戚厌病缩着头:“在在在、在城东防水巷末的废宅子里等我碰头……”
给吓磕巴了。
没声了。
戚厌病低着头,余光看见他皇叔的衣摆迅速从视野中抽离,步态急促的离开。
脚步声远去,戚厌病才松软的瘫坐在地,丧着脸擦额头上的汗。
瞧瞧给他吓的!
戚厌病默念:“小禾弟弟对不起,哥哥我尽力了,不过皇叔应当不会打人吧……应该不会吧?”
皇叔能舍得对小禾弟弟动手?
戚厌病心想,那也不好说,皇叔太可怕了,收拾孩子的时候,谁知道能做出什么。
戚厌病心有戚戚,觉得他跟沈禾同病相怜,都有个阎王爷当哥。
不,小禾弟弟更可怜,小禾弟弟本来可以不被皇叔养,不用受这个苦的。
戚厌病在地上瘫了好一会儿,发现没人搭理他,只能自己手脚虚弱的爬起来,坐上石凳。
他还当院子里没人,坐好后就发现原来是有人的。
他觉得自己可怜,现在下人连扶他一下都不敢了。
戚厌病从脸上挤出个笑容:“皇叔他去抓小禾弟弟,还有会儿才能回来,你们给我杯水也成……”
忠言与连翘,荷菱三人在院子里站着。
荷菱闻言,最先应声,扭头去为小郡王端茶水。
戚厌病看忠言与连翘的脸色实在是不好,尤其是连翘,煞白着脸,眼神复杂,不知道在想什么。
戚厌病仔细打量好一会儿,分辨出他们的意思,不知道为什么惊诧竟然比担忧多。
他说:“龙阳之好断袖之癖,又非是什么罕事,怎么露出这般神情?”
连翘唇瓣蠕动:“奴婢……不知。”
原来,小公子喜欢男子?
连翘不知道该哭还是该笑。
那小公子喜欢谁?
不论喜欢谁,太子殿下知晓这件事后,是更不可能对小公子松手了。
*
沈禾饿了。
他怕发现,小心翼翼出去,给自己买了几个包子,吃饱后继续等戚厌病。
让戚厌病准备干粮,天黑后一道带过来跑路的,可千万别忘了。
不然他们在路上,没准儿得挨饿。
不知道戚厌病请的护卫队靠不靠谱,能不能顺利将他们一路送去两淮。
沈禾盘腿坐在地上,弄根小棍儿,缺德的戳蚂蚁窝,想着戚厌病说更想去江南。
那他们可以先在两淮将银通兑换掉,呆上一段时日,再转道去江南,反正离得很近,不麻烦。
沈禾正规划他们到两淮之后的生活,被戳塌窝的蚂蚁爬上了沈禾的腿,咬了沈禾一口。
沈禾立刻扔了小棍子,上蹿下跳的拍衣服上的蚂蚁,远远跑开,免得被蚂蚁追杀。
他溜达好久,眼见到了酉时,吃完饭的时候到了。
既无聊又饥肠辘辘的沈小公子,决定在悄悄出门一趟,找个没什么人的小摊子,买点吃的。
沈禾说到做到。
他快去快回,买了个烧饼,什么人都没有惊动,啃着饼子看太阳西斜,烧着天边的云霞红灿灿的。
沈禾心情不错的想,今天真是个好天气啊,适合连夜跑路。
不错不错。
沈禾这份好心情,直到他戌时还没能见到戚厌病的人影时,垮掉了。
不是?
沈禾难以置信!
这也能迟到!?
这可不能迟到啊我的哥!
沈禾在小宅子里,眼看天已经黑了,出去不是,继续留在这里等也不是。
沈禾心里有点儿怕。
大晚上的,在这个荒废的宅子里,伸手不见五指,他连蜡烛都没带一根,万一闹鬼,他不就完蛋了吗?
沈禾决定好歹先去弄几根蜡烛回来再说。
他低着头,瞪大眼睛看脚底下的路,在昏暗的夜色里,生怕自己摔倒,或是一脚踩到埋伏在荒草里的蛇尾巴。
好不容易摸到门口,推开一条门缝。
沈禾发现有人在巷子口,朝着这头走来。
来人提着灯笼,灯笼放得低,还有些光被衣袍宽大的袖子盖住,以至于叫人看不清来人的面孔。
沈禾在心里骂骂咧咧,戚厌病这骚包!平日里打扮的金金紫紫,华贵的像只花孔雀就算了,现在要跑路的时候,还穿这么麻烦的衣服!
难怪他哥要压他的扇子!
吐槽归吐槽,沈禾在看见人影的时候,心里的慌张跟焦躁马上散去,变为兴奋。
他蹦哒着挥手:“这!快点!你东西都带好了吗!”
怕动静太大,沈禾很谨慎的压着嗓子叫唤。
他小步朝着戚厌病跑,边跑边探头看巷子口。
奇怪,戚厌病让人将马车停哪儿呢?
