散场后,在侧门外,果然遇到了被他踩了脚的男人。
见他出来,男人眼前一亮,立刻走了过来:“你好,不知你是否记得,刚才曾有过一面之缘。”
盛木言粲然一笑:“当然记得,还要多亏这位先生,帮我找到位置。”
听他这么说,男人眼中满是热切:“不知……是否介意给个联系方式?”
盛木言没有说话,只询问般抬头看了看身侧的任擎川。
“不必顾忌我。”任擎川微微颔首,语气一如既往的温和。
“抱歉啊,”盛木言朝着男人耸耸肩,眉眼弯弯,琉璃灯的光芒映在他澄澈眸中,闪烁着异样的神采,“我已经——”
他飞快抓起任擎川垂在身侧的手,在男人面前晃了晃,“有男朋友了。”
男人期待的表情立刻变得有些沮丧起来:“是吗,那不好意思,打扰了。”
“没关系,”骨节分明的手指被他攥在掌心,盛木言勾勾手指,指甲在任擎川手背轻轻擦过,“走吧,男、朋、友。”
任擎川望着男人歉然一笑,斯文儒雅的表情让人无可挑剔。
源源不断的热意,在交握的指间升起。二人就这么牵着手,走在人群中。
盛木言只感觉头顶的灯光晃眼得厉害,他明明没有喝酒,却像是要醉了一般。
脚下像是踩着软软的棉花糖,心底雀跃而出的甜腻是如此不真实。
侧眸望去,任擎川薄唇微抿,眉眼中的锐利尽数被揉碎,只留下眼角那抹柔和缱绻。
待走到偏僻无人处,任擎川突然停下了脚步。
盛木言也被带着停了下来,望过来的目光中带着一丝疑惑。
顺着任擎川的视线,盛木言看着二人交握的双手,瞬间明白了对方意思。
任擎川松开手,瞳孔仿佛被雾气笼罩,让人无法探清,语气间又带上了淡淡的克制与疏离:“抱歉。”
盛木言急急抬手,却抓了个空。手指在半空虚虚握了几下,又缓缓垂了下来。
“任擎川,你……”
你究竟在害怕什么?
故意将最丑陋真实的一面展现给他,又刻意操持距离,是想着让自己失望而主动退却?
盛木言却在任擎川即将抽手的前一刻,将手指逐一插进了那只大手的指缝。
“任擎川,”在对方愕然的瞬间,盛木言抬起手,指尖压上那双镜片后的深邃眉眼,“你在躲什么?”
感受到贴着他手背的指尖倏然收紧,盛木言看着那双被雾气笼罩的眼眸,指腹一点点描绘着对方眉骨的轮廓,“为什么总想着将我推开?”
他定定望进任擎川的眸,低低的声音宛若呢喃耳语,“先前那些话我收回,我喜欢的不是人前温文尔雅的任先生,而是坦诚真实的任擎川。”
任擎川没有出声,温润的眉眼如同燃起一片灼人的火焰,瞳孔中映出盛木言的身影。
“任擎川,我再郑重问你一遍。”盛木言仰起头,清泉般的双眸看着对方,唇角的笑带着一抹肆意张扬。
任擎川不动声色敛去眸中情绪,启唇道:“你问。”
“任擎川,你要不要跟我——”管他什么任务不任务,盛木言扬起下巴,再没初次说出此话的小心谨慎,
“谈个恋爱?”
