飞羽好奇道:“公子的意思是说程家会招认?”
祁丹椹上马车道,“可能不会。”
飞羽不解:“若程家不招认,太子殿下岂不是一直被冤枉?”
祁丹椹道:“程家在皇室面前,连半盘菜都算不上。可笑圣上忌惮世家,认为这些世家同气连枝,却不知这群人也在互相吸食着对方的血,一旦有更大的利益与诱惑,什么兄弟,兄妹,祖孙,父子,统统算什么?皇室是一寸河山一寸血,世家也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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未央宫。
贤妃被限制,不能出宫,也不允许人探望她。
宣瑛悄悄给她传递消息,要她装病。
只有她重病,宣瑛才能找借口入宫探望,嘉和帝才会出现在未央宫。
他们只能赌这一次机会。
此刻的贤妃,倚靠在床头,额头上包裹着白色纱布,纱布渗出血,她面色泛着青灰色,唇角全是因高热而泛起的死皮。
这段时日,她忧心悲痛,茶饭不思,已经憔悴不堪,整个人与重病没什么两样。
因宣瑛给她递了消息,她为保证万无一失,就跪在未央宫殿门外,祈求圣上对太子开恩。
五月底已经入夏,她跪在烈日下整整两个时辰……
经过这一折腾,此刻的她,倒像是沉疴难治久病榻前,一脚已经踏入鬼门关。
宣瑛看到她这副样子,心疼不已,恨不得将程国公给活剐了。
他有点后悔出这种主意的自己。
贤妃虽说最开始收养他是因为先太子的恳求,但她确实将他当成亲子,甚至因为他不是她生的,她对他比对太子还小心翼翼无微不至。
她出自世家大族,自幼便读遍圣贤书,骨子里是圣人书卷堆叠出来的温婉端庄。
饶是当年她无宠,在后宫被欺凌,她也未曾失了自己的半分气韵,更不曾折了身段做出狐媚事君王的事。
她不争不抢,不畏不惧,始终保持着自己初心,保持着那份独有的端庄。
她就像高雅的兰草,不畏霜雪欺凌,不与百花争艳,生在深谷无人观赏时,它照样散发着自己的芬芳,植于庭院万人称赞时,它依然孤傲屹立枝头。
可是现在,她却被逼得不得不一哭二闹三上吊,以此来换取帝王的怜惜。
更被逼得不得不配合宣瑛演戏,做一个虚伪的人。
嘉和帝刚踏入未央宫,就听到贤妃声若游丝同宣瑛说着什么,太监要禀报,他抬手制止。
屋子里传来贤妃的声音:“阿瑛,母妃知道程家为何怨恨我们,他们觉得母妃与阿帆一个是娘娘一个是太子,理应用手中权势为母家谋取点好处,你知道阿帆的,他从小被带在先太子身边,他做梦都想成为那样的人,他怎么可能那么做?”
提到先太子,门外的嘉和帝不由得片刻失神。
若非贤妃提起,他不曾注意到老三确实有点像老二,他虽没有老二那样聪明,但他为人处世确实有老二的影子。
宣瑛佯装不知问道:“那当年盐井坍塌,造成千人死亡,究竟是怎么回事儿?为何儿臣没有听说过?”
贤妃擦了擦眼泪:“当年那件事与你皇兄没有关系,是程家子弟他们狼子野心,利用东宫之权,私下凿盐井,贩卖私盐。这件事阿帆与母妃均不知晓,因为造成千人死亡,阿帆才得到风声,查清楚始末,秘密解决了这件事。”
宣瑛继续装:“为何要私下里解决?你们为何不禀告父皇?”
贤妃叹口气道:“当年阿帆太子之位不稳,圣上偏爱四皇子,若是让人知晓,不论阿帆有没有罪,都会受到母家牵连,这对他不公平,更何况历来被废的太子是何种下场?”
她事先已经被宣瑛提点过。
任何事都不要避开嘉和帝,嘉和帝并不是偏听偏信的君王,相反他是个玩弄权术的高手,他们越是将真话说出去,嘉和帝就会越信任几分。
果不其然,门外的嘉和帝凝眉,已经信了这句话,为贤妃与宣帆的胆大包天而气闷。
宣瑛继续道:“所以,那天中午,我在母妃这里小憩时,程国公来找母妃,就是因为程家的盐井又坍塌,造成百来人死亡,世家盯上这件事,程国公找你们帮他解决问题,你们拒绝了?”
