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明他在山洞里,还帮祁丹椹擦身体降温,当时他什么反应也没有。
既没有觉得恶心反胃,更没有起红疹。
连心底的那股恶寒也没有。
今天是怎么回事儿?
难不成当时是因为奔波逃命,导致他心理与生理上没有反感祁丹椹?
但人的本能反应怎么可能因为环境而变化呢?
他以往遇到比这还凶险的状况,身体本能的反应也没有改变。
他好像、似乎从一开始就没有反感祁丹椹的靠近。
第一次祁丹椹摔在他怀里,糊他一身尸液,他嫌弃的洗了十几个澡。
其实那时候,他并没有非常反感。
只是本能觉得,他碰到断袖了,他需要多洗洗。
思来想去,真相只有一个
——祁丹椹太爱他了,那股浓浓的爱意导致他现在都不反感他。
或者,祁丹椹对他下降头了。
雷鸣吓得脸色煞白,道:“现在怎么办?我爹如果知道我害得锦王殿下如此,八成会把我吊起来打。”
沈雁行当即拿主意道:“我送锦王殿下回府,你立刻骑马去宫里找御医,尽快将他带到锦王府来。”
雷鸣说了声好,如同矫健堂燕般,飞掠奔向醉琉璃的马厩。
沈雁行命人牵来王府的马车,宣瑛强忍住胃里一阵阵反胃,登上马车,往锦王府而去。
半个时辰不到,雷鸣就将御医从宫里“请”出来了。
马蹄哒哒哒作响,雷鸣气势若虹冲着大街两旁的行人叫嚷着“让开、让开”。
到了锦王府门外,他才勒住马。马背上被颠得七荤八素眼冒金星的老御医,不是被人扶下马车的,而是自己迫不及待摔下马车。
他一边哎呦惨叫着雷鸣要了他半条老命,一边半刻钟不敢耽误,被沈雁行扶进锦王府。
两刻钟后,老御医看诊完,说了一连串的注意事项,开了几张方子交给王府长史,王府长史命人去宫里拿药。
拿药的人惊动了贤妃,她听闻宣瑛又犯了老毛病,这次比以往更严重,于是在太子妃的陪伴下,匆匆出宫探望。
这来来回回一直折腾到晚上。
祁丹椹到锦王府时,锦王府灯火通明,贤妃与太子妃的马车刚走,王府长史站在门外恭敬望着马车远去的方向。
锦王府长史看到祁丹椹,拱手道:“祁少卿。”
亲王府长史乃正四品下的职位,比祁丹椹这个次四品上的品级,还高一级。
所以他不用同祁丹椹行礼。
祁丹椹同他颔首,以示礼节:“长史,请问七殿下在府邸吗?下官找他有些私事儿。”
龚州有个民俗,但凡遭遇过大凶之事的,在事态平息后,得去寺庙上一炷香。
尽管他这五年来,去佛庙上香的次数一个巴掌都能数的过来,捐的香火钱,还不如路边的乞丐捐的多,但这不妨碍他此番遇难后,想去佛寺上一炷香。
祁丹椹与宣瑛从龚州回来已经快三月中旬,审理完龚州案件,帮钟鸿才处理身后之事,已经到了三月末。
直到四月初,他才得闲。
他有了空闲时间,可佛没有空闲时间。
再过两日,就是四月初八佛诞日,又名浴佛节。
嘉和帝信奉佛教,在其登基之初,命工部户部将京都最大的佛寺华恩寺重新修葺一番,每年浴佛节,都会亲自到华恩寺听主持讲佛法。
因此,华恩寺成了佛家圣地。
每年浴佛节,会有其他的寺庙的得道高僧赶来参加,又名万佛会。
华恩寺为了准备浴佛节当日的万佛会,一到三月底就封禁寺庙。
除了皇亲宗室或一品勋爵外,华恩寺只接待那些虔诚忠实的信徒,允许他们在后院上香,聆听佛音,被给予祝福。
兴许佛知道祁丹椹不够虔诚,连去佛庙上一炷香,洗清满身尘埃污秽的机会都不给他。
他没有资格进入华恩寺,但身为王室宗亲的宣瑛有资格。
所以,祁丹椹想邀请宣瑛一同去华恩寺上一炷香。
王府长史难以置信,满目狐疑。
这两人还能有私事儿?
既然涉及私事儿,他不方便过问,便如实相告:“锦王殿下旧疾犯了,此刻不方便见客,你的事情紧急吗?若不紧急,可改日再来。若是紧急,我现在就去通报。”
祁丹椹狐疑:“旧疾?”
