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旗一脚踹在他的胸口才让他停止住叫骂。
说起来,这人也真是可怜,明明怕死,却执意寻死。
他害怕死亡,他不敢动手,那么就让别人动手。
嘉和二十七年六月二十七,皇七子宣瑛于吴州发动吴州之战,又称吴州会战。
战役最开始,是宣瑛带领一万人马乘夜对魏临突击。
后皇太子宣帆率领一万巡防营军士加入战场。
饶是宣瑛率领的一万多人是精锐将士,但魏临的四万人马也不遑多让。
因此两方战力极其悬殊。
然而这场战力悬殊的战役却是嘉和帝在位期间所有战役中,打得最久的一战。
从二十七日黄昏始,七月三号凌晨破晓终。
双方都伤亡惨重,胜负却难分难解。
最终因云吉率领着两万幽州守备军加入战场,魏临彻底败北,率着残兵退守吴越关。
吴州之战是嘉和帝在位期间,最惨烈的一战。
双方人马加起来不过七万,战场上的尸体足达到五万之众,太子宣帆带领的巡防营人马几乎全军覆没。
然而正是这惨痛的一战,打醒了王朝中众多世家的梦,也更坚实了琅成帝宣帆要改革的决心。
他站在战场之后的高坡上。
看着茫茫无际的血海尸山,他终于明白他的父亲为何要将皇权攥在手心里,他为何要针对世家?
他从未有一刻像此刻般感受到他的皇兄与苏泰为何想要改变这个王朝?
他也终于明白,为何每个大琅朝皇帝的晚年都会发生动乱。
琅文帝晚年的世家之争。
琅武帝晚年的夺嫡之乱。
嘉和帝晚年的皇城宫变……
归根究底是皇家要维护皇家之权,世家要维护世家之权,却从未有一人真的想维护天下人之权。
第88章
因魏临惨败,世家又一起出兵十万。
由大琅名将夏捷作为主将,诸世家出来的大将为副将少尉等,领兵支援魏临。
世家子弟虽不学无术者众,但天才勤奋者亦不少。
这些随着夏捷而来的世家将领们,皆是世家的奇才,有着卓越功勋、聪明才智,非泛泛之辈。
议事堂中,众人神色肃穆,大家的作战方案各不统一。
其中以梁文华与雷晨吵得不可开交。
两人都掏出兵器,准备大干一场。
雷夫人猛然一拍桌子,直接将桌子拍裂了,两人这才讪讪收回兵器,瞪着对方,不置一词。
这是她拍的第五张桌子,她收着力气。
前面四张已经四分五裂,尸骸被拿去当柴火烧了。
宣瑛现在明白为什么雷晨的新婚之夜,梁文华与雷晨会被扔到湖里冻一个时辰不敢有怨言。
原来这两位将军被打怕了。
他也终于明白为什么沈雁行一有事就躲到雷鸣家里,长远侯敢到锦王府揍沈雁行,却从不敢去雷家找儿子。
感情长远侯这样的老狐狸也怕母老虎。
因雷夫人一拍桌子,一众男将领都噤若寒蝉,安静如鹌鹑。
一个个对雷晨投以异样的目光。
娶了这样的母老虎,他这一天天过得多凄惨,多惨无人道,出去看美人一眼,就得被打残两条腿……
想想都生不如死。
雷晨看到众人的目光,不由得骄傲挺直胸膛,仿佛在说:这就是老子的女人,老子娶了这样威震四方的女人,你们也就只能有羡慕的份儿了,瞧瞧一个个羡慕嫉妒的目光……
卢骁看到太子头疼,却不得不逼着自己听这些谋臣或将军的策略,现在众人寂静了,又只余下满桌尴尬。
他缓解尴尬氛围道:“大家的意见,殿下已经记下来了,殿下会慎重考虑的。”
他望向一直不发声的云吉,道:“云节度使,您有何高见?”