为了先将自己摘出来,他只能表现得不知此事。
但当日,他确实从未央宫出去,嘉和帝一查出入宫记录就知道,所以他说自己在小憩。
贤妃哭得泣不成声:“他们狼子野心,死不悔改,第一次造成那样的事故,第二次又卷土重来,若不是这次的事,我们根本不知道他们私下里做些什么劳民伤财的勾当。当时,阿帆听完,勃然大怒,毫不留情将大哥赶了出去,想来阿帆当时太过震怒,伤了大哥的颜面,他才怀恨在心。”
嘉和帝看向李想。
李想会意,悄悄在皇帝耳边道:“当日确实有人看到程国公头破血流从未央宫出来,原因未可知。”
贤妃梨花带雨:“大哥总是指责我们身为程家人,却半点好处不肯带给自家,可出嫁从夫,我们早已经不是程家人,我们是皇家人。”
继而,她趴在宣瑛肩膀上放声恸哭:“阿瑛,怎么会这样?为什么会这样?”
她知道她此刻是拿程家换她与宣帆的未来。
她哭并不只是演戏给嘉和帝看,更有面对亲族诬陷相残而绝望与自己拿整个程家换她与太子……
事情怎么能发展成这样呢?
她不明白。
为什么程国公要诬陷宣帆?
他是看着他长大的亲舅舅啊!
她也不知为何程国公如今这般绝情、不通情理,做错事挨罚不应该是天经地义吗?
为什么就因为程家有个掌管后宫的娘娘、高高在上的太子,他就认为他们应该得到优待……
因为他们不肯帮他洗脱罪孽,他就要拉着他们共沉沦!
明明兄长是最呵护她的!
当年她被选为太子良娣入宫,家族所有人都认为这是荣耀,家族所有人都想用她去换满门富贵,连她的父母都是这样觉得的!
只有她大哥问她愿不愿意?
他说,若她不愿意,他要带她走,去哪儿都行,大不了不回国公府,他会养她……
现在他却记恨她,用她的儿子为他们顶罪,把他当成替罪羔羊。
而她从不曾撒过谎,现在却要在帝王面前做戏,只为了将所有的罪孽归还给她的兄长,她这一举动很可能会导致整个程家被覆灭……
宣瑛抱着贤妃安慰道:“母妃,您没有错,皇兄也没有错,只能怪人心不足。曾经他是个好哥哥,好舅舅,但他更是个大族的家主,他不止你一个家人。母妃,他爱你是真,他害了千人性命也是真,他更是因为你们不帮他记恨你们,拿你们顶罪也是真……”
嘉和帝在门外听着。
他从没怀疑贤妃是演戏给他看。
这个女人端庄温婉,说句违心的话,都会脸红,更不曾撒过谎,也不会矫揉造作给他下套……
她太过高洁,让他无法怀疑她。
他招招手吩咐李想道:“让你的儿子去查查这件事的始末,朕要每一个细节,以及太子与程家的关系,他真的不曾包庇过程家吗?他真的跟程家反目成仇了吗?以及程家干的桩桩件件,真的与他无关吗?这件事所有的始末,都让李从心给朕查清楚了。”
李想道:“是。”
继而又问:“那御史台与京兆尹负责这个案子,从心需要同这两个衙门打声招呼吗?”
他的意思是问明着查,还是暗着查。
嘉和帝道:“打声招呼,让御史台与京兆尹配合李从心。但有些事不必要打招呼,明白吗?”
李想点头:“是。”
嘉和帝要明着查此案,但重点是暗着查太子与程家的那些细枝末节的关系。
听到人声,宣瑛对着贤妃使了眼色,两人明白目的已经达到了,佯装诧异惊慌看着门口。
这时,门咯吱一声开了。
太监道:“皇上驾到。”
贤妃与宣瑛顿时惊慌行礼,两人面色灰白一片,好似生怕嘉和帝听见点什么……
嘉和帝见贤妃要行礼,道:“免礼,你都这样了,该好好休息。”
不知为何,嘉和帝看到贤妃这个样子,以及贤妃刚才的哭诉,他已经全信了。
贤妃不会撒谎,更不会欺骗人。
他不认为一向品性高洁的人会转性,突然使用些下作手段达成自己的目的。
但他看宣瑛时,总觉得他此刻眼眸中的真诚同他当年过生辰,宣瑛兴致冲冲给他弄了块美玉珊瑚,当成宝似的献给他,并说祝他福如东海寿比南山。
他甚至还疑惑为何父皇过生辰,没有百官庆贺,没有皇子入宫?