宣瑛能有什么旧疾?
他整日阴阳怪气,趾高气扬,没事找事,完全看不出有半点旧疾的样子。
这时,王府内传来宣瑛的贴身内侍、黄橙子愤愤的声音。
“我可怜的殿下,好端端的怎么就被一个变态断袖招惹了呢?若是让我碰到那个断袖,定然饶不了他。殿下都多少年没有出红疹子了,现今这般严重,可怎么得了……”
在黄橙子愤愤声中,祁丹椹才知道长史所说的旧疾是什么。
宣瑛唯一的旧疾不就是对断袖过敏吗?
想到自己在宣瑛眼里也是断袖,还是个被宣瑛亲口告知他厌恶断袖的断袖。
说不定见到自己会让他病上加病呢。
虽然他与宣瑛没什么情谊,但好歹那人在危难时刻没丢下他。
更何况,这种时刻,他还是离他远点,免得他出事怪在自己的头上。
他连忙回长史道:“也没什么事儿,就是些小事,既然锦王殿下病了,那下官就不打搅,下官告辞。”
说着,他转身准备上自己的马车。
这时,一位小厮模样的人来到祁丹椹的马车前,递给他一张贴花名帖道:“小人是肃王府的,奉命给少卿大人递上名帖,肃王殿下说在龚州几次三番涉险,特邀少卿大人明日一起去华恩寺看桃花,洗涤沾染的晦气。”
人间三月桃花开遍,但华恩寺的那片桃林到了四月才竞相开放,仿佛是为了庆贺佛诞似的。
祁丹椹收下名帖,道:“请转告六殿下,微臣会准时赴约。”
小厮领命而去。
祁丹椹回头见长史愣在原地,冲他颔首行礼,便登上马车扬长而去。
锦王府长史怔楞看着祁丹椹扬长而去,一时摸不清状况。
祁丹椹如今好歹也属于太子党,怎会同肃王殿下走得这么近?
难不成他想倒戈?
他满脸不解的进入锦王府内寝殿。
宣瑛正在喝药,心里悱恻自己这次出疹子都怪祁丹椹,若不是触碰他不过敏,他也不会作死去见其他的断袖,反正不管怎么说,都怪祁丹椹。
一抬头,就见王府长史迷茫神色道:“你怎么了?”
王府长史不敢隐瞒,道:“祁少卿来了,说找殿下有点私事儿。”
宣瑛听到祁丹椹来了,心里莫名的像春风拂过,嘴里却不屑嘀咕:“本王跟他有什么私事儿?让他进来吧。”
王府长史道:“他听闻殿下生病就走了。”
宣瑛:“……”
他心情莫名的糟。
但转念一想,是不是他知道自己因为断袖而生病,故而不敢靠近。
思及此,他不由得心疼祁丹椹。
他明明那么爱他,听到他生病肯定心急如焚,却因为自己是断袖,怕引起他再度重病,故而远离……
这需要多么大的勇气。
这是多深的爱意。
王府长史:“后来,肃王府来人了,说肃王邀请祁少卿一起去华恩寺看桃花,他答应了,之后他就走了。”
宣瑛:“……”
他答应了?
他竟然答应了?
他喜欢的人生病了,他却同他兄弟一起去看桃花?
难道是他太难过,所以退而求其次?
第31章
华恩寺后山,粉白色桃花灼灼,开满了半个山腰。
清风拂过,枝头的花骨朵竞相开放,在春风中欢呼雀跃,离枝的花瓣如和煦春日下的霞色雪花,漱漱下落,留下声声叹息。
花林中八角亭上的青瓦几乎被花瓣覆盖。
祁丹椹端起茶盏,正要喝上一口,三两片花瓣飘入白瓷茶盏中,在杯底落下薄红残影。
他如常的撇开茶盏中的花瓣,喝了口清茶,茶中带着点桃花的苦味。
“六殿下,微臣不愿意欺瞒殿下。微臣之所以来赴约,不过是因为佛诞日近,佛寺暂时关闭,微臣无法进入华恩寺。故借殿下之便利,来华恩寺上一炷香。”
宣瑜也喝了口茶:“本王知道,龚州有个习俗,大难之后要去佛寺上一炷香,这座佛寺是离京都最近的一座。但是……”
他拈起桌上落下的一朵完整桃花,“你真诚的让人厌烦,生怕本王不知道你在利用本王?”
