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铃声即将断掉的瞬间,喻衡按下了接听,但对面并不是他熟悉的声音。
“喂,您好,”对方毕恭毕敬,还压着点声音“请问是喻老师吗?”
“你是?”喻衡对这个罕见的称呼很不习惯。
“不好意思,我是小方,轻哥现在的助理,不知道您还有印象没有?”
喻衡努力回想,脑海里似乎隐隐有这么个形象。他上一次跟周维轻见面时,失态地用力推门而出,差点撞到端着两杯咖啡的矮个小青年,应该就是这位小方。
“有什么事么?”喻衡问。
“那个,是这样的,不知道您现在有没有空能过来一趟,轻哥喝得有点多,我想把他送回去,但各位老板不放人。”小方口气很无奈。
小方又吞吞吐吐了一大段话,喻衡终于听清了状况。今天周维轻录的节目收工,晚上在酒店聚餐,十几号人轮番敬酒,喝得有点过头了。
按理来说这种时候助理送回家就行,但十几天前的直播在圈子里是人尽皆知,节目的赞助商之一也趁着酒意,点名说让喻衡来接,一呼百应,小方只能硬着头皮给喻衡打电话。
喻衡沉默了两秒,问道:“周维轻怎么说?他让我来?”
“轻哥今晚混着喝的,有点不行了,一直不吭声来着,但我给他说没您的电话,他把手机递给了我,应该是...需要您过来的意思吧?”小方试探着问。
喻衡烦躁地抹了把脸。他知道周维轻喝醉是什么样,比平日里更像一台机器人。如果正常状态时是AI智能助手,那醉酒后的周维轻就是被淘汰、功能不齐全的老式机器,输入十个指令,挑一个执行。
喻衡不清楚小方有多了解他们之间的情况,他也不太想万事都去骚扰廖昭,最后只能回答:“短信给我地址。”
通话结束后,地址光速发了过来,倒离得不算远,当地地标性的豪华酒店。
他们在一起时,生活像两条不相交的轨道,除了共同度过的时间,很少有重叠的时候,喻衡也从来没参与过周维轻的工作和聚会。
分手后这些事情倒是源源不断地冒出来了。
喻衡坐在出租车上,心里愈想愈气,打开手机将周维轻的备注改为“死机器人”。
第11章 饭局
已经深夜,酒店大堂里冷清安静。
喻衡此前来过一次这个酒店,在公司年会聚餐的时候,印象里装修是极为繁冗的风格,他无从欣赏。今天也再度证实了他的想法,各种类型的顶灯映衬得厅堂更加空旷。
电梯停在三楼,喻衡正准备找服务员认路,发现小方已经等在门口。
“我估摸着时间,您应该快到了。”小方替他挡着电梯门。
喻衡实在受不了:“商量个事,咱们能别‘您’来‘您’去的吗?感觉我岁数翻番了。”
小方一愣,反应倒快:“好的,衡哥,来,翡翠厅往这边走。”
翡翠厅是一个双桌包间,中间本隔着一道屏风,被人移开了。喻衡推开门时,感觉两桌人的视线都交叉在自己身上,把他从头到尾扫了个遍。
他其实预见了这番状况,在接到电话时还犹豫过,要不要回家换身衣服再过来。但转念想到自己衣柜里那清一色的纯色衬衫,又觉得多此一举。
大部分的面孔都是陌生的,但能看出都豪饮过一番,夹杂着一两个见过的,比如坐里桌的方树安。
今晚算是那节目的内部庆功宴,方树安也是主角之一。
方树安正对面的人没有转头,凭着半截后脑门,喻衡也能认出是周维轻,旁边空了个座,很明显是为自己留的。
喻衡自然地坐在了那个空位上,周维轻感受到旁边的动静,扭头盯着他。
喻衡觉得周维轻今晚的确喝得有点多,目光都要比往常更深沉一些,兴许是刚才洗了把脸,睫毛还有些湿润。
“喻老师,久仰,我是Jeremy。”对面一个深蓝色西服的男人开口,“我们实在是好奇,打扰你的夜晚了。”
这是第二个叫他喻老师的人,喻衡依旧很不习惯,并且没有听清对方是杰瑞米还是杰弗瑞。
好在对方贴心地递过来一张名片,上面清晰地印着姓名——李建国。
“您好,李总,”喻衡点头示意,“言重了。”
周维轻喝了口水,似乎被呛到了,咳了两声。在喻衡大脑反应之前,双手已经条件反射地伸了出去,替他解开了衬衫最顶端的纽扣,顺手把衣领理开了一些。
而周维轻却也突然伸手,覆在了自己手上。手心很烫,温度顺着皮肤传递。
“不愧是老夫老妻,”李建国抖了抖烟灰,笑着说,“看看人家这氛围!”
......演上了是吧?