他是太子的伴读,从小一起长大的朋友。
作为太子的亲信,他一直负责帮太子解决各类问题。
太子不方便出马的,一向都是他在干。
目前,太子手里的人马分别是之前战场上存活下来的宣瑛带来的几千人,从吴州招募了一万多人,云吉从幽州带来两万训练有素的兵马,以及梁文华带来五万精锐。
林林总总加起来,刚到九万人。
但这些兵马良莠不齐,也没有协同作战过,互相之间不知底细……
短时间内要让这些兵马互相之间达到极致的配合,熟悉各方军队作战的策略等,都是一件难事。
所以大家各持己见,吵成一锅粥。
最后谁也不服谁。
但归根结底,谁都没有错。
祁丹椹在卢骁说话时,望向卢骁。
只见卢骁眸子坚定有神,跟他最初到吴州来看到的那个意志消沉的卢骁,是不一样的。
当时他到吴州来,卢骁因其父易国公之死,尚在悲痛之中无法走出。
一连数日,他都闭门不见客。
祁丹椹第一次见他,还是到了吴州几天后。
那时的卢骁极其颓丧,眼眸中又有一股磨灭不去的阴霾愤恨。
此刻,卢骁仿佛瞬间恢复成往日那个,高高在上潇洒洒脱精明如同狐狸般的易国公世子、太子最信任的朋友、善于揣度各类人心理的神棍、热爱八卦宣瑛各种琐事如长兄般的人……
因卢骁这么一说,众人才将目光落到一直不吭声的云吉身上。
就连宣帆宣瑛也不例外。
云吉讪讪温和笑道:“殿下,您是知道我的,我一向是个缩头乌龟,上面交代我干什么,我就干什么,你们要我出谋划策,饶了我吧,我们云家就没出个脑子聪明的。”
就因为脑子不聪明,所以他从来不参与任何党争,因为根本玩不过。
反正听皇命是没错的。
也就是因为脑子不聪明,他的儿子云旗才会被忽悠得以为自己这次干了一番大事,屁颠屁颠的跟着宣瑛混。
宣瑛让他做什么他就做什么,从此宣瑛成了他第二个亲爹。
第一个亲爹是钟毅。
这两人地位都比他这个正经亲爹还高。
他发誓,下一代一定要给儿子找个非常非常非常非常非常聪明的老婆。
儿子的脑子不行,要从儿媳那边补。
但问题是,聪明的女孩子会看上那么蠢的云旗吗?
这不是糟蹋人家姑娘吗?
卢骁看人向来准,云吉才不是什么没脑子的人。
若真没有脑子,也不会官拜次二品节度使。
虽然节度使职位可以世袭,但若才能不够,就会被一贬再贬,而云吉却稳稳当当做了这么多年节度使。
且西北三州在他手里鲜少出现什么动乱。
这个世界上就是有一种人,大智若愚。
说的便是云吉这种人。
从他这次只带了两万兵马来支援太子就可以看出,他是个聪明劲儿都用在军事上的绝佳人才。
他该聪明的地方聪明,不该聪明的地方就不聪明。
幽州一共有五万屯兵。
云吉留下三万人,不是他不想带,而是局势不让他带。
他若将五万人带走,西北必乱。
西北驻防军将军是世家的人,他看到云吉走了,必然会带人支援世家,西北就无人守国门。
西羌不会放过这个绝佳时机,会乘着西北无军,直接占领西北三州。
这样的事情,历史上发生过数次。
云吉留下的三万兵马主要是防西北驻防军的,那三万人与西北驻防军形成对峙局面。
有了这三万人,西北驻防军不敢轻举妄动,因而西北就不会生乱。
只要西北不乱,西羌就不敢擅动。
可以说,云吉直接杜绝了西北动乱问题。
云吉见众人默不作声,便咳了咳,说出自己的意见道:“殿下,锦王殿下,微臣确实没什么高见,不过微臣觉得,我们是不是先交流一下各个军队的训练策略,平时用的刀剑,各自用过什么方式作战……方便我们了解彼此,我们这些人之间,只有梁将军与雷将军并肩作战过,其他人都是初次合作。”
这句话说到点子上了,宣瑛立刻表示赞同道:“本王赞同,知己知彼,百战不殆。”
众人也纷纷附和。
宣帆虽没有得出如何作战,却得到为作战而准备的行之有效的策略,也不由得舒展眉头。
他看向几位将军道:“既然如此,几位将军不如就早点互相磨合磨合吧。”
将军们领旨走了。
宣帆喊住梁文华、雷晨与云吉,道:“梁将军、雷将军、云将军,你们暂且留下。本宫有要事需要请教你们。”
三人只得留下,只是梁文华与雷晨看对方鼻子不是鼻子,眼睛不是眼睛,中间坐着的云吉很尴尬。
宣帆望向宣瑛,道:“阿瑛,你有话就直说吧,现在在座的都是我们自己人。”
刚刚坐在这里的将军幕僚有一些是吴州本地的官员,有一些是各将领带来的副将,更有一些是地方名士或带兵的将军,他们想要抓住机会支持太子而谋取一份利……
人太多太杂,且并非人人可信。
宣瑛点点头,道:“本王确实有一个决策,但会剑走偏锋。”
梁文华在龚州与宣瑛一起处置过龚州事件,对宣瑛无比信服,道:“锦王殿下,您究竟有何良策,不说出来我们也不知道啊?”
