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明显大皇子是冲着临阵杀敌来的,届时两军交战,人马若被冲散,生死难料。
遂钰甚至起过逼迫萧季沉签生死状的念头,皇帝愿意将儿子放出去不论死活,萧季沉身后簇拥着的世家可不这么想。
若大皇子真出意外,到头来承受怒火的也唯有南荣王府。
未及邯州州府回应,几日后,州府又收到密信一则。
信是秘密送来的,其中内容倒不如说是警告。
邯州州府子女大半在外游学,鹿广郡以邀请其子女遍览边塞风光为由,将其以重兵护送,保卫公子小姐们的安全。
便是字面意义上的“质子”。
州府子女欢欢喜喜进鹿广郡,遂钰亲自接待,宴席畅饮宾至如归,待所有人醉死在楼阁之上,遂钰提着酒壶推门,周身萦绕久散不去的酒气,视线之内出现道熟悉而又陌生的身影。
他顿了顿,哑声试探道:“萧……”
萧季沉转身,遂钰声音缓缓了落下:“萧韫。”
“……我不是。”萧季沉说。
遂钰仰头灌了口酒,偏头沉默地盯着萧季沉半晌,眼前陌生而又熟悉的倒映逐渐重叠,分开,再度重叠。
他抬脚踉跄来到萧季沉身前,用天真的语气,整个人倚在栏杆处好奇道:“你不是萧韫是什么,是……是坏人吗。”
萧季沉俯身从遂钰手中提起酒壶,遂钰不悦地追了几步想要夺走,却被塞进一颗新鲜梨子,在这个季节,鹿广郡已经很少见到新鲜水果。
“你是想和我分离吗。”遂钰捧起浅绿色的梨忽然委屈起来,眼眸泛起水光,看起来好像立马就要哭了。
“没有。”萧季沉笔直站着,从他的视线能看到遂钰通红的耳廓,以及被长发掩盖下起伏的胸膛。
之前他回京述职匆匆见过一面御前行走,浑身上下充满了那个男人的占有欲,衣着打扮全是萧韫喜欢的颜色,就连说话语调上扬好像都在刻意学着什么。
现在是鹿广郡民心所向的世子,那份对权力的追逐终于浮光跃金地恣意奔跑,变得,变得更像是玄极殿里坐着的那位了。
“萧韫。”遂钰呜咽,“你怎么不说话呢,是我哪里做的不对吗。”
“哪里。”萧季沉指指绿梨说:“吃些醒醒酒,你醉了。”
遂钰:“我把人家的孩子扣在鹿广郡,他们以为自己是来游览风光,实际哪里都去不了,我要把他们留在王府。”
若邯州州府一日不回应,未按照鹿广郡的意思行事,鹿广郡不仅会永远扣押他的孩子们,若被惹急了,很有可能杀人祭天。
“你也曾是质子,这般作为会觉得愧疚很正常。”萧季沉想了想,决定开导遂钰:“这证明你已经拥有成为南荣王的资格。”
“南荣王府会在你的带领下重新——”
“我不想做什么南荣王,你以为做南荣王只要贤德就能心安理得地接受权势吗。”
为将相者通常伴随着伪善,为了谁而去牺牲谁,许多事并不公平,必须去由生命去铺垫前路。古往今来最好笑的是,只有性命方可铸就功勋。
好像不死个什么,就无法被铭记。
遂钰扶着栏杆缓缓坐在地上,整个人蜷成一团,语气中的悲伤逐渐扩散至四肢百骸,委屈道:“我不想要什么兵权,从小到大我只是想回家。”
“你们一个个都告诉我大都好,但大都没有父王母后,现在就连鹿广郡也没有他们了,我留在鹿广郡又有什么意义呢。”
萧季沉皱眉,沉声:“遂钰,你是南荣王的未来。”
“南荣王府的未来,萧韫……”
遂钰仰头试探性地去触碰萧季沉的脸,落入眼底的大皇子的脸在他心中早已变作萧韫那双令他沉迷的瞳孔。
深邃,幽静,仿佛千年不起涟漪的寒潭。
他永远都能镇静地回以令人心安的表情。