他小跑着一路靠近,在凑到足够借着昏暗的灯笼光火,看清来人面孔的时候,沈禾倒吸一口凉气,差点儿没原地撅过去。
靠!
沈禾身体先于大脑反应,当场扭头转身,就要逃出被逮捕现场。
救命啊!!!!
鲨了他吧!!!
还不如让他撞见闹鬼!!!
戚拙蕴为什么会在这里啊啊啊!!!!
他反应足够快,可惜来人反应比他更快。
戚拙蕴长手长脚,大步跨过来,简直是一步顶沈禾两步,胳膊一伸就攥住了沈禾的后衣领,提着他拽回去。
沈禾痛苦面具,他已经不想说话,他只想跑。
他被戚拙蕴拦腰提在怀里,连双脚都腾空了,还不死心的奋力挣扎,手脚一起往外扑腾。
可惜沈禾这点扑腾,根本不能奈何人家。
戚拙蕴一言不发。
他死死搂着少年的腰,随他扑腾,大步转身朝外,走出这条寂静荒凉的巷子,然后强行将人抱上马车。
沈禾折腾累了。
他一身的汗,挣扎的时候还踢了戚拙蕴的腿好几脚,力道不小,没准儿都青了。
沈禾知道自己跑路是没希望了。
指望从戚拙蕴手里跑出去,还不如做梦比较有可能。
没有希望的沈小公子,放弃挣扎,整个人瘫下来,靠在戚拙蕴怀里,听着自己呼哧喘气声。
还有一点儿心虚。
不,很多的心虚。
不知道戚拙蕴要怎么收拾他。
这种时候,沈禾跟戚厌病还挺心有灵犀的。
他们想的竟然是同一个问题。
——戚拙蕴该不会打他吧?
应该不会吧?沈禾想,他从小到大连句骂都没挨过呢。
但也不好说。
因为,沈禾心虚的想,戚拙蕴好像真的很生气,特别生气。
怎么现在都没有说话?
从刚开始逮他的时候,到现在回到马车上,快一刻钟的时间,一个字都没说。
这种不同寻常的安静,让本就心虚的沈禾,一矮再矮,成为精神上的矮子,接下来要接受一个道德巨人,站在高地,对他发出谴责。
马车动了。
沈禾不知道要去哪儿。
他还瘫在戚拙蕴怀里,戚拙蕴没松手,呼吸听起来有一点儿急促。
只是有一点儿急促,沈禾心想,他老大一个小伙子,被戚拙蕴提溜回来,竟然只是有点儿呼吸急促。
真牛逼,男主各方面素质数据拉满了是吧?
还有闲心想这,沈禾在心里说,嘿 ,没想到哥还是越紧张的场合越能放松的人。
好一会儿后,也许没有很久。
戚拙蕴动了。
沈禾考虑,要不要自己主动打破僵局,开口说话。
叫“哥哥”也好,认错也行,或者戚拙蕴训他都可以,总得有人开个头吧?
沈禾正要说话,他被抱着,侧转了过来。
先前是被戚拙蕴从背后提着腰上马车的,而后也维持着背靠戚拙蕴的姿势,坐在他怀里。
现在被青年两只手握着腰,侧转过来,沈禾才终于再次看清戚拙蕴的脸。
他小心翼翼的往上瞄着,马车里的烛火晃动,让青年轮廓鲜明立体的面容上,落下深刻的阴影,神情难明。
眼底似乎浮着血丝,不知道又是多久没睡了。
沈禾看清戚拙蕴的样子后,心虚的愈加离开,收回视线,抿着嘴,失去开口的勇气。
戚拙蕴抱着他侧过来后,仍旧未说话,而是垂着眼眸,开始用帕子,一点点擦掉沈禾面上抹着的灰痕。
他擦的细致,力道甚至算得上温柔,实在是难以想象,这个人眼下正在发火的边缘。
沈禾控制不住自己,眼睫颤动。
戚拙蕴擦掉了沈禾面上大部分的灰黑,只有些许痕迹还沾着,需要水才能洗干净。
不过少年已经恢复了白净的面容,颤动的眼睫来回的扫着,像是在扫戚拙蕴的心弦。
戚拙蕴双手环着怀里险些溜走的少年,垂眸,慢慢的,仔细的将脏污的帕子折起来,叠成一小块。
在这样的动作中,他像是收拢了自己的情绪,又像是拨开了什么一直挡在他眼前的东西,让他能够明晰的,冷静的看清一条展开在他跟前的路。
他渴求的路。
戚拙蕴将帕子放回去。
马车随之停下。
所有的动静消失,世界仿佛在这一刻静了,只剩下两个人的呼吸声。
沈禾不知道现在到了哪里。
他穿着仆从的衣裳,袖子短了些,连个能将手缩进去的地方都没有,只能僵着抠自己膝头的布料。
这些动作全部落入戚拙蕴的眼中。
戚拙蕴垂着眸子,看少年紧张的模样。
大约是怕他发火,也是在为自己的行为心虚。
戚拙蕴想,看,这样乖的孩子,连做一件称不上是坏事的事,都会因为旁人的愤怒感到心虚。
他怎么可能发火。
也不会发火。
戚拙蕴捏着少年的下颌,让他朝着自己,微微抬起来,直视他的双眸。
少年的眼睫立刻颤动的更厉害了,但是他顺从戚拙蕴的意思,乖乖抬起眸子,与戚拙蕴对视。
黑白分明的眼眸里,哪怕背对着烛光,依旧是明亮的,明亮到让戚拙蕴想要在此刻,低下头去亲吻。
也是这样透亮的眼眸,悄悄的,藏着那样大的秘密,叫他心底交织如麻。
戚拙蕴盯着这双眸子,想起戚厌病说的话。
想去江南,置宅安家,还想另外找个人为妻。
找另一个人为妻?