宣瑛望着众人,道:“本王建议这一杖直接开打。”
雷晨蹙眉:“殿下,这样会不会不妥?”
梁文华前所未有的与雷晨意见一致:“是啊,对方那十万都是精锐,若不商量个万全之策,我们铁定输。”
因赞同了雷晨,雷晨得意洋洋哼了一声。
梁文华也阴阳怪气哼了一声。
各自哼的扭头朝着对方相反的方向。
现在就呈现出这两人拿着后脑勺对着中间的云吉。
云吉如坐针毡,发誓下次就算跟狗坐一起,也不跟这两人坐一起。
宣瑛掷地有声:“我们就是要输给对方,而且不是一次,是多次。”
众人:你怕不是对方派来的细作吧。
宣帆也不知宣瑛葫芦里卖的什么药,道:“阿瑛,打仗不求赢,而求输,这是何意?闻所未闻。”
祁丹椹温声解释:“太子殿下,锦王殿下打的这一杖打的是人心,不是输赢。”
宣瑛冲着祁丹椹投来毫不掩饰爱恋的目光:“丹椹果然是本王的知心人。”
众人不解:“人心?”
宣瑛点头:“对,人心,我们输的战争,对方输的是人心。”
宣瑛仔细同众人说道:“世家众家族其实是非常惧怕不满宣瑜的,他们对宣瑜的顺从,更多来自于害怕畏惧,所以不得不屈服。宣瑜不像魏信那样,是全心全意维护世家之权,世家对魏信畏惧服从的同时,还有对魏信的信服依赖,魏信是一代枭雄,可以说,没有魏信,就没有世家的今天。”
“可宣瑜不一样,这群世家在他眼里,宛若牛羊狗,他不在乎任何世家的利益,因而这群世家活在一个疯子的淫|威下。试问历朝历代,哪个暴君能长久?世家不满宣瑜,但碍于魏信,他们不得不听从宣瑜。可一旦魏信百年之后呢,这些世家能一辈子战战兢兢活在提心吊胆中吗?”
“更何况这些世家们绝非善茬,魏家那些子弟驾驭不了他们,能驾驭他们的宣瑜,让他们畏惧,产生反抗心理,所以这些世家们也不得不提前寻找后路。现在领军而来的是几个世家杰出的才俊,都是世家中的佼佼者。”
“所以我们要输给这些人,助长世家的火焰,魏临输给我们,而我们在世家子弟面前节节败退,那么这些人还甘于让败军之将魏临统领他们吗?要知道他们屈居于魏家之下是因为魏信,现在魏信怕是天命快到了,所以这些世家没了让他们敬畏的人,他们还甘于让魏家骑在他们头上?”
宣帆打断宣瑛:“你如何得知魏信的天命到了?”
祁丹椹喝了口茶,道:“他发动宫变不是最好的时机,尤其是他的一枚棋子楚习就因为他急切的发动政变,而不得不变成一枚废棋。他身体快不行了,所以他想早点稳定朝局,至少在他闭眼前,他要看到皇权继续落在他们魏家手里。他太急了,暴露了他已到天命的事实。”
众人这才恍然大悟,仿佛明白过来什么。
这些武将们虽都有勇有谋,但在边关领军,要结合天时地利人和来采取谋略。
有时他们也是别人棋盘上的棋子。
要不说这群整天在朝堂上勾心斗角的文臣心眼多呢?
有时候一句话一个表情就是一场算计,能不多吗?
就这两人,仅从魏信发动政变就推测出魏信已经天命已到的事实,也确实够大胆的。
此刻就连云吉也不由得感慨。
难怪他那傻儿子被算计得死死的。
之前见到自家儿子他毫不手软抽了儿子一顿。
如果不是那蠢东西,他现在还在幽州吃香的喝辣的。
现在看来,他下手早了。
让他儿子白挨了一顿打。
就宣瑛算计人的本事,连魏信都能算计到,他那傻儿子被忽悠得团团转真的是一点不冤枉。
宣瑛不置可否,道:“是啊,魏信快不行了,宣瑜又被世家们惧怕畏惧,魏家子弟因魏信之故向来在京都作威作福习惯了,而世家们人才辈出,谁愿意甘于人下朝不保夕?所以,现在的内乱既是我们皇家的内乱,也是世家的内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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