祁丹椹没反对啊。
没反对代表着默认,默认代表着他喜欢他。
喜欢代表着深爱。
深爱代表着至死不渝。
黄橙子提心吊胆,“殿下……”
宣瑛根本没听到他的话,自顾自的笑出声。
黄橙子:“……”
他就说武进山这鬼地方都是乱葬岗,不干净,连四殿下杀的那四百多人都是在这里发现的,能吉利吗?可惜没有一个人听他的。
现在好了,殿下中邪了。
黄橙子不由得朝着四周看了看,顿时寒毛直竖。
噗嗤——
宣瑛又笑出声。
黄橙子吓得连忙朝着四周作揖道:阿弥陀佛、天地玄黄,有什么事儿你们找我家殿下,我家殿下阳气足,火气旺。我不行,我阴气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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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际透出一抹曙光,含心殿里灯火通明。
猩红色鱼鳞地毯上横七竖八躺着十几个尸体,鲜血纵横流在白玉地面上,形成一个个血滩。
宣瑜提着带血的剑,在殿内走来走去,剑尖在地上摩擦出次次次的声音,拉出一道道或深或浅的血痕。
看到地上的人还未死透,他又一剑刺过去。
嘉和帝坐在龙榻上,头发凌乱披散,眼底青黑,身上龙袍皱巴,花白色胡子耸拉着。
像个一夜之间赌输家财的赌徒。
他眼角赤红,面色惨白望着恣意杀人的六子。
他甚至不怀疑这剑会落在他的身上。
应该说,落在他的脖子上。
他的手臂有几处伤口被随意包扎着,暗黑色的血将他的龙袍染得一片脏污。
那是宣瑜砍出来的剑伤。
这段时日,魏家控制了宫廷,将李想李从心等人全部关了起来。
他身边除了伺候的下人,一个心腹都没有了。
这些下人被宣瑜杀了一波又一波。
有时候,宣瑜发起疯来,连他也带着一起砍。
他在这座含心殿里待了一个多月,人都要被逼疯了。
他现在才知道冷宫里的那些女人为何会发疯。
宣海走入含心殿,道:“老六,该去守城了。”
宣瑜望向嘉和帝,阴鸷的眼角露出些许笑意,道:“父皇,您听到了吗?您那两个好大儿赶回来救您了,您知道,我与宣瑛有仇,他要做成什么,儿臣就非不如他的愿,既然如此,儿臣就恭送父皇殡天。”
嘉和帝目光幽幽望向宣瑜,带着难以言说的悲伤:“你恨朕?”
“恨?”宣瑜像是听到什么好听的笑话,低声笑了出来。
笑声阴寒无比,像埋藏在深潭中数千年满怀着恨意的怨鬼发出来的:“哈哈哈,恨?他竟然问我是不是恨他?”
他扶着宣海的肩膀,笑弯了腰:“五哥,他是怎么有脸说出这样的话的?恨?哈哈哈……”
他转向嘉和帝,笑意不减,愤恨难消,道:“您说呢?父皇,您说我该不该恨您呢?如果不是您,我的大皇兄不会死。你亲手杀了你的儿子,我的亲哥哥,您说恨不恨?如果不是你,我的腿也不会落下终身残疾,我如果说不恨你,你信吗?”
