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些虫类有些长得漂亮,有些哪怕在朦胧灯光下还是磕碜,不过陆吾在展示它们的时候眼睛都是明亮的,仿佛在他的眼里,它们都是毫无区别的动物园来客。
既是来客,自是要以礼相待的。
不过,濮落和陆吾不一样,对不同客人他有着不同的态度。
比如扑棱着翅膀从湖底爬出来的豆娘、蜻和蜓,果林中在人造小溪边上划拉着小细腿觅食的萤火虫若虫,还有矜矜业业不声不响以捕捉蚜虫的七星瓢虫和它的若虫等等,就受到了小濮老师的热烈欢迎。
小濮老师代表了最广大人民的审美癖好,起码在动物园里的游客发现了这些昆虫后,和发现别的昆虫时态度完全不一样。
不过蜻蜓的出现也意味着另外一件事——
“咱们水体里面的环境还真的不错啊!”饲养员们在说起这一点的时候表情都有些快乐,蜻蜓的若虫是水里的顶级猎食者,它们能够大规模羽化就意味着水里可以供给它作为食物的底层生态足够富裕。
不过昆虫中的王者终究是昆虫,集中羽化的蜻、蜓和豆娘因为最初羽化时翅膀不够硬,飞行速度不够快,在不少雀鸟眼中都是幼稚蛋白质的来源。
它们也给即将出窝的雏鸟们积攒了飞行前的能量。
早成鸟的代表——小鸳鸯们此刻已经脱去了幼是毛茸茸圆嘟嘟的相貌,现在它们的造型就像是一只只灰溜溜的小鸭子。
虽然鸳鸯妈妈已经很努力了,不过在带娃的这些日子里,还是有两只小鸳鸯夭折了。
一只是在还小的时候被水下的不知道什么鱼给吞了,另一只不知道是怎么消失的,饲养员一早来看的时候已经不见了,但根据鸳鸯妈妈之后对于天空中一切飞鸟都警惕非常的态度来看,凶手应当是动物园正在育雏的几位鸦科大佬。
“乌鸦还吃小鸟的吗?”听到这件事的几个新人都露出了不可思议的眼神:“可是,可是乌鸦和小鸟的体型相差也不大啊!”
“雏鸟都是虚胖,拔了毛其实没多少肉,而且你小看鸦科的凶残了。”小鲁饲养员和他们处得好,就笑眯眯地给人解释道:“鸦科不光会吃鸟,有机会的话它们能吃一切肉类,而且狩猎的手段非常的残忍,成年乌鸦甚至可以虐杀小猫。”
“我大学是在帝都念的,我们校区里面有很多乌鸦,每年乌鸦和流浪猫之间简直就是一场场的攻防战,猫想吃鸟,鸟一方面偷吃猫粮,另一方面忌惮猫,有时间就要相爱相杀一波,特别刺激。”
“而且你们可能对乌鸦没啥概念,乌鸦体型老大一只,鸟喙还贼啦锋利,它又聪明,真的,乌鸦只要成年就只有它自己作死,很少会有天敌把它弄死了。”
“哦哦哦,说到这个,我看到过它薅狼毛!”
“我也看到过它欺负狐狸,蛋皮被它烦得嗷嗷叫,后来还是银灰去帮它出气,它拼着几天没午睡,见一只乌鸦扑一只,终于乌鸦都不敢去惹狐狸了。”
众年轻员工交换了一个眼神,情不自禁发出了“啧啧啧”的声音。
老娘真是又相信爱情了,可惜相信的对象性别不对不说,连人都不是,呜呜,好想要甜蜜的爱情哦!
正当众人八卦期间,他们忽然看到两道熟悉的身影从休息室的窗口路过。
一个人低着头看手机,另一人则是认认真真一边看路一边向前走。
本来,这一幕也没什么,挺正常的,就是,就是啊……
这两人是手牵手的啊?!
他们陆园长走在前面把持方向,小濮老师全神贯注在打电话,表情还有点小严肃,啊,挂电话了,咦,怎么还要抱抱了,哇!抱住了!!!
