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颗心悬而欲坠。
要试试看吗?
总好过那个鬼突脸来搞他吧。
只是想象有什么鬼东西突脸吓他的场景,凤须玉就忍不住一个哆嗦。
他是真怕这个啊。
而且他就要站不住了,身体整个发僵,即将维持着这个姿势倒下去般。
那不照样会发出动静被鬼盯上嘛,倒不如他主动一点,就算真被突脸也好歹有些心里准备。
不得已的,凤须玉只能将自己的小命寄托在了对寸度实力的信任之上,一点点睁开了眼。
陈旧的院落再次出现在了凤须玉的视野里,脑海中预想的近百种恐怖景象也并没有任何一种出现在眼前。
园中的人影丝毫没有意识到他的存在般,未曾挪动半分。
诶?那是什么?
影子?
那人有影子诶。
凤须玉彻底懵了,方才太过慌张,竟完全没能注意到,这不明晃晃一道影子就斜斜挂在人影旁嘛。
不是鬼,是人。
什么嘛,他这一通,竟是完完全全的自己吓自己?
不过,凤须玉到底心下一松,差点又瘫回石阶上。
误会一场过后,凤须玉又想起,这好像是他在殷勤殿里遇到的第一个人。
也是目前为止的唯一一个。
凤须玉眼珠子一转,深吸一口气安抚下躁动的心脏,登时冲向了园子。
——
园中人一副病态模样,肤色是死一样的灰白,又穿着一袭浅灰的袍子,几乎与肤色融为了一体。
浑身上下除了灰色,便就是那略显枯色的头发,在满身的灰色映衬下,竟好似也发着灰,长长垂至地面,在脚边堆起一团。
凤须玉突然觉得,前头那误会是真不怪他,这一眼看去,谁能觉得自己是撞见个人啊。
细看之后更是如此。
灰衣人立在小园中央,手执画笔,正在为面前一张悬空的画纸添上笔墨,响起微弱的沙沙声。
他所在的位置看不清纸上所画,却能清晰看到作画之人的苦楚。
落笔不断,那人面上神情愈发落寞悲恸,几欲落泪。
凤须玉停在了进入小园的拱门前,一时不知道该如何进入,又觉得不应该看人泫然欲泣的模样,只好将一双视线到处乱看,将小园景象看了个遍。
小园一如殷勤殿整体的破败,正中央的人影身侧,便是以石块围起的一棵枯树,三五枯叶尚且挂在树梢,欲落不落。
稍远些,院墙边稀稀拉拉立着几株泛黄的细竹,墙边一栏的花坛中只见几星野草,整个就是荒园景象。
再加上那立在其中作画的灰衣人,确实是非常恐怖片的氛围了。
也恰在这时,园中人影呜然一声泣,伴着几声难抑的咳。
音色森然,好似冬夜里破风箱的最后一声悲鸣。
惊得凤须玉背后好一阵发寒,身上的小蜜蜂毛毛都好似跟着蛋整个炸开,更是找不到合适的机会进去了。
凤须玉彻底犯了难。
这、他是不是不应该进去啊。
第23章
凤须玉最终还是走了进去。
心一横,牙一咬,踩着悲咽的余音,凤须玉一脚踏入了小园。
悲音骤止。
茫然的视线向他看来,让凤须玉终于见着了灰衣人的全貌。
那是一张算得上清秀的脸,巴掌大,眼瞳略浅,唇色一如肤色灰白,只有眼角缀着全身上下唯一的一点红。
似是久病。
未及开口,那人已是喃喃道:“汝竟能进得。”
音色如同误入嗓间的毛絮,好似难察存在,却听得人心头直发痒。
但明显的,灰衣人并没有对他的存在感到一丝的惊讶。
凤须玉便是默认灰衣人熟知预言蛋的存在,也没觉得哪里不对。
不过因着灰衣人的声音过于微弱,柳絮一般毛茸茸轻飘飘的,他没怎么听清,只下意识道:“没打扰你吧。”
灰衣人闭目缓缓摇了摇头,再抬眼看向他,声音已是清晰许多,音色却不改轻浮,道:“即已来了,不妨与吾待上一时。”
这一眼看得凤须玉心里毛毛的,可对着那双好似生来清苦的眉眼,凤须玉还是点下了头。
他既然选择走进来,心中自是对其充满了好奇,能不被那人排斥更是再好不过。
凤须玉迈着步子走到灰衣人面前,特意避开了那团堆在脚边的长发,顺着灰衣人的视线望向了空中的画纸。
画中是山谷与谷中的屋舍。
流水潺潺,柳叶青青,是春天的谷。
但重重屋舍之下,并没有见到一个人。
或者说,除却景物,一个活物都没有,连气息都没有。
凤须玉转目看向了灰衣人,目光中明晃晃的好奇。
可不等他发问,灰衣人已是自行开了口,“此乃吾的故乡。”
一滴泪滑落,灰衣人未曾理会,继续道:“及至此等时节,湖水解冻,草木生长,总有稚子结伴而行,采摘野菜,吹奏柳笛,也寻至湖畔,摸鱼捉虾。”
说着,灰衣人抑不住一阵低咳,纤瘦的身形摇摇欲坠。
可不等咳声结束,灰衣人便强撑着继续道:“暮半,谷中呼声阵阵,稚子小儿、咳,闻、闻声而咳咳咳咳、而归。”
凤须玉眨眨眼,试探道:“要不你先歇一会儿?”
