桐拾和莹星放出来,然后安排去宫外,两个影卫高兴坏了,走之前不忘给长明上眼药。
有苦难言的陛下,过上了每天三顿药的“好日子”。
不过,祁折发现了件天大的喜讯,小蛇不怕苦且爱喝,能帮他分担药。
所以每次他喝两三口就把药给小蛇喂着,小蛇喝的干干净净,长明看到非常满意,大家都有美好的心情。
分居两地的小情侣都能自找乐子,唯有太后那边焦头烂额,忙得不可开交。
圣女拒绝了她的交好,自身难保的舒仡來得知她两面三刀的做法后,亦是与她结束盟友关系,太后只能将目光重新投入混乱的朝局之中。
却没想到被她忽略许久的朝堂,局面已经渐渐向着祁折倒戈,她费尽心思布置的盐粮案,被自己的人反刺,据影卫汇报,得知消息后,颐和殿里的佛像直接被摔碎了。
祁折便知道,太后要坐不住了。
安静数日,总该憋个大招出来。
作者有话说:
眨眼间,小情侣分居半个多月了。
过渡章过渡章,我想想办法,把太后解决了去
折妈和秋妈估摸着几章内要出场(看我写的快不快,这几章有点卡)
第57章 皇兄
祁折带着药蛇在秋千椅“故地重游”了会儿, 回到御书房,正想开始看奏折,药蛇在它桌上爬来爬去,翻过小山般叠起的纸张信函, 意想不到的“吧唧”掉进砚台里面。
墨汁四溅, 干净无暇的宣纸落下一道道黑点, 骨节分明的手指滚落几滴墨汁,晕染开顺着纹理流淌,滑至朱笔。
手沾上墨汁便罢, 没想到脸也难逃此劫,其中正好有一滴不偏不倚的落在他眼皮上,墨汁滚落过眼睫, 在他脸上滑出一道印痕。
药蛇打着滚直起身, 见到祁折的模样,整个蛇一愣,瞬间拘谨。
“嘶~噗”小蛇顶着满头墨汁昂起脑袋,竖瞳讨好,很明显, 它知道做错了。
祁折与它对视片刻,无奈的找来锦帕把它捞出来, 边给小蛇擦墨汁边说,“天天说笨蛋秋秋, 你不也是笨蛋小蛇吗?”
“嘶嘶。”错了错了, 别骂啦。
他细细给药蛇擦干, 视线瞥过那处砚台, 觉得奇怪, “小蛇, 你在纸堆里待得稳稳的,为何想着往砚台里跳?”
能和药蛇无障碍交流的人只有小世子,祁折倒没想过要听懂它的话,只是随口问问。
“嘶嘶嘶。”纠正一下,我没有跳,我是看到砚台底下好像压着个小青蛙。
药蛇竖瞳忿忿,它才不是笨蛋,自己往砚台里跳。
祁折把擦干净的药蛇放在手边,开始整理桌面,首当其冲自然是拿开砚台,挪开药蛇的作案工具后,压在下面的“祁小折”冒出头。
他动作一愣,不可避免的睹物思人,给小世子特别布置的书桌仍然放在几步远外,祁折看着纸做的小青蛙,仿佛能看到少年坐在那里窸窸窣窣不安分的摸鱼。
“嘶嘶~”是秋秋做的小青蛙哦,药蛇骄傲且想念。
祁折看懂它的意思,明白过来原因,话里不自觉带着点甜蜜,“是秋秋叠的,上面写着我的名字。”
药蛇停了一下,竖瞳疑惑,“嘶嘶?嘶嘶!”
拜托,谁问你上面写着什么啦?讨厌没有边界感的人!
“嘶嘶嘶。”再说了,秋秋还带着我和小锦比赛呢,没有你没有你,略略略。
祁折不太看得懂它这几声,思绪却倒回那日,语气含笑,“我还记得秋秋带着你和重锦在花园里比赛,他总是能发现很多有趣的事,是吧,很无聊的事在他那里也能变得有意思,你说他哪来那么多点子呢?”
小蛇点点脑袋“嘶嘶”,祁折连蒙带猜,和它说的有来有回。
“重锦也是个好的,硬是一把不让着他,”他戳戳小蛇的脑袋,笑着道,“主仆俩好胜心强的不得了,比了快五十局。”
现在想想,若非祁折担心石凳冰凉不利于云暮秋伤势恢复打断比赛,他俩怕是……
祁折神情忽然停顿,眸光瞬时冷凛,大脑飞速过遍当日的景象,目光再次锁定面前的纸青蛙。
半晌,他冷声对着看似空荡的书房问道,“那日殿下和小侍卫比赛所用的纸青蛙,可有人记得带走?”
房中安静沉默,好似无人。
见此,祁折已经明了,影卫当日没有注意,也没有处理。
察觉到他的不虞,角落里传来怯怯的声音解释,“主子,那地方很偏,小侍卫没有带殿下去之前,我们根本没有人注意到过那个角落。”
“当时你给莹星大人和二队长的指令是寸步不离殿下,所以他们俩在跟着你和殿下回到锦泉宫后,才记起来要派人去查看那些纸青蛙。”
“但是等他们派人去看的时候,石桌上的纸青蛙已经不见踪影。”
祁折脸色愈发沉,冷硬着语气,“东西莫名其妙消失不见,难道你们没人怀疑有所蹊跷?”
影卫急忙道:“我们自然是怀疑的,为此莹星大人去找过统领,向他汇报。”
听到长明,祁折稍稍安下心,接着又听到影卫说,“统领大人后来派人在那处守了四五日,只有小侍卫会在那里待着练功,于是大家就猜测是他把纸青蛙带走的。”
“莹星大人专门去问过,回来之后,信誓旦旦的告诉大家小侍卫默认了此事。”
“然后统领说小侍卫不喜与人打交道,我们的人就从那地方撤走了。”
听罢解释,祁折放下心,他只想到影卫,却忘了小侍卫虽然沉默内向,但也是忠心护主的好下属,细心程度与桐拾不分上下。
或许是今日秋意格外浓,也可能是身边接二连三的状况,让祁折越发想见云暮秋,他心里叹气,慢吞吞收拾好桌面残局后,摆在手边的纸青蛙和药蛇,无一不令他思念加重。
药蛇爬上他的手腕,尾尖缠着他手指,“嘶嘶”吐着信子,我知道,你也很想秋秋吧。
祁折使劲摇摇头,企图把脑海里的小世子晃走,他耐下性子批奏折,才看几本,心里已经全是云暮秋。
他觉得好笑的闭了闭眼,突然发现秋秋评价他是恋爱脑的话也没错。
“罢了,”祁折起身,勾起药蛇,“小蛇,我们出去转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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