不仅如此,他还将老四老五老六狠狠贬了一顿。
他当时的原话是,百官不入宫也就罢了,身为儿子,怎可忘记父亲的生辰?就算没准备礼物,入宫说两句祝福词也算是尽了心意……
可是此时,据他过生辰已经过去一个月。
他当时勃然大怒,罚他回府跪了三天,禁足三个月,让他将他的生辰八字抄写十万遍。
这个儿子就喜欢在他面前装。
此刻他的眼神很真诚,但与那时很像。
最后,嘉和帝还是愿意相信,以为自己疑神疑鬼想多了。
毕竟宣瑛虽然喜欢装,但贤妃不会。
天底下任何人都可能在他面前做戏,但贤妃不可能,她当年侍寝都不曾撒半点谎,她嫌弃他身上的酒味嫌弃得明明白白,半点不扭捏……
第51章
当天晚上,宣瑛从未央宫回来,就带回来一个好消息。
嘉和帝解除了对未央宫的限制,当夜留宿未央宫。
翌日早朝,嘉和帝当众宣布,让掌案监李从心也参与到此次案件。
让他与御史台、京兆尹共同审理此案。
要说满朝文武百官最怕谁,李从心绝对在前三。
他专门负责帮嘉和帝调查文武百官,替皇帝处理那些见不得人的脏事。
他为人阴狠、手段残毒、毫无血性,如同嘉和帝的一把快刀,悬在大臣们的头顶,但凡盯上谁,必能达到想要的结果。
传闻他曾经为了撬开一个罪臣的嘴,将人家刚满月的儿子活生生的片成肉片,下古董羹(火锅),喂给那大臣吃。那大臣吃到二十多片,那个婴孩才停止哭声。
更传闻,他将针对他的政敌全家包括祖坟里的尸骸,全部推到巨碗翁里,用巨杵捣成肉泥。
他身上的传闻,没有一条不令人心惊胆颤。
他是帝王最趁手的一把刀,现在嘉和帝让他出手,查清真相原委。
这代表着,这个案子世家不可能一手遮天,更不可能做任何手脚。
祁丹椹站在文官斜后方,从他的余光看去,正好可以看到韩国公拿着笏板的手抖了一下。
或许他做梦也想不到,嘉和帝一直想废太子,苦于找不到缘由,这个时候,却突然帮了太子一把。
从太极殿出来时,旭阳洒满人间。
阳光太刺眼,他不由得拿手挡了一下。
这时,他看到长远侯从他身侧走过,狠狠的瞪了他一眼。
那眼神饱含怒、怨、憎。
不知为何,这段时日,他总觉得长远侯对他怀有极大的敌意。
他自问不曾得罪过他,与他的三子沈雁行关系也不错,他怎么就突然看他不顺眼呢?
他无声对他行礼。
长远侯狠狠瞪他一眼,从怀里掏出厚厚的一塌纸,道:“这是那三棵樱桃树的注意事项,你给本侯好好记清楚,好好照顾它们,要是让它们走在本侯的前面,让本侯白发人送黑发人,本侯不会放过你。”
祁丹椹看着那厚厚一叠纸,三棵树的注意事项竟然写了一百多条,他还将那三棵树按照高矮胖瘦分了类。
高个子树喜好早上喝水,所以戌时就得起来给它浇水,粗个子树最爱长虫,所以到春夏季要做好驱虫……
他这是养树吗?
亲女儿都不可能养得这般精细。
那三棵树真是长远侯府不要的吗?
他问出心中疑惑:“既然侯爷那么珍爱那三棵树,为何不要它们呢?”
长远侯能说吗?
他不能说。
宣瑛要这三棵树送人,必然找到了理由,他是皇帝的儿子,太子的弟弟,现在已经位高权重,将来更是权柄在握。
他若拆他台,不是等着他报复吗?
三棵树与长远侯府的满门荣耀,他当然知道怎么选?
更何况他那逆子天天往锦王府跑,指不定哪天就被宣瑛报复暗杀了。
于是他冷冷“哼”一声道:“就算本侯不要,被锦王殿下送给你,你也得好好养。”
祁丹椹将那厚厚的一叠纸还给他,道:“既然锦王殿下送给下官了,那就是下官的,下官想怎么养就怎么养。”
他本身就是个怕麻烦的人,自己那庭院不是没养过花草,都被他养死了。
他希望养的东西可以不用管它,插那就能活,如果能自己捉捉虫就更好了。
现在长远侯要他把三棵树当祖宗,他宁愿把那三棵树砍了当柴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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