嘉和帝语带悲伤哑然争辩道:“可是当年朕看到你的踝骨断了,落下终身残疾时,朕是开心的,松了一口气。朕一开始就想要你的命啊……你知道朕当时看到这件事,是有多开心吗?因为,你保住了命。这么多年,朕想好好对你尽一个父亲的责任,但是一想到你是魏家指定的掌权人,朕就退缩了。”
“所有的人都说,朕将宠爱都给了宣其,他是朕最喜欢的儿子。可是,朕比谁都知道,朕无法好好的对你,只得找个人来寄托,朕知道你与宣瑛是最厌恶朕的,你毫不掩饰你的厌恶,宣瑛的厌恶又掩饰不住。”
当时杀了自己的长子,他比谁都难过。
那是他与魏淑妃的第一个孩子,也是他的第一个孩子。
少年时,他总期望着将来娶了魏萍儿,他们要生一窝的孩子。
可是,他却亲手杀了他们第一个孩子。
他不敢不杀,他怕如果那个孩子没有死,死的就会是自己。
后来,十多年后,宣瑜出生。
当时的魏淑妃已经是高龄产子。
她差点丢了性命。
他知道,这次她生下孩子后,此后可能就无法生育了。
他无数次去华恩寺拜佛烧香,他祈求一定要是个女儿。
如果是个女儿的话,他可能无法光明正大的爱她,却可以给魏淑妃一个念想。
那段时日,他重修佛寺,为佛镀金身,召集天下法师讲经。
别人都说皇帝信佛。
那是因为他有所求,所以他才信佛,是忠实的信徒。
可惜事情远远超过他的预料。
魏淑妃生下一个儿子。
好在李想告诉他,这个孩子被稳婆抱着的时候,摔断了踝骨。小皇子虽救回一条命,却会落下终身残疾。
房中所有伺候的下人因照顾不周,被魏淑妃处死。
那一刻,他颤抖站不起来的腿终于有了知觉。
他与魏淑妃心知肚明是怎么回事。
他慢慢走入房中。
看到床上奄奄一息面色惨白的女人。
那是他少年时最爱的人。
是他发誓要保护一辈子的人。
此刻,竟然因为他,逼得她不得不亲自弄断孩子的踝骨。
看到那个襁褓中哭啼不止的孩子,他终于有了一丝当父亲的感觉。
之前无论是宣其出生,还是宣帆、宣环、宣海。
他都没有这样的感觉。
他正要伸手去触碰孩子时,魏淑妃紧张地病中垂死惊坐起,抱住了孩子。
此时,孩子哭了。
他看着魏淑妃,魏淑妃紧张地看着他。
他知道,魏淑妃是怕他对这个孩子下手。
终于,他缓缓笑出声,道:“朕只是想看看朕的儿子,你别紧张。”
这是他与魏淑妃的孩子。
也是他们此生唯一的孩子。
这个孩子可以平安的长大。
他想触碰,刚伸出手,却陡然收了回来,道:“还没有取名字吧,瑜,你觉得怎么样?玉中美玉,历经千磋万磨,依然本心不改。”
魏淑妃点头答应了。
后来,宣瑜长大了。
他也曾想过对宣瑜好。
但是,宣瑜成了魏信看中的继承人。
而这个孩子在他母亲的教导下,变得越来越冷漠,看他的眼神是毫不掩饰的厌恶反感。
他忽然意识到,今生父子,皆是孽缘。
他只能将一切倾注在宣其身上。
他将宣其培养成正直善良的文武全才。
他想,以宣其的本性,将来等宣其继位,他这些儿子们都将一生荣华无忧。
这样,他也算是对得起这个孩子了。
可是,他将宣其教导得太好了。
好到竟然害死了他。
宣瑜听此,冷笑:“我亲爱的父亲,那我是不是要感谢你呢?不如,我切掉你的脑袋瓜子,我告诉你,我很开心,因为我是爱你的,我送你上了西天极乐,那是个多么美妙的世界啊,是多少人向往的世界啊……”
他将利剑架在嘉和帝的脖子上,在嘉和帝的颈脖处割出一道血痕,道:“你如果想让我放了你,别妄想用感情打动我,你磕头求饶,再下一道圣旨,将祁丹椹赐给我,我一开心,说不定还能饶了你呢。”
嘉和帝目露悲伤,慷慨赴死:“既如此,你动手吧。”
宣瑜阴柔笑了:“好啊,听说祁丹椹也弑父了,我得跟他一样,因为我跟他是同类。”
说着,他抬起剑,就要动手。
魏淑妃声音响起,道:“住手。”
魏淑妃走了进来,目光落在这对父子身上,道:“放了他。”
宣瑜蹙眉:“母妃,你要为这个薄情寡义的男人求情?”