灰衣人却好似未曾听到般,好容易顺下一口气,仍是继续道:“不久,炊烟四起,邻里相赠,欢声不断,笑语阵阵。
夜至,灯火渐消,星辰……”
灰衣人越说越起劲,伴着那充满美好的描述,灰白病态的肌肤都好似泛起些许光泽。
可咳声间或,一袭灰衣愈发沧桑与落寞。
凤须玉插了几次嘴都没能成功,这就知道自己是劝不住也说不上话了,只好静静听着。
他在等故事的转折。
毕竟在灰衣人的讲述里,那座山谷中的一切都是那么安稳祥和,是令人艳羡的世外桃源。
可偏偏,灰衣人在落泪。
凤须玉本以为会是那种很快就出现全村被屠,灰衣人独独幸存,然后发愤图强报复凶手之类的故事。
却不想一连几个时辰,竟都是流水账般向他讲述山谷中的生活,幸福的生活。
说实话,讲故事好像很考验人的技巧,尤其是类似于流水账的故事。
灰衣人就并没有很好的技巧,从春天讲到夏天,再从夏天讲到秋天,竟都是一成不变的故事模式,平铺直叙诉说着谷中人们的一天又一天,听得久了实在有些熬人。
关键是灰衣人还拒绝了他的互动,不管他做出什么反应,问出什么问题,理都不理自顾自讲着。
熬人程度直线上升。
凤须玉听着听着,缓缓从站着,变成坐着,又干脆爬起来挪了个位置靠着石块坐下,原还算端正的坐姿几乎要一点点变成躺姿,凤须玉猛地感觉一阵心慌。
当即撑着地面坐好,瞥向灰衣人。
虽然他的姿势越来越随意,但他还是有在认真听的,他保证!
本都准备好向灰衣人解释了,但见其仍是一眨不眨看向画中还是春天的山谷,眼角挂着将落未落的眼泪,口中念念有词,持续讲述着那包含幸福感的流水账。
并没有一点儿分神给他的迹象。
他心慌的来源好像不是灰衣人。
那是为什么啊。
而且不止是心慌,他的耳朵都好似开始了发热。
啊,虽然他好像没有耳朵。
可有人在背后念叨他的感觉却是分外明显,莫非……
凤须玉摸摸下巴,眼珠一转,恍然大悟。
天要黑了。
——
天黑之后会发生什么吗?
寸度会按时去睡觉。
而且不见得会给他留门。
突然间,两个选项摆在了凤须玉面前。
是趁天黑前回到寝宫香香软软的宝盒中,随着寸度仙祖的良好作息一起睡觉呢?
还是留在这殷勤殿荒凉的小破园子,听看架势不会停歇的灰衣人讲一晚上流水账故事呢?
凤须玉噌地站起,选择了前者。
他又不是再不能来了,日后空时再来继续听灰衣人的故事吧。
凤须玉点点头,头顶的触角便跟着他一起点点。
而后,凤须玉启步,走到了灰衣人面前。
离得近了,灰衣人那好像春天里乱飞的毛絮般的声音一下子就扑在了他的耳边,痒意更甚。
“……教导,不可竭泽而渔。”
正讲到秋日里一天的结束,凤须玉急忙趁着新一天尚未开启,拔高声音道:“不好意思打断一下,我该回去了。”
凤须玉都做好了灰衣人对他的声音不理不睬,要多说几遍的准备。
却不想灰衣人登时好像被刺到一般,刷地向他看来。
那双缀在灰白肤色上的浅瞳一下子就盯在了他的视野里,形似鬼魅。
凤须玉不自觉摸摸自己的小肚子,继续道:“有空的话,我会再来的。”
“汝在说甚?”
话音未落,灰衣人已是发问道,毛絮般的声音今日里第一次落到地上,滚过一圈,沾染许多尘泥。
如果让凤须玉说的话,灰衣人的语气听起来像是在问他的脑子是不是坏掉了。
难道是灰衣人不相信他还会再来?