然后,用这样的眼眸,去看另一个陌生的男人吗?
戚拙蕴心口缩紧,被丝线束缚住,难以在自己的想象中喘息。
这是他亲手养大的孩子,亲眼看着,一日日长大的少年。
他们之间才该有着世上最为亲密,最不可分离的关系。
既然如此,旁人可以,他有什么不行?
戚拙蕴摩挲指腹温热的皮肤,嗓音沙哑的问:“禾禾,听说,你想去江南置宅安家,还想娶个俊俏公子为妻?”
沈禾颤巍巍的:“不、不可以找男人吗?”
戚拙蕴笑:“可以。”
“找哥哥。太子哥哥让你当皇后。”
第107章 小老虎
沈禾像是被什么东西从天而降砸了下。
他整个人都显得茫然迟钝, 呆呆问:“什么?”
原本因为心虚,不住颤动的眼睫,现在凝固住了。
就那么直愣愣的抬着眼睛, 看着戚拙蕴。
戚拙蕴重复他方才的话,他轻声说:“禾禾不是喜欢男子么?既然如此,做哥哥的皇后罢。”
沈禾一下子没有办法分辨, 戚拙蕴这到底是不是被气晕了头, 在对他开什么恶劣的直男玩笑。
但戚拙蕴搂着他, 一只手抬着他的下巴, 垂头凑近, 两人呼吸缠着呼吸。
在暑夏夜里,燥热侵入肺腑心脾。
他们的距离变得暧昧, 暧昧到绝不是玩笑能够托辞的程度。
沈禾几乎觉得下一刻,自己就会被亲吻。
然后, 他的感觉变成了真实。
他的初恋,他以为不得不放下,不该有绮念的男人, 亲吻了他唇瓣。
很轻的一下, 蜻蜓点水。
但这样的蜻蜓点水, 足够让沈禾宕机的脑子重启了。
他盯着戚拙蕴,被亲吻了第一时间竟然没有觉得害羞,而是问戚拙蕴:“我是男人啊, 我怎么做皇后。”
沈禾此刻觉得自己就是个被馅饼砸中的幸运儿。
他饿的要死,而馅饼已经砸进了他怀里, 那他就顾不上再去考虑什么馅饼是否好吃, 里面是不是藏着毒等等。
他现在要考虑的第一件事,就是抱着馅饼, 啃上一口,再来谈论其他的事。
沈禾无处安放的手找到了位置,他抓着戚拙蕴的衣襟,圆润的眼眸一眨不眨的盯着戚拙蕴,抿紧唇瓣,等戚拙蕴的回答。
那副紧张的模样,让他显得可怜兮兮。
好像戚拙蕴只要说出半个否定的字眼,他那双圆润明亮的眸子里,马上会沁出水液,滚落泪珠,变成一只被大雨淋湿的,委屈可怜的小动物。
戚拙蕴按住他攥着自己的衣襟的手,喉结滚动,用了极大力气,才沙哑着嗓音开口:“只要你想,只要你愿意。”
你想,你愿意,哥哥什么都可以给你。
不,即便你不想,不愿意,现在哥哥也不可能放手。
他另一手按在了少年后颈,贴着那片被汗湿的潮热肌肤,慢慢摩挲,带着禁锢意味的姿势。如果怀里的少年想要逃离,绝不可能挣脱。
戚拙蕴觉得自己的心绪有些控制不住的,翻涌出暗流。
不过这些暗流来不及汇聚壮大,便被少年轻而易举的打散。
少年眨着眼睛,眸子一瞬间变得极其明亮,但转瞬变得更加委屈,好像碰到了无解的难题。
他哽咽的说:“但是会被骂啊。”
戚拙蕴:“……”
戚拙蕴一时无言,可心中却生出一点儿难以名言的喜感,很好,这很符合跳脱的沈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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