任擎川瞳孔猛地一缩,目光中的灼灼烈火猛然涨起,似要冲破而出,将他燃烧殆尽。
四周的空气仿佛被凝滞,耳边只有彼此清浅的呼吸。
过了不知多久,那双炽烈的瞳仁间,忽地又腾起了几丝阴霾。
任擎川将手指一根根从他掌心抽出,偏过头,语气淡淡:“不早了,该走了。”
心底蓦地一沉,盛木言看着映在水泥地上的影子,站在原地没有动。
空无一人的楼梯间,唯有二人静静伫立对望。
声控灯倏然熄灭,四周的一切都隐匿在黑暗中。
盛木言曲起手指,在中空的楼梯扶手上轻轻敲了一下。
叮地一声,声控灯瞬间又亮了起来。
橘红色的光耀着他翘起的唇角,盛木言拉长了腔调笑道:“我倒是没有想到,某人……竟然还是个胆小鬼。”
边说着,手指挑起任擎川的下巴,眼尾带着勾人的妩媚,“刚才的问题,我再给你一次机会。”
任擎川拉下作乱的手指,眸中的情绪没有丝毫变化:“盛木言,我——”
“别这么急着回答,”没等任擎川说完,盛木言便出声打断,“给你三天时间,要是三天不够,就再给你三天,等到你答应为止。”
说着,他揉了揉肚子,先一步走下楼梯,“走吧,回去请你吃大餐。”
先一步沦陷的人,注定是输家。
当然,或许某些人,冥冥之中已经是输家而不自知。
任擎川看着远去的背影,垂在身侧的手,缓缓收紧。
岁寒苑,是上个月樱北街新开的一家私房菜馆。
菜馆老板心思玲珑,知道有钱人吃惯了山珍海味,没什么新鲜,就在环境景致下了一番功夫。
门外石桥流水,进门绕过巨大的石雕屏风,便被划分了松竹梅三个院子。
盛木言订的是竹院,两侧竹林蜿蜒向前,曲径通幽。
行至尽头,便是一处空旷小院,天然而成的圆形石桌,围一圈石凳。
偶有风起,竹叶簌簌。月下对酌,听竹而饮,倒是别有一番风味。
盛木言先一步坐下,却见任擎川绕到石桌另一侧,似乎想与他相对而坐。
他瞥一眼对方,站起来挪到了任擎川的身侧。
靠得近了,对方身上的独有的香气便飘了过来。
盛木言深嗅一口,苦涩的甘草与辛辣的胡椒充斥鼻腔,再细细品味,似乎又夹杂着若有若无的檀香。
强烈浓郁的气味过后,忽然变得绵软温柔起来。
他忽然想起小时候曾吃过的一种糖,入口酸涩到整个人都发抖,可等你坚持过了几秒,外层被化开,露出的,便是清甜的糖芯。
不过是短短几秒而已,他等得起。
他最擅长的,就是静静等待,敌人一旦露出破绽,便可一击必杀。
格斗如此,对付某些人,亦是如此……
任擎川夹了一筷子油焖笋,放在面前的小碟里。
细长竹筷被修长有力的手指捏住,指节微动,指尖泛起浅浅的白。
第五十八章 口是心非的人
宽大手背上,青筋隐隐凸起。
浅青色的血管,蜿蜒在手背,隐没于腕间。
就是这只手掌,曾贴着他的腰线轻轻摩挲,粗粝的指纹,擦拭着光滑白嫩的肌肤。
脑海里一遍遍回想着,肌肤摩擦的感觉被无限放大,不断刺激着他敏感的神经……
“怎么了?”
见他迟迟没有动筷,任擎川不禁面露疑惑,“不合胃口?”
盛木言一愣,脖颈有些发热:“没——”
话一出口,发觉声音带上了不自然的沙哑,他咳嗽一声说道,“咳,没什么。”
盛木言端起酒盅仰头喝了个干净,甜腻的桂花香中和了白酒的辛辣。
一口下去,冲淡了喉间的干涩。
盛木言晃晃脑袋,自己是在胡思乱想些什么……
这顿饭吃得盛木言极其舒坦,温粥小菜,再配上一壶桂花酿。
美食美景,又有美人在侧……
眼看酒盅空空,盛木言抬手又想去抓酒壶。只是还没碰到,就被任擎川半路截走了。
“不可贪杯。”
任擎川语气不重,却带着不容置疑,估计是想到了他从前几次醉酒的不愉快经历。
盛木言撇撇嘴,只得悻悻作罢。
唤来服务生撤下桂花酒,上了一壶竹叶茶。
细细呷着清透的茶水,余光却瞥到任擎川已经搁了筷子,盛木言便也放下手里的茶碗。
任擎川提起黑陶小壶,又给他添了些茶水,盛木言抬起手指浅浅扶了扶杯身。
夜色渐深,庭院一角亮起了壁灯。
微凉的风穿透竹林,吹在身上,将被汗水浸湿的衬衣从后背撕下。
盛木言稍稍挪了挪屁股,换了个舒服点的姿势。
这石凳看着倒是挺有意境,可坐得久了,却十分迁就人。
他向后靠靠,双腿在石桌下舒展开,放松了下僵直的腰背。
再看任擎川,却还是初时端坐脊背笔直的模样,一手捏着茶碗,吹去浮叶浅浅抿了一口。
这人似乎已经把礼仪教养深深刻进了骨子里,一举一动都带着优雅从容。
盛木言也不出言催促,也学着对方的样子,半垂着眼,端起泰然自若的模样喝着茶水。
