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宁想了想,卫和书的名字在唇边绕了几回,终于还是说出口:“本尊想卜凡尘之人,卫家,卫和书,轮回的境况。”
既以归位,凡尘之事无论如何,都与长宁无关了,但长宁心中,始终记得那日大雪,被掩去的一身风骨。
卫和书,不该落得那样的结局。
“好嘞。”司命应得痛快。
司命自星台起卦术,点繁星中三两颗落子,连成弯弯曲曲的几条线,随后,司命从中取了颜色最浅的一条,放在眼前仔细观望。
“命线曲折,但不为灵力所驱,说明此人,生前刚正不阿,有忠君卫国之心,再瞧瞧这命线的长度,咦……”
司命将那根线捻至尽头,不过短短三寸,“这长度,只是凡人的一生啊……”
“要么他轮回之后,并不在下界,要么,他便是自仙界前往的下界,可这近日,除了长宁仙尊您,我并未听说,有哪位仙人要下界历劫啊!”
司命思虑了片刻,瞧着长宁微微皱眉,他急忙道:“不过仙尊不必忧心,看这命线断尾之处隐有红光,说明此人即便不在下界,近期也当顺遂,是个尊贵之人。”
听到最后,长宁眉间舒缓下来,颔首,“我知他顺遂便好,多谢。”
“仙尊不必客气。”司命笑着摆摆手。
长宁周身灵力一凝,转过身便要离开。
司命原本望着长宁的背影,突然,像是想起了什么般,抬高声音道:“对了仙尊,我想起一件事来。”
“仙尊此次历劫归位之时,可有见过什么……三界之外的人?”
长宁再次停止施术,回忆了一番,“不曾。”
说完,长宁侧首过来,不解地道:“你为何,如此问?”
“嘶,这个么……”司命挠了挠头,“也不是什么大事,就是好奇罢了,仙尊若有事务在身,便不用理会我。”
司命“嘿嘿”笑了几声,逃也似的转过身,约莫是继续修复命簿去了。
长宁朝命簿的方向看了几眼。
眼中,命簿散落的灵光,点点松花色。
像极了凡尘秋夜,聚在一处,闪烁不定的萤火虫。
长宁若有所思地收回目光。
但最终,什么也没问。
与此同时,三界之外的沂族,一座悬在星河之间的岛屿上,一人躺在重重流纱中,死死地攥着拳,紧闭着双眼。
忽然,那人狭长的眸子蓦地一睁。
“少主,你终于醒了!”屋内一名状如精灵的侍从腾飞在半空中,见那人醒来,欢喜地围了过去。
那人也不知经历了什么,初初醒来,惊魂未定地喘息着。
侍从唤作豫灵,围着自家少主转了好些圈也不见少主有什么反应,他不由得委屈道:“少主,您私自下界实在不妥,长老们说了,若不是看在少主为了下界,灵力有损的份上,定然是要罚少主的。”
“少主啊,您可长点心吧,三界内外有序,我们既处于三界之外,就不该插手三界之中的事务,您看看您,不仅频繁出入仙界,还不知道为了谁,下界一遭,变成这么个……”
豫灵憋了半晌,也只憋了个“失魂落魄”出来。
反倒是自家少主,不知想到了什么,望着自己的双手,浑身颤抖,满是不可置信地道:“我……我都对他做了什么……”
沈寐,不,现下应当是沂族少主九汜了,他紧皱着眉头,凡尘记忆犹如鬼魅般挥之不去。
残暴,折辱,嗜杀。
九汜脑海中一遍遍浮现出卫芜僮绝望的神情,那些充满畏惧的哭喊,不堪受辱的求饶,最终,停在一句。
“我永远恨你。”
九汜双手抱头,崩溃地闭上双眼,“不是的,我和他怎么能走到这一步……不应该是这样的,不是这样的!”
“少主,您怎么哭了?”豫灵从未见过九汜如此伤情的模样,小小的身子慌张地围在九汜身边,却什么忙也帮不上。
九汜哭了一会,双眼通红地抬起头,仓惶地看向豫灵,“你说,他会不会怨我?他会不会此生……都不想见我了?他说他恨我……他恨我!”