喻衡用食指指尖狠狠刮了一下,以示警告,两秒后,周维轻的手放下去了。
虽然喻衡从进门就做好了心理准备,不能马上离开,但还是给小方使了两个眼色,让他见缝插针地创造能抽身的契机。
可惜席上的人问题实在密集,针始终插不进去。
好在他们也知道分寸,并没有围绕喻衡盘问太多,只是集中询问他们是如何认识的,在一起了多久,谁先告的白等等。
喻衡避重就轻、中规中矩地回答着,还会善用敷衍学法宝——“时间太久记不清了”以及“哈哈你觉得呢”。
他觉得要是廖昭在场,一定能夸自己在公关上天赋异禀。
李建国围着一圈散了烟,也递给喻衡,喻衡摆摆手。周维轻也没接,喻衡撇了一眼,黄金叶,是他平时不抽的类型。
旁边一个扎着马尾的胖子,殷勤地给李建国点上,嘴里也没停着:“话说回来,别怪我八卦,我最好奇的还是轻哥私底下什么样,你说他平日里这看谁都不得劲,总不会谈恋爱还摆谱吧!”
好像所有人都等着有人开这个头,立即有人应和:“对啊喻老师,轻哥私底下怎么称呼你啊?”
“你们纪念日怎么过?总不可能跟我们似的香薰蜡烛三件套吧!”
“土狗就别叫唤了,轻哥要玩起浪漫,那还不简单,歌不是随便写?人只是懒得应付你这种杂碎罢了——”
一群醉鬼闹闹嚷嚷,喻衡瞥见方树安的视线若无其事地飘过来。
怎么回答呢?要实话实说,我们不过纪念日,向来直呼其名,还是编排一些普通人一样的恋爱情境?可惜喻衡不是编剧,要细究起来,他也是个披着皮的杂碎而已。
喻衡的耐心大概消耗尽了。他卸了力倚靠在椅背上,伸出右手,不轻不重地用手背拍拍周维轻:“你说呢?”
其他人好整以暇望过来,周维轻不慌不忙反问:“你想要怎么称呼?”
真会太极,于是喻衡也看似真挚地讲:“称呼无所谓了,只盼着下次纪念日的时候,你能有空出去旅行。”
“好说好说,”李建国马上接口道,“都听见了啊,我做主,那天都不许安排,必须让这个纪念日给我好好过了!”
“那肯定的,这点边界感我们还是有的!”
“那还不好办,我提前一周把轻哥联系方式删了,你们安心过完了再加回来——”
周维轻被这些人逼问着,不得不点点头:“这次一定。”
喻衡实在有点受不了这圈子的虚与委蛇,一桌人连纪念日是哪天都不知道,就好像斩钉截铁地达成了什么约定。他又用余光扫了眼周维轻,心想这桌上能记得这日子是哪天的,估计就自己一个。
吃吃喝喝又到整点,菜已经不见少,酒倒是不断见底。服务员进来换餐盘,围着一圈添酒。路过喻衡的时候,拿出一个新的高脚杯,轻声问喻衡要喝什么。
喻衡只摇摇头:“我喝酒上脸。”
“那可怎么办,”李建国又燃了根烟,“据我所知,维轻不是酒后状态最好?你不练练酒量,还怎么酒后谈情啊?”
一圈人低声笑起来,个别笑得还略显猖獗,不知道想歪到哪里。
喻衡想解释酒精过敏是天生体质,但又觉得这种场合一板一眼不合适,突然听到方树安的声音传来:“我说怎么以前喝酒从没见过喻老师呢,要不解释,还以为你们感情不好。”
喻衡笑笑:“我平时也不太爱社交。”
“就算如此,也太低调了吧,”方树安也笑,“轻哥也是,从来没提起过你。”
这话有点刺,但场上一堆喝高的爷儿们,也听不出这里面的怪异,跟着附和:“对,我看之前维轻出差的时候,从来没跟我们似的给家里汇报,还一直以为是传闻呢!”
喻衡不动声色地望着方树安。如果周维轻是无声的桀骜,那方树安就是有声的放肆,他们确实在无形中是契合的。从方树安第一次见到自己开始,就从来没掩饰过敌意。可能对他而言,喻衡才是鸠占鹊巢的那一个,明明不搭对、不同频,只是因为早了一步,却导致了所有错位,不合适的在强凑,合适的反而落空。
喻衡酝酿了一下打算开口,却被周维轻抢先:“不好意思,是我的问题。”
周维轻应该是想跳过这个话题,但没有得逞,李建国立即批评道:“这样不行啊维轻,恃宠而骄,像我们,行程是要汇报的,工资卡是要上交的...”
“岂止呢,朋友圈背景是要定期更换的。”
“副驾驶!怎么没人提副驾驶!我上次吃大亏了...”