新员工们齐齐露出了震撼之色。
濮落不知道自己被暗中观察了,他捏着手机转了转,有些唏嘘地说:“来动物园前我认识了一个人。”
他组织了下语言:“她和丈夫一起将救助中心年长了或者是重病的狗狗们领养回家,让那些狗能在家里离开这个世界。”
“我认识她的时候,她正好救助了一条金毛,然后金毛重病,刀疤还给它献过血,现在她刚刚联系我,那条金毛最终还是病逝了,狗狗多活了一年,挺好的,就是他们夫妇有些伤,她刚刚和我说她再也不想领养狗了。”
陆吾将握着他的手捏了捏,轻声说:“他们已经很了不起了,生死可以轻易跨越,感情却是覆水难收。他们很勇敢。”
濮落没有再说话,他握着陆吾的手,在动物园里绕了一圈又一圈,好像这一圈圈就是人生的道路,他们走呀走,就可以走到人生的重点。
他忽然有些不太敢想象,黎芷晓只是将短途旅行变成一段延长到一年的中途相汇就哭成电话里那个样子,那他呢?
他真的能在一百年后,潇潇洒洒地送走陆吾吗?
还是会变成所有和短生种恋爱的长生种一样,想尽一切办法为对方延寿?
这样的人在濮落漫长的生命中遇到了很多很多,有勉强成功的,但更多的都是失败的,濮落曾经动手处理过一条走上歧路的鳗精,对方爱上的是章鱼精。
章鱼寿命不短,但绝不能怀孕,一旦怀孕,她就会不吃不喝照顾卵,为它们搅动海水提供空气,为它们清扫海中尘土,直到卵孵化,直到自己活活累死、饿死。
在这种本能下,她们不会进食、不会休息,就像是有着无形的力量控制着她们的寿命一般,这点即便是成了精的章鱼也无法改变,所以她的丈夫崩溃了。
他用尽了一切办法杜绝她怀孕的可能,却抵不过她的请求。
他用尽一切办法规避法则的决定,却只能眼睁睁看着她在产后不眠不休,不吃不喝,无限消耗着自己的精血照顾幼崽。
他上天下海,寻找着一切可能为她续命的东西,无果后,又去寻找她可能会进食的食材,直至最后闯入了佛道之争的那场暗战,并且动了不该动的人被一棒打去大半修为。
他是意料之外的一难,因为他的擅闯,搅动了命运,濮落就是为了收尾而去。
也因此,他看到了这条在水中以优雅著称的鳗精在那一刻痛哭流涕悲伤绝望,在得知妻子去世后,连幼崽都顾不上庇佑就自绝心脉的模样。
他当时并不理解,和他站在一起的所有人都不能理解,只有那位险些被卷入深海淹死的僧人为他的离去唱了一句佛号,并且坐下送了他最后一程。
我以后,会不会也变成那样?
应该不会吧,他可打不过那些大能啊,就说他的兄弟濮落就有一大堆打不过的。
当然,他如果有心动真格的话,他的兄弟们也很难把他怎么样就是了。
不过……
陆吾应该,不会希望他变成那个糟糕的样子吧?
濮落抬眼看了眼陪着他慢悠悠压动物园的青年,将两人手拉手的姿势改成十指相扣,他小小地吐了一口气,忽然有些依恋起了如今的相处。
“叮——”
一条讯息悄悄传送到了濮落的手机。
【我看到一线城市已经开始有宠物殡葬和纪念行业了,但泉城还没有,这里的大部分宠物都得去集中火化,也无法给宠物的主人提供足够的心灵抚慰,主人也没有专业的引导和抚慰,帮助他们走出离开爱宠之后的PTSD(就像我这样)中】
【我打算改个赛道】
【没有人做第一个,我就想要试试去做第一个,小濮,你不是说你现在的老板有很多地吗?能帮我问问他租不租啊?不是做坟墓,我不打算让骨灰入土的,就是借个场地,你能帮我问一下吗?】
【等等,你先别帮我问了,我还不确定我啥时候能走出来呢,我再努力一下下,我一定可以走出来的。】
【它给了我很多很多快乐的回忆,就连临走前它都在冲着我微笑,我一定一定可以走出来的。】
第132章
岱山动物园又多了一笔收入!