可他在这里待了几乎一整个下午,除了灰衣人口中的幸福故事,关于灰衣人为什么会在这里,讲述故事时为什么会落泪等等等等,好些疑问都还没有得到结论的。
凤须玉确信自己一定会来的,便也脱口保证道:“真的,有空我一定来。”
灰衣人看他的眼神好像在看一个傻子。
凤须玉除了口头的保证外也没法再证明些什么,在灰衣人的视线中摸了摸逐渐发烫的耳朵,“那,我先走了。”
灰衣人并未回应,眼睛却牢牢盯在他身上。
凤须玉抬手挥了挥,转身向外走去。
临到拱门近前,凤须玉想起什么猛地转身,问向仍看着自己的灰衣人,“忘记问了,可以告诉我你的名字吗?”
闻言,灰衣人的眼神愈发奇怪,终还是开口道:“吾不知道。”
不知道?
凤须玉眨眨眼,脱口道:“那我该怎么叫你?”
灰衣人垂下视线,良久才摇了摇头,“吾不知道。”
看,这疑问不就又增加了吗?
凤须玉又将灰衣人身周看过一眼,这才问出了应该在最早时问出的问题,“你是画匠吗?”
灰衣人抬手将手中紧攥的毛笔举到了眼前,看过一阵又转目看向旁侧悬空的画纸,出神道:“吾不知道。”
但看样子已是八九不离十,凤须玉敲定道:“那我就先叫你画匠吧,之后你要是知道了可得告诉我啊。”
灰衣人身形一顿,更显怔忪。
天色更暗,凤须玉急急道:“画匠再见。”
灰衣、画匠回神,看向了声音的来源,却只看到色彩鲜明的小蜜蜂迈着小短腿,飞快跑出了拱门。
跑出到结界之外。
良久,画匠苦笑一声。
原来,他真的可以离开。
——
凤须玉是一路跑回去的。
爬上寝宫后的围栏,彻底离开殷勤殿的范围,那一直笼罩着铅云的阴沉天空便瞬间里变得明澈。
墨色几已布满天空,早出的星辰追着天空中最后一抹亮色,迫不及待展示着自己的闪耀。
鸟雀归巢,百兽将歇,只有虫鸣孜孜不倦响彻在广阔的仙宫,裹挟着自身侧寝宫中溢出的寒意,催促着尚未返家的小蜜蜂。
在跑了在跑了。
小、小蜜蜂要累死了。
第24章
及至小蜜蜂终于立定在寝宫门前,一下子就变成了撑着小短腿大口大口喘气的状态,几乎要气绝身亡的架势。
就这还不忘抽空扭头看一眼天空的状态。
眼见着遥远的天际尚还留存着一丝亮色,凤须玉登时心下一松,多出几分游刃有余来。
就是想不通自己居然在挽救自己即将挂掉的一千米外,还得像这样努力奔跑。
蛋生不易啊。
蛋腿好短哦。
凤须玉望着自己的小短腿撇撇嘴,待到气息稍匀,直起身子甩了甩短短的腿。
唉,回吧。
寝宫中溢出的寒意丝毫不减,凤须玉打个哆嗦,还是上前一步,抬起小爪子摸上了寝宫厚实的门扇。
下一瞬,门扇自行开启,直将金碧辉煌的寝宫展现到他的面前。
视线之内并无寸度。
凤须玉一怔,被那寒意从走出殷勤殿浸泡到现在,他还以为寸度一定是不高兴到极点,就在门口等着他呢。
原来不是啊。
那又是因为什么?
寸度整个人就是大写的阴晴不定,什么时候又是什么样的心思,凤须玉是当真没法猜测。
不过凤须玉深知小心驶得万年船,当即放轻了脚步,小心翼翼走了进去。
身后门扇又是自行关闭,发出细微的嘎吱声,微弱的声响回荡在空旷的宫殿中,就连门外那乱叫的虫鸣都被隔绝掉,更显寂静。
凤须玉就在这片寂静之中,一步步走向内里的寝室。
待到寝室里熟悉的景象映入眼帘,凤须玉也一并落入了梳妆台前的寸度眼中。
偏偏傻乎乎的小蜜蜂一眼还没瞧见,滴溜溜转着一双视线到处找人,小爪子都搁在了脑袋旁,一副疑惑模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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还是寸度看不过去,率先开口道:“回来了?”
小蜜蜂猛地一个激灵,整颗蛋都向后挪了半步,视线这才找到了方向,满含惊恐地看向寸度。
但好像看起来,寸度的神情比想象中更平静诶。
难道其实也没那么不高兴?
凤须玉想着,飞快点了点头。
寸度眼帘微垂,轻眯起一双狭眸,又道:“怎也不知出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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