又七嘴八舌讨论起来,而周维轻竟然还应了:“我学习一下。”
喻衡实在听不下去,起身逃脱:“抱歉各位,我上个厕所。”
最后一个小时,他们竟然还是干掉了三瓶红酒,到最后实在眼皮打架,一个字都吐不出来时才散场。
走出酒店时接近一点,街上已经廖无人烟,漆黑一片,除了远处高楼映出的零星灯光。高架桥上偶尔传来几声汽笛,然后又迅速散入夜晚的沉寂里。
小方派好的车在楼底下候着,李建国带着几个人下来送行。喻衡先把周维轻塞进后座,然后自己再慢吞吞坐进去。
小方正准备上副驾驶,被李建国一手拦了回来:“人夫妻俩回家,你跟着凑什么热闹。”
“不是的哥,我这不是怕...”小方尝试着挣扎。
“你领导有人伺候,”李建国提着小方衣领,“至于你,我待会顺路给你塞回去,做助理得有点眼力见嘛!”
车的前窗开着条缝隙,凌晨车道宽敞,速度开得很快,风从缝隙里溜进来,给后舱添了点凉意。
后座上,喻衡紧靠右侧,周维轻浑身乏力地倒向左侧,两人中间隔得很远。
喻衡一直没有往左看。
直到周维轻打了个喷嚏,喻衡才用余光扫了一眼,然后对司机说道:“师傅,麻烦把车窗关上吧。”
窗外路灯飞速闪过,连成一条忽明忽暗的线。
喻衡无端想起,他们才在一起那几天,由于自己兴奋过了头,每天晚上都要过来见周维轻,然后又紧赶慢赶,趁着宿舍锁门前打车回去。
那时候的出租车,就像现在这样,沿着高架桥一路畅通地行驶,熟悉的城市夜景在面前一一划过,但自己完全不关心。
二十岁的喻衡只知道抱着手机,里面新增了一个叫“男朋友”的联系人。周维轻终于开始回他的消息了,尽管每次还是要间隔十几分钟,但喻衡只觉得像中了彩票一样开心。而那时候的他并不知道,十几分钟在往后十年,是最短的时间。
而他今天竟然说什么,是自己的问题,要学习一下?
嘲讽的心情在喻衡心里愈涌愈凶,他终于忍不住:“周维轻,你今天说的话,有一句是真心的吗?”
半晌没得到回应,喻衡回头看,周维轻已经靠着车窗睡着了。
第12章 戒指
车在小区门口转了一圈,司机转过头来问:“需要给您开进去么?可能得跟保安联系一下。”
喻衡堪堪回神:“不用,麻烦您左转,绕到西门去吧。”
时隔几个月,喻衡又看到熟悉的门口。走时春节刚过,那些喜庆的装潢还没拆,而现在正值夏季,没有摆设,但草被旺盛,被修剪得很整齐。
喻衡拍了拍周维轻:“醒醒,到家了。”
没什么反应。
好在喻衡驾轻就熟,手伸进对方头发里,用力逮住耳垂,周维轻的双眼终于睁开了条缝。
他又像今天初次见面一样,沉默地注视着喻衡。
喻衡曾经很喜欢他略显沉重的目光,因为周维轻的双眸大部分时间都是散漫的,因此当他专注看对方时,总会让人产生自己很重要的错觉。
但现在喻衡没心情跟他对视,只像搬行李一样,连拖带拉地把人从后座里运出来。
喻衡原本的打算是把这人扔门口就走,最好还能让司机捎他一段,但周维轻实在醉得比想象中严重,一粘地差点站不稳。
门口值班保安一直犹疑地打量过来,想了想周维轻这张出名的脸,喻衡还是秉承着人道主义,把人扶着往家里走。
“你他妈,明明没有几两肉,到底为什么,这么沉,”喻衡架着这醉鬼,磨牙凿齿,“你骨头真是混凝土砌的。”
好不容易走到门口,堆着几个中号的快递盒,喻衡用脚给踢开了。
“密码。”顺便也用脚踢了踢周维轻腿根。
周维轻因为这轻微的疼痛清醒了一点,但不多:“...什么密码?”
喻衡不再理他,伸手输入了六位数,但提示密码错误。
喻衡有些微的愣神,但又立即清醒下来,抓住周维轻的拇指,按在密码解锁的识别器上,半秒后绿灯响起,门应声而开。
喻衡费力地把人扔在沙发上,下手有点重,周维轻被撞得又咳嗽起来。
“警告你不要卖惨,”喻衡说,“我现在没理由伺候你。”
回答他的是周维轻不规律的呼吸。
喻衡低叹了一声,不知道自己到底对着一个醉汉在自言自语什么。再度秉承着人道主义,喻衡上前去把他的衣领松了松,然后去厨房倒了杯蜂蜜水。
9/30 首页 上一页 7 8 9 10 11 12 下一页 尾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