祁丹椹面色无波道:“说清楚,对殿下,对微臣,都好。”
又一阵风来,花瓣如雨下,那些花瓣被风席卷着,剐蹭着行人面颊,在行人脚下盘旋,
仿佛在挽留什么……
祁丹椹在花瓣的挽留下站起身,行礼道:“茶喝了,花也赏了,微臣就先不打扰殿下赏花的雅致,多谢殿下盛情款待,微臣先行告退。”
这时,宣瑜的贴身内侍端来数种糕点。
宣瑜柔和的面容仿佛在春日微光中融化了般,连那常年阴沉上扬着的眼尾都温柔了几分。
“吃点糕点再走,这是本王特意为你准备的。”
内侍将糕点摆上桌,精致糕点散发着淡淡的馨香。
祁丹椹看向糕点,半点食欲也无,“多谢殿下,只是微臣素来不爱吃糕点,恐怕要浪费殿下一番好意了。”
他转身正要离去,刚走到八角亭外,就被八角亭外肃王府的侍卫拦住。
祁丹椹头也没回,不愉道:“殿下,这是何意?”
宣瑜手指轻敲着桌面餐盘:“少卿大人还是留下吃些糕点吧,否则本王不就白白准备了一场。若本王没记错,这是你当年最爱吃的。”
京郊那个小男孩看到这些糕点,黝黑的眼眸里仿若明珠被擦拭掉灰尘般,顿时明亮清透。
那个小男孩太瘦弱了,好像从没吃过饭似的。
事实上,他确实饥一顿饱一顿,经常没饭吃,以至于他看到这些糕点,如同饿狼扑食。
宣瑜拿起一片云片糕,放在嘴里慢慢咀嚼,直到清甜的香味消失在唇喉间,“那时,本王看到你吃,本王很开心。恨不得将所有的糕点都给你拿来,现在你不需要了,你告诉本王你不喜欢吃。这个世界上没有这样的道理。今日,本王被你利用,达成你想要做的,那么你也应该做本王想做的。此刻,本王最想做的就是让你陪本王赏花吃糕点……”
祁丹椹不知道皇室中人怎么回事。
脑子一个比一个不正常。
没想到最不正常的两个,都被他碰上了。
宣瑜这话不就是在告诉他,他被他利用,他不在乎。他想做的是要祁丹椹陪他看桃花吃糕点,不管祁丹椹愿不愿意,想不想,那都不重要。
重要的是他想,他要这么做!
因为那是那个孩子同他做过的事情!
他眸光里充满了怜悯,道:“殿下,人都是会变的?您不可能穿小时候的衣服,也不可能穿儿时的靴子。”
宣瑜危险目光紧紧盯着祁丹椹:“可糕点还是那时的糕点,祁少卿还是尝尝吧。”
祁丹椹愠色道:“真是疯了。”
他避开那侍卫,朝着相反的方向走去,又有两个侍卫从桃花林里出来,拦住祁丹椹的去路。
他回头,见宣瑜坐在八角亭内,好整以暇看着他愠怒的面容。
他摸向藏在袖中的针筒暗器,里面有五枚银针。
就在他想如何射伤这些武艺高超的侍卫脱身时,一道迅疾身影突然出现,出手间已经打翻了两名侍卫。
在其他侍卫对他出手时,他拽着祁丹椹的肩膀,后退两步。
接着闪身、退避、出脚,一套动作行云流水,不一会儿就将那几个侍卫打翻在地。
林子里又冲出几个肃王府的侍卫。
宣瑛冷冷道:“六皇兄,你的狗可真厉害,连本王都敢咬。”
他穿着淡紫色蚕丝交领华服,外罩着烟灰色春季外衫。
好一套春季出游服,却从头至尾被掩盖在玄黑色立领披风下,风一吹才看到些衣服边角。
玄黑色披风宽大,将他从颈脖遮到脚。
他从颈脖往下无一处裸露在外,就连修长十指,都遮盖在银丝手套里。
宣瑛从昨晚开始就心神不宁。
失恋伤心的人最没用理智。
他怕祁丹椹因他的过敏症状,伤心失落下,被宣瑜的糖衣炮弹哄得团团转,因此走错了路。
那岂不是他的罪过?
他其实并不想干涉祁丹椹的私生活。
如果他是真心喜欢宣瑜,他当然没什么异议。
但如果他是因为他,急切的想找个人转移爱情的痛苦,那不就是对自己不负责吗?
宣瑜是他的六哥,他自小就知道宣瑜是个疯子。
一旦跟他沾上关系,祁丹椹想抽身就难了。
越想越觉得心难安。
尽管御医交代过,他身上的红疹子不能吹风,更不能到烟火香味浓重的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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