“少主,您说的是……”豫灵一头雾水。
九汜哭得愈加厉害了,“我杀了他的兄长,我还逼得他走上绝路……为什么?为什么会变成这样……”
豫灵焦急地转了几圈,还是不明白,“少主,您到底在说什么啊?”
九汜像是听不进去豫灵的话,喃喃自语了好一会,突然起身,嘴里说着什么要去找卫芜僮。
这卫芜僮又是何人?
豫灵的疑问一个接着一个,还没弄清楚,就见自家少主匆匆往外走,连施术都忘记了。
豫灵刚要提醒,九汜的身形晃了晃。
喉间猛地涌上一股腥甜,体内的灵力不稳,四处乱窜,使得九汜不得不痛苦地弯下腰。
“少主!”豫灵从九汜身后飞来。
晚了一瞬。
九汜再也无力支撑自己,摔倒在地。
第二十六章
沂族的少主回归了。
这本该是令沂族欢庆的好事,毕竟沂族族长伧尐活了上万年,也就少主九汜这么一个孩子。
虽说九汜年纪小,但毕竟是沂族唯一的少主,未来成为族长也是迟早的事。
可……听闻少主回归的消息,沂族绝大多数人却高兴不起来。
原因无他。
“你们知道少主此次下界是自作主张的吗?”
一位沂族族人面色沉重,又道:“不仅是下界,百年间,少主还频繁出入仙界,为了那个什么……好像是仙尊吧?”
“对,就是仙尊!长老们对少主出入仙界一事颇有微词,早便与族长商议,说少主任意妄为,难当大任,我沂族怎能交到此人手中?”
“三界自有三界的规则,我们身为三界之外的种族,安分守己便好,可少主他却……依我看,少主心中根本就不在意沂族,他怕是不想成为族长,故意为之!”
“这未来族长之位不定,应当要换个人选才是……”
话未说完,那些族人似是察觉到什么,话音一顿,数名族人匆匆散开。
下一瞬,一道深厚的灵力由远及近,来者一袭曳地长袍,站定时,背部虚虚实实的双翼堪堪收起。
族人纷纷半跪行礼,“族长。”
行礼之时,族人神情各异,伧尐一一扫过,花白的眉微扬,嗤了一声。
随后,伧尐再也不看那些族人一眼,径直腾飞而上,背影没入星河之间。
族人所言不假。
九汜在下界之前,在议会中便已失去许多长老支持,沂族向来遵从三界之外的规则,独九汜一人坚信三界内外可成一体,如此特殊的想法。
自然是不被认可的。
但到底是自家孩子。
思及此,伧尐停在岛屿结界前,重重地叹了口气。
他正犹豫要如何与九汜开口,忽然听得结界内传来一声惊呼,他面色一变,当即便进了结界。
眼前流纱漂浮不定,而流纱之下,一个身影痛苦地蜷缩着。
“族长,你可算来了!”豫灵都要急哭了,“少主也不知道怎么了,这才回归多久,怎么就吐血了呢?”
伧尐没仔细听豫灵的话,只看了看九汜周身的灵力浮动便知不好,立时朝九汜灌输了大量灵力。
三界之外的人前往下界本就是禁忌,若不是九汜私自下界,伧尐并不知晓,否则伧尐定是要阻止的。
断不会让九汜落得如今这个地步。
灵力紊乱,心绪浮动……
这到底是为了谁啊?
“卫芜僮……”九汜痛苦地皱着眉,脑海中凡尘记忆交错,让他不自觉地叫出一个熟悉的名字。
恍惚间,他瞧见卫芜僮冲他笑了笑,转身拥住他。
他正沉浸在失而复得的欢愉之中,却见卫芜僮眼中的笑意一点点消失。
“你杀我兄长……”
那犹如梦魇般的话语,再次出现。
九汜不可置信地伸出手,却什么也改变不了,他眼睁睁看着卫芜僮死在他面前。
“不!”
