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风看着轻风卷起的帘幔。
心道,但愿赔礼告罪的那一天不会太远。
不过他都等了十三四年。
何妨再多等几天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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秋风当日就将所有的消息传递给祁丹椹。
祁丹椹没想到秋风竟然知道分裂六皇子与苏家的关系。
可那日后,苏鸣不仅没有行动,甚至将苏彬关在府邸,不允许他出门。
可能是当惯了魏家的狗,听主人的话已经刻在骨子里了,他不敢不听六皇子的话。
也可能是他想通了其中关窍,知道这个关键时刻不能灭口。
他觉得要适当的给苏鸣一点刺激。
所以在五月初四的那日,他约了李从心。
五月初五,端午节,汾河河上某不起眼的游船上,李从心赴了约。
祁丹椹曾远距离看到李从心处理学子跪谏之事。
那时的李从心一人一椅坐在刚发生动乱的天工门正中央,捧着一杯热茶,四周一些被杖杀的学生的尸体,以及数百名学子流的鲜血。
侍卫在搬运着尸体,宫女太监泼水洗血渍,只有他云淡风轻的品茗喝茶。
那时,祁丹椹就想,最好这辈子别同这个人碰上。
现在,祁丹椹依然这么想。
对方就坐在他的对面,穿着一身素淡灰白圆领常服,举手投足间极其优雅,像个生活富裕的世家公子。
他面若好女,唇畔总挂着似有若无的微笑,一双阴鸷的眸子看向他时,他仿佛感受到色彩斑斓的毒蛇吐着信子在肩背后爬行。
那种感觉,比屠刀架在脖子上更渗人,也更恐怖。
或许在宫里低头俯首习惯了,此刻的他微微俯身,在清茶中加了一勺糖,轻轻搅拌着。
他道:“你让我很意外。”
祁丹椹微笑:“掌案监大人也让下官很意外,下官以为大人不会赴约。”
掌案监的品级是三品,若以官职论,他比祁丹椹还高一品。
李从心开门见山道:“你提出一个很好的条件,让咱家心动了。”
他这几日查程国公案,查到程国公就断了线索。
程国公嘴巴硬得很,丝毫不愿意交代出幕后之人,一口咬定是受太子指使,若是动用的刑法过了,他会破罐子破摔招认所有的罪。
他不是愚蠢之辈,自然看得清其中缘由,只是他现在要一个证据,一个供词。
祁丹椹告诉他,他可以让他完美交差。
所以,他就来了。
祁丹椹道:“下官的方法很简单,让幕后之人再行动,打草惊蛇,不就很容易找到证据吗?”
李从心向他投去好奇的目光。
祁丹椹道:“下官希望掌案监大人能放出些消息,迷惑对方,只要让对方以为程国公交代了什么,但又没有交代完全,那么这时,为了自保,幕后之人定然会现身……”
李从心目光阴冷看了祁丹椹一眼,看得祁丹椹后背发毛,他道:“你想让那人灭程国公的口?为什么?”
祁丹椹微笑:“各为其主,程国公是太子殿下的拖累,若没了程家,太子殿下才是圣上的唯一选择,所以下官要为太子殿下分忧。就像大人也要为圣上分忧一样,难道圣上就不想看到程家不再拖累太子殿下吗?难道圣上不想让太子彻底成为他的选择,而非与世家藕断丝连吗?”