魏淑妃看向嘉和帝时,那双满含爱恋的双眸早被冰冷宫墙磨得只剩下冷漠。
她淡淡道:“现在最重要的不是解决他,而是阻止宣帆宣瑛攻城。本宫已经命人将贤妃带出,至于这个没用的男人,他始终是你的父亲,是这个国家的帝王,你不能做这大逆不道的事情,那将会留下千古骂名。”
宣瑜:“我不怕什么历史骂名。”
魏淑妃望着他:“可阿海登基需要他的诏书。”
其实,她让宣瑜放了嘉和帝还有她的算计。
宣瑜与宣海都是嘉和帝的儿子,就算是魏家兵败,嘉和帝处理的也只会是魏家一众人。
他不会亲手杀了自己的儿子。
她这也算是为了宣瑜留一条后路。
宣瑜想了想,确实如此,他将剑收了回来。
之前他们逼迫嘉和帝写诏书,但由于宣帆没死,这个狗东西有了其他的期望,他宁死不屈。
否则他也不会砍他几剑。
现在他们只要把宣帆杀了,让这个狗东西的期望落空,为了这个国家,他不写也得写。
魏淑妃望了望外面的天色,道:“时候不早了,我们走吧。”
她头也不回朝着含心殿外面走去。
从未回头看帝王一眼。
嘉和帝望着那个女人远去的背影,未曾见她回头。
往日,都是她站在宫门望着他远去,看着他的背影。
在魏淑妃走出含心殿时,嘉和帝像一条被下油锅的鱼,弹跳起来,往前踉跄了两步,道:“阿萍儿。”
他仿佛预感到什么似的。
他觉得此刻一别,人生将永无相见之日。
或许这是他们最后一面。
所以他不顾一切的喊住她,能让她在他面前多停留片刻也好……
魏淑妃顿住。
已经三四十年了。
距离嘉和帝喊她这个名字已经过去三四十年了。
人生能有多少个三四十年呢。
原来都过去这么久了吗?
嘉和帝眼露悲戚,语带颤声,道:“少年时在别宫那段岁月,是朕这一生中最无法忘记的岁月。”
魏淑妃回过头来,看着两鬓染白霜、眼角爬满皱纹的老男人,哪有当年那个孱弱俊朗的少年郎半点影子……
她勾唇微笑,明艳美丽。
嘉和帝似乎看到当年那个娇俏的少女爬上墙头拿石子扔他。
她还是一如既往的那般美丽。
他刚要冲她笑一笑,就见魏淑妃拿起一串红豆手链。
她双手用力。
红豆珠串蹦蹦跶跶落了一地,滚落在一滩滩的鲜血中。
只听她无情道:“如果没有这串红豆,今生的我应该是快乐的一生。皇上,这辈子我最后悔的一件事,就是少年时去了那处别宫,遇到了你。”
说完,她走也不回的走出含心殿。
嘉和帝往前追了两步,刚要喊她,却最终住了嘴。
他望着她离去。
直到那抹艳丽的身影消失不见。
或者,这抹艳丽的身影早就从他生命里消散了。
第90章
宣瑛与梁文华率领着军队往西南门行去。
远远就看到西南门城墙上架着一排排一米多长的铁刺狼牙棒,尖刺在阳光下闪烁着寒芒。
兵将拿着长枪守着城楼的每一处关卡。
弓箭手严阵以待,弓弦早已拉满,只等着一触即发,箭如密雨纷纷而下。
宣瑛看到李尚书、王中书等人站在墙楼上。
事情仿佛按照约定好的进行着。
但宣瑛并没有率领着军队靠近城门。
这两人的投名状还未给他。
突然,两人的人头飞下了城楼。
啪的一声,摔在城墙下坚固的地面上,如同摔烂的西瓜,红白脑浆溅开来,如同春季盛开的繁花。
接着,两人身躯也被推了下来。
在两人身体被推下来之后,露出站在后面的宣瑜与宣海。
而后,三十几个人被押上城楼,砍掉脑袋,扔了下来。
墙楼下啪啪啪炸开一朵又一朵红白色的花。
有些是王中书李尚书的亲信,有些或许是有反叛之心,想背叛魏家的世家勋爵们。
宣瑜站在墙头,一身银灰色甲胄,气度高华,阴鸷眼眸一错不错的落在宣瑛的身上,道:“老七,见到五哥六哥,你怎么看上去一点也不开心呢?是六哥送你的见面礼,你不喜欢吗?”
宣瑛神色沉着:“开心,当然开心,如果被扔下来摔成稀巴烂的是五哥六哥,那老七我可就太开心了。”
宣瑜冷笑一声:“那可能不会如你愿了,但是你这么想看亲人摔成稀巴烂,作为兄长,怎么能连弟弟这点愿望不满足呢?”
他右手招了招。
一个穿着浅蓝襦裙深紫色外裳宫装的女子双手被绑在身后,上了宫楼。
是贤妃。
随着贤妃一起上宫墙的,是身着一袭艳丽石榴襦裙,外披一件明黄色外裳的魏淑妃。
两人如同往日伴随帝王左右那般,并肩而立。
昔日,她们并肩而立过数次。
无论是在寂寞广袤的深宫,还是在豪华达旦的国宴。
她们总是那样光彩夺人的站在彼此的身侧,相得益彰。
就算有时少了帝王,也从不见少了彼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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