九汜忍不住低吼,泪流满面,“不是这样的!我要去找他!”
“九汜!”一片朦胧中,不知是谁紧紧握住了他的手臂,等他定晴一看,瞧见一张历经沧桑的脸。
九汜怔愣了片刻,关于沂族少主的记忆扑面而来。
陌生又熟悉。
“你看看你这是什么样子!”伧尐语气愤愤,“下界一遭,连你自己的身份都忘记了吗!”
“我的……身份?”九汜抬手捂着头,纷杂的记忆之中,他见得一缕剑光。
他又想起卫芜僮。
那日皇城大雪。
日夜不歇。
“是我……是我逼死了他……”九汜费力地撑着地面起身,双眼通红,肿得厉害,不管后来伧尐说了什么,九汜都听不进去,疯魔了般便要往外走。
伧尐没拦住,不得不撤去灵力,怒道:“你想去找谁?你看看你如今的模样,你也不想想,那个人想见你吗!”
九汜脚步一顿。
卫芜僮想见他吗?
这个答案,他再清楚不过。
“是啊,他那么恨我……”结界之前,九汜苦笑着跪了下去,任由体内灵力肆虐,身如刀搅。
望着喃喃自语,神志不清的九汜,伧尐无奈地摇了摇头。
“罢了。”伧尐最后给九汜渡了一缕灵力,到底是不再管了,“此事由你,你好好想想清楚吧!”
随着伧尐的离去,岛屿上的灵力浮动再次恢复往昔状态。
豫灵在一旁躲着看了许久,这会才敢出来,围在九汜身边,“少主,您还好吗?”
九汜靠着门扉,无知无觉地流泪,没回话。
豫灵瞧自家少主这样一副伤情的模样,不由得叹了口气。
“从前,少主出入仙界,倒也高高兴兴的,怎么下界一次,就这般难过呢?”
“少主啊,您还记不记得,您从前跟我说,什么大道为先,情爱为次,说是在仙界听来的道理,怎么这些道理到了少主您这,就行不通了呢?”
豫灵还想说什么,却见九汜眼神微动,终于有了些不同的反应。
“少主……”豫灵还没来得及高兴,就见九汜起身,目光直直落在房内那些云纱上。
这些云纱,是九汜在下界之前收集的,那时九汜进入仙界,于传道会上听了许多话。
每一句话,九汜都记了下来,写在云纱上。
如今再瞧见旧物。
九汜百感交集。
他失魂落魄地往里走,握着一截云纱,贴着墙面滑坐下来。
云纱上,“修道先修彼身”几个字刺入眼帘。
九汜脑海中想到一张熟悉的脸。
记忆陷入往昔,他与卫芜僮凡尘初见。
那个时候,卫家小公子握着他的手,在他掌心一笔一划地写下名字。
“卫芜僮。”
卫家小公子期盼地抬眼,等着他的回答。
“初次相见,他应当是欢喜的吧?”九汜仰着头,泪水不自觉地滑落,他靠着墙面,握着云纱往手腕上一划。
鲜血涌了出来,灵气四溢。
钻心的痛楚传来,可奇怪的是,九汜竟有些麻木了。
不过就是一道血痕,怎么比得上卫芜僮初入宫那夜,心上人残暴对待自己的心痛?
“少主!”豫灵急得在空中乱转,“您这是干什么?”
话音未落,九汜又握着云纱往自己手腕上划了一下。
第二道血痕出现,蜿蜒的鲜血顺着手腕往下滴。
血色滴落至半空,化为烟尘飘散。
在那片烟尘里,九汜恍惚瞧见卫芜僮满眼诧异,被那道传达钱公公五马分尸的圣旨吓得跌坐在地。
那个时候的卫芜僮,该有多畏惧?
九汜眼眶生疼,自嘲般笑了笑,再次握着云纱。
第三道血痕,记得那日宫中夜宴,他粗暴地将卫芜僮按在桌沿……
第四道,第五道,甚至第六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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