苏鸣现在被六皇子警告,不敢轻举妄动。
但他绝不会彻底信任六皇子,六皇子在他们眼里只是个疯子,他不会把他们当成伙伴看待,更不会把他们的命当命。
所以苏鸣无法全心交托全族的命,但他也惧怕六皇子的威严,所以只能暂时坐以待毙。
只要李从心放出一些审问程国公的假消息,一些能与他牵扯到的消息。
想必以苏鸣的耐心,绝不会坐以待毙。
六皇子的警告与满族性命相比,他更愿意相信自己的选择。
他要一步步瓦解苏鸣的心理防线,最后请君入瓮。
他自然不会道出自己的真实目的。
若是李从心不知他的身份,定然猜不到他的醉翁之意不在程国公,而在韩国公。
若是李从心知道他的身份,他现在早就在昭狱,而非汾河游船。
李从心低声笑了:“做奴才的,自然要为主子分忧。”
祁丹椹恭维道:“掌案监大人忠心不二,难怪圣上如此器重于您……”
汾河河畔画舫中,宣瑛凭栏而坐,注视着湖中平平无奇被帘幔遮盖的游船上的一举一动。
他说会将这件事当做不知道。
所以从头至尾不参与。
在祁丹椹与李从心议事时,他在画舫上面等着。
今日是端午,将是他陪他过的第一个节日。
往后他会陪他过每一个节日。
“殿下。”
沈雁行在汾河河畔桥头看到宣瑛,便登上画舫找他。
走到宣瑛跟前,他看到宣瑛面前摆放着六格保温盏,保温盏中散发出诱人的清香。
一闻,他就知道那是五香坊的粽子。
五香坊是京都有名的糕点铺,里面的糕点每一种都是精心制作而成,都有其独特的风韵。
每逢过节除夕,想买上那里的糕点,至少得提前一个月预订。
平日里,也要提前排队,就连普通的糖炒栗子都得排队一个时辰。
五香坊的粽子可谓是京都一绝。
若在平时,排上一个时辰,可能就买到了。
但在端午节,基本买不到。
不是因为买的人多,而是每到端午节前三日,他就关门了。
传闻因为他家粽子太好吃了,香味飘街十里,不少达官显贵上门预订,但他们人手有限,且做粽子的师傅那手艺是家传的,基本不外传,因而数量有限。
这就导致了,数量根本无法满足达官显贵的要求。
因此,他们得罪了不少达官显贵。
为此,没少受到刁难。
从那以后,每次到端午的前三日,他们就关门歇业。
反正谁也不得罪。
饶是如此,不少勋贵高官家里会提前去买大量的粽子,放在家中冰窖里,等到端午那日,拿出来蒸一下,口味稍有半分损耗,但依然美味可口,是其他粽子不能比的。
也因此,五香坊的粽子,在端午那日成了身份的象征。
因为只有勋爵显贵或豪商巨富家里才有冰窖。
宣瑛不是个重口欲之人,对这些东西嗤之以鼻。
他曾经还说傻子才囤那玩意儿呢?又不是金银珠宝。
没想到他现在也囤了。
沈雁行伸手欲揭开保温盏,道:“那家粽子真难买,雷府提前七天去买的,才买了十三盒,但他们府邸都是虎将,吃那粽子跟猴子啃香蕉似的,我才拿了一个,就没了。你怎么知道提前去买?提前多久去买的?”
宣瑛一巴掌拍开沈雁行的手,十分不解竟然真的有人提前囤这玩意儿,道:“这玩意儿谁提前买?提前买了再蒸,就不新鲜了,这是两刻钟前刚出锅的。”
沈雁行恹恹收回手,道:“你怎么这么小气,你那三棵树,我都没问你要钱呢?”
宣瑛:“又不是不给你吃,你等一会儿。”
沈雁行不明就里,坐下来道:“那家不是端午打烊吗?”
宣瑛:“他打烊与本王把那大厨绑到王府有关系吗?”
这时,右一冬快马加鞭来到画舫,快速上楼。
他提着一盒六格保温盏,道:“殿下,按您的吩咐,每隔两刻钟送来一盒粽子。”
他看了看桌子上保温盏里面的粽子,道:“这些需要属下拿去分给乞丐们吗?”
宣瑛道:“不用。”
他把桌子上保温盏推给沈雁行,道:“你吃吧。”
沈雁行:“……”
他终于明白为什么画舫楼下聚集那么多乞丐。
有些乞丐眼巴巴望着画舫内。
原来如此。
他不解道:“你这是要干什么?”
然后,他顺着宣瑛的目光,看到湖中的船只。
游船非常普通,淹没在湖面上一众游船中。
船只被白色帘幔遮盖,里面似乎有相对的两个人。
他猜测道:“那是祁少卿与谁?”
宣瑛震惊看着他:“你怎么知道是丹椹?你怎么能一眼就看出他?”
沈雁行:看你这痴呆的样子,还用猜吗?
沈雁行:“猜的。”
在宣瑛不怀好意的目光中,他道:“我不喜欢男的,我已经定亲了。更何况,这段时间,你与祁丹椹一直在一起,那么你等的人只能是他?”