在濮落的牵线下, 陆吾用一个还不错的价格将一块地转租给了黎芷晓夫妇,那块地位于泰山北麓,一个相对僻静的山坳里。
黎芷晓夫妇将附近的一个动物无害化处理厂承包了之后, 开了一个小小的宠物殡仪馆。
这里有小型焚烧炉可以专门用来对爱宠进行单独火化,还设有若干间不同风格的房间可以给家长和宠物进行平静地道别,为了缓解家长们离开爱宠时候没法缓过来的心情, 黎芷晓还在这里设有冥想室。
这种设有隔音设备独立安静的小空间可以让成年人更好得收拾自己的心情, 取得精神上的平静。
当然, 也有些人不愿意待在逼仄的环境中, 所以在走廊里黎芷晓还放了许多长凳, 家长可以坐在这里,透过被支柱自然分割的风景线放空自己。
如果家长们有需要, 这里还有影音室以及住宿间,他们甚至可以下地去门口的菜地找些活干, 总之他们能够用一切自己想要的方法来缓和这一个寂寥的过程。
——就像它们还在时那样。
然后,就像是店名一样,好好地和它们说一声再见, 走入到新生活中。
这是黎芷晓夫妇的愿望, 也是他们努力了三个多月才做到的事情。
宠物殡仪馆在国内没有专门的法律管制, 只要符合动物防疫法的要求和在环保上过关,他们可以在任何地方开店,当然, 因为行业的特殊性,前提是周围的店铺或者居民可以接受。
之所以选择将位置定到山里, 还是因为黎芷晓发现自然环境对人的治愈力是最强的。
殡仪馆、殡仪馆, 看似服务对象是死者,其实还是活人。
在黎芷晓将店铺装修时, 濮落和陆吾曾经上门去拜访过,双方基于特殊的从业经验,交换了不少意见。
尤其在告别室上,黎芷晓充分采纳了濮落的意见,将告别式的风格设计成了好几套,无论是道系、佛系还是基督耶稣,都能在这里找到称心如意的装扮。
她甚至还准备了一间空房间,里面有若干个投影器,可以让主人自己选择在墙壁上投射什么画面,只要家长和爱宠不在意,没人会管他们采用什么方式来告别。
而这一间,也是预订量最大的一间。
顺带一提,在道风的那间小房间里,濮落执笔写了一系列丧葬章表,不过在为亡灵引路时候致地府的章表上,他没有选用现在已成常规的《酆都章》,而是自己写了一份《泰山府君章》。
泰山府君正是泰山山神,也是传统文化中最早开辟地狱,主管轮回之人,不过后来因为职能分配以及人口南迁等等问题,管地府的又多了好几家。
不过自家人知道自家事,泰山山神虽然将地府的大部分事物都分权了,但人家神格还在呢,现在地府的情况与其说是子、母公司,不如说是大CEO雇佣了若干个单干的执行总裁。
“就算CEO再不管事,人也是CEO,找他说话更靠谱。更何况我们就在泰山边上哎,就距离上都有优势,你不拜泰山舍近求远拜酆都,岂不是舍近求远?”
眼圈红红的家长被说服了,薛蓓捧着这份墨香幽幽字迹华美的章表,安安静静地将表文内容一字一句念出。
说来也怪,仪式开始时,她还因为爱宠的离世心神激荡,哽咽到几乎口不能言,但随着她全身心地诵读这些古朴晦涩的表文后,薛蓓感觉自己的情绪越来越平静,越来越平静。
直至最后将这些填写了爱宠名字的表文放到心爱小宠的身边后,她居然可以平静直视爱宠小小的身体了。
女孩用手指一点点抚摸着心爱猫咪的皮毛,像是要将自己的眷恋、不舍、感谢全数让它一起带走一样,一下又一下地抚摸着。
她的面前闪过了爱宠的一个个模样,刚带到家里的样子,在家里探索的样子、偷吃东西的样子、捣蛋调皮搞事情的样子。
做坏事后装傻的模样、安慰她时候的样子、在病床上舔着她指尖的样子、还有身体一点点冰冷时候的样子。
说来也怪,随着她一次又一次的抚摸,也不知道是她的体温传导过去了,还是她太悲伤产生了错觉,猫咪冰冷而僵硬的小身体好像重新变得柔软而温暖。
“喵~”她心爱的猫猫冲着她软软地叫了一声,然后从放满了花朵的小床上重新站了起来,它左右张望了下,试探性地嗅了嗅鲜花的味道,然后小小地打了个充满鼻涕泡的喷嚏。
那活灵活现的样子就和以前每一次带它出去散步的时候一样,她家的宝宝就是这样又菜又爱玩,经常会被路边的花花草草熏到,还爱招惹路边的蜜蜂,然后被追得喵喵叫。
薛蓓不自觉地伸出手,猫咪也和以前每一次一样用脑袋拱了拱她的掌心,但和以前不一样的是,它没有跳入她的怀里。
但是,但是这样就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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