终于,在服务员来添了三次茶水后,任擎川才徐徐开口。
“那日在医院,是我多有冒犯,向你道歉。”
盛木言愣怔了一瞬,才反应过来对方说的是什么。
“那日在医院怎么了?”盛木言听完,却装起了糊涂,“我可什么都不记得了。”
“陆少的事,我很抱歉,或许那日,言语措辞间多有不当。”任擎川眼帘半垂,说话时少有的没有直视,“我幼年经历,有些特殊……一时表达偏颇。”
盛木言一怔,这些,他有所耳闻。
父母在同一场车祸中丧生,年幼的任擎川没了后盾,在四处都是虎豹豺狼的任家简直是举步维艰。
直到后来得了任老爷子赏识,才渐渐站稳了脚跟。
觊觎家主之位的叔叔,居心叵测又强势的婶婶,再加上被宠成天之骄子的任呈耀。
就算任老爷子有心照拂,也不可能面面俱到。
这其中所遭受的艰难困苦,即便任擎川不说,他也能想象到。
他盛了一碗了绿豆甜汤,推到任擎川面前,轻生道:“不必道歉,这本就不是你的错。”
盛木言替自己也盛了一碗,低头喝了口,冰凉田爽的绿豆香味儿在齿间流淌,一瞬间从喉咙凉到了肚子。
他舒服地眯起眼睛,语气也跟着绵软起来:“逝去的人无法挽回,而被留下的人,要么浑浑噩噩被生活推着走,要么,就昂首阔步一往无前。而你,选择的大多数人都无法踏上的路,恭喜你——”
盛木言看着任擎川的眼睛,眸中的光亮仿若黎明时初生的太阳,“你很勇敢。”
黑暗中,任擎川那双沉寂的眸,像掀起了无声的浪,波涛翻滚后,最终,归于平静。
“是嘛,”绷直的后背几不可查地松了几分,任擎川紧抿的唇角也微微和缓,“原来盛少是这么想的。”
盛木言将这话在肚子里反复咀嚼了几遍,便觉得有些好笑。
你看看这个人,明明心里十分在意他的想法,就连一点点的误会,都要向他剖析明白。
却又总想方设法将他推开,听到他喜欢自己的温柔,就不惜撕开假面具,抛掉和善的伪装,将隐藏在深处的真实模样摆在他面前。
这个人……还真是狠心呢……
将碗里的绿豆甜汤喝光,谢绝了任擎川将他送回家的提议。
忍着脑袋里的晕眩,站在岁寒苑门口,硬是等到上了出租车,才难受地歪在后座。
隔着车玻璃,四目相对。
盛木言微眯着眼,眸中水光潋滟,丰润粉嫩的唇向两侧扬起,掌心在唇边贴了贴,又向任擎川的方向吹了一口。
隐藏在袖口的手指倏然一紧,任擎川平静无波的眼眸中,生出一抹脱离掌控的暗芒。
盛木言轻哼一声,口是心非的人,就是要被冷一冷才好。
*
浑身黏腻的汗渍与酒气交杂,让人心烦得很。
盛木言到了家,本想着先冲个澡。
路过盛建国书房,橘黄的灯光透过门缝,在走廊的木地板上拉成一条长长的光线。
这个时间,盛建国还没睡?
盛木言心中正疑惑,就见书房的门被敞开了,盛建国的声音从里面传了出来。
“木言,你进来。”
盛木言在心底啧啧两声,将贴在额头的碎发向后拢了拢,转身进了盛建国的书房。
管家给盛木言倒了杯水,便退了出去。
“回来了,”盛建国靠在座椅上,面色带了些疲倦,见他进来,指了指对面的单人沙发,“坐。”
看样子,盛建国是在特意等他。
盛木言依言坐下后,开口问道:“爸,您找我?”
盛建国没有答话,只闭着眼,手指在扶手上一下一下轻敲着。
雪茄冒出的白烟,蜿蜒漂浮在半空。
盛木言心下疑惑,表情恭顺地坐在沙发上,脑子里却把所有的可能性都想了一遍。
难道是盛允轩又搞什么幺蛾子了?还是白慧文又想出了新的祸害他的对策……
如果这些都不是,那就只有一种可能……
“陆家的事——”盛建国才睁开眼,逼人的目光如利刃,直直射过来,“你插手了?”
盛木言心道,果然是为了这件事。
他有些羞愧地低头:“对不起,爸,是我自作主张。”
盛建国似笑非笑看过去,语气听不出情绪:“你的主意,倒是大得很。”
盛木言低垂着头,一脸虚心认错听之任之的模样:“爸,我错了……”
见他这副模样,盛建国将手里的雪茄随手放在烟灰缸,面色软了软:“行了,事已至此,就别再多说了。你既与陆思扬交好,如今他是陆家家主,以后有什么事倒也方便些。”
盛木言听话地点点头,静静等待着盛建国接下来的话。
“对了,还有一件事。”盛建国忽然站起身,走到盛木言身侧的沙发坐下,语气全然没了方才的强势,“木言,下周……允轩就要出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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