宣瑛一想确实如此,便道:“丹椹与李从心在谈判。”
沈雁行看过去,确实模糊看到两人喝茶交谈着什么。
这时,宣瑛看着游船剪影,感慨道:“有个名人说过,有些人就像一杯茶,初看很一般般,细品才知甘美醇厚。丹椹看上去,可真好看!”
沈雁行震惊。
这遮挡的只看得清一个轮廓,他究竟是怎么看出来很好看的?
他看了宣瑛那花痴样,再看看祁丹椹的剪影,半晌才问出萦绕心中的疑问:“你确定祁少卿也爱你?”
宣瑛白了他一眼,仿佛在说,是朋友就不应该问出这种伤感情的话。
道:“我亲口听他表白了,他爱我爱得不行,还送我香囊,往我怀里扑,推都推不开。”
沈雁行难以想象道:“完全看不出来。我看到的是他对你与对别人并无不同啊?”
宣瑛心疼道:“那是因为他只会喜欢人,而不懂得如何爱人,因为没有人爱他,他一直在挣扎求生,根本不知道如何表达爱,如何与喜欢的人相处。所以我现在应该教会他如何学会爱我……他娘的,李从心是不是在看祁丹椹?”
沈雁行心道遮盖得这么严实,你是怎么看到他看他的?
他瞥了船上一眼,确实看到李从心那个人影直视着前方。
他无语道:“他坐在他对面,他不看他,看谁?”
宣瑛心安定下来,指着那粽子:“这都是给他的,这么多年也没人好好陪他,所以我想把最好的给他,我问了几个人,他们都说五香坊的粽子好吃,连母妃也这样说,据说刚出锅的粽子滋味非常美……他祖宗的,李从心是不是对祁丹椹笑了?你看……”
沈雁行又震惊宣瑛是怎么从遮盖得严实的船上看到李从心在笑的。
他看过去,只见清风吹起帘幔一条缝。
他花了二十倍的注意力才能看到掀起的微小缝隙里,李从心勾唇莞尔。
沈雁行:“李从心对谁都这样笑,跟我爹共事时,也这样笑……”
他百思不得其解:“你这么紧张干什么?一个太监与一个皇子,傻子都知道要选皇子……”
宣瑛嘀咕:“谁知道呢?丹椹这人眼睛有问题,他还觉得宣瑜身上都是优点,我身上都是缺点呢……”
沈雁行:“可他不是亲口说过喜欢你吗?又没承认过他喜欢肃王殿下,管他优点缺点,重要吗?”
也是。
宣瑛这才露出微笑:“这个粽子他肯定没吃过,待会儿肯定会惊艳他。将来回想的时候,他只会记得我们共同度过的第一个节日是美味的甘甜的,回味无穷的。”
汾河湖中船。
李从心手下的太监头戴着幂蓠、身穿粗布麻衣常服,乘船送来一盘热气腾腾的粽子与一些其他糕点,道:“大人。”
李从心抬手道:“这是五香坊的粽子,我宫外府邸送来的,还热着呢,我们边吃边聊。”
祁丹椹:“早听闻五香坊粽子美味,一日无缘品尝,那下官却之不恭了。”
第54章
湖面上船只有了动静。
船慢慢开向岸边,将祁丹椹送上渡口。
紧接着,游船往不知名的方向行驶而去,汇入汾河众多船只中,踪迹难寻。
李从心对着祁丹椹的空座余茶,慢条斯理的给自己斟满茶,加了一大勺糖。
他的属下尖声细语道:“大人,我们真的要与祁少卿合作吗?”
帘幔吹起,李从心闻到了江风的腥气。
这让他喝茶都没了兴致,他咚的一声放下茶盏:“怎么?你对咱家的决定有什么不满吗?”
那名带刀太监吓得立刻跪下道:“请大人赎罪,奴才不敢不满,奴才僭越了,求大人宽恕。”
李从心冷冷朝他投去一瞥:“我们是皇上的奴才,皇上想要什么结果,我们就给他拿出什么结果,皇上想要一个完全与世家决裂的太子,他想要打击京都世家,那么程国公与韩国公都必须死,你明白吗?”
他早就知道暗中策划程国公污蔑太子的是韩国公。
只是他没有证据。
他们一群阉党行事狠辣,本就被朝堂不容,若他找不到证据,就将人定罪,那不是给世家留了攻讦他的把柄吗?嘉和帝不会要这样一把还需要擦拭的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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