萧季沉身体微怔,没动。
他说:“那么你想要什么。”
“我想要的你已经给我了,只是我还不满足罢了。”遂钰忽地收回手,双手撑着地勉强爬起,晃晃悠悠地作势要下台阶,轻快道。
“再等三日,邯州离鹿广郡并不远,若三日还未回复,我们就把州府次子的小拇指剁下来,给州府大人当下酒菜。”
“我想你应该不敢。”萧季沉怕遂钰跌倒从台阶上滚下去,从后护着他,月光皎洁伴随着两人的影子浮动而洒下一地银尘。
遂钰反问:“为什么呢。”
若说从前,他束手束脚唯恐身旁有谁受伤,现在孤家寡人害怕什么,他所珍视的一切早已化作梦里黄粱,能够守住鹿广郡便是对整个南荣一族的交代。
那些零星活下来的族人都在望着他,用期盼的目光渴望得到他的指引,就像是仰望神明那般希望大仇得报。
“若有人挡我的道,那他就得死。”
遂钰语气轻快,不见半分怜悯。
台阶很短,但此刻却无限放长,萧季沉不知走了多久,直至遂钰真正脚踏平地,他正欲说什么,却听南荣遂钰用无比清醒且冷静的音调说:“大殿下,留步吧。”
“父皇要我在鹿广郡照顾你,四公子,圣旨我只得遵从。”
南荣遂钰何时醒的酒,萧季沉敛眉。
“呵。”
遂钰轻飘飘地不知是在嘲笑什么,萧季沉没听懂却来不及再想,遂钰调转脚步直视他,微微偏着头唇角含笑。
“大殿下,就按照我说的办吧。”
“三日后砍下其小指,四日再送条腿,谁想稳坐钓鱼台,我就把他拉下来,大家一起在血海里撒泼打滚,看谁最先上岸。”
南荣军主账。
“世子怎么回来了,今夜不是住王府吗。”葛桐见遂钰黑着脸行色匆匆,快步上前接过氅衣,说:“我去拿醒酒汤。”
哪还需什么醒酒汤,遂钰下台阶陡然意识到萧韫在京城,哪里会跟在他身后的时候,立即吓出一身冷汗,愣是没敢回头,鼓足勇气才岔开话题继续聊邯州。
酒气烟消云散,现在只剩宿醉头疼。
“萧季沉……得想办法把萧季沉弄回去!”遂钰一拳砸桌。
葛桐:“现在是大殿下暂代主帅一职,公子你还没有承袭王位,要把人往回赶,陛下不会同意的吧。”
遂钰:“……”
“葛桐你最近胆量见长,是最近过得太滋润吗。”
葛桐乐呵道:“大殿下最近在军中颇有人望,又不摆架子,大家都说大皇子更平易近人呢。”
“是是是,红白脸好事都他占了,让我做恶人。”遂钰无奈。醒酒汤葛桐加了些冰进去,正好是适口的温度,遂钰也懒得跟葛桐多说,说什么他都听不懂。
如遂钰所料,两日后邯州便带来新消息,邯州州府大骂南荣王府恃宠而骄,竟胆敢囚禁朝廷要员。
邯州州府长子傅文远修书一封命身边小厮快马加鞭,州府收到信后,当场气得险些没下得来床。
傅文远一心从军报效国家,却因身为州府的儿子而处处受桎梏,州府哪里肯叫家里的孩子从军,巴不得趁着来年科考将他们塞进大都去。
听说鹿广郡邀请,傅文远忙不迭收拾行李赴约。恰巧同母胞妹傅文画被亲爹许给邯州首富,及笄聘礼也收了,马上就要嫁人,傅文画不愿嫁给一个整日缠绵病榻的病秧子,也决定默不作声地“逃”到鹿广郡。
皇帝与世家斗法,鹿广郡便是皇帝手中的刀,他们的父亲并不愿承担什么责任,傅氏兄妹觉得亲爹窝囊,眼见百姓流离失所而闭眼装睡,就算此行是做质子,那也比坐以待毙强。
傅文画灵机一动将家里得宠小娘所生的哥哥半夜敲晕带走,若家中年长子女通通作他人手中物,或许能撬开懦弱亲爹的脑壳。
傅文远按照遂钰所言,信中只写三字——
爹,救我。
南荣王府议事厅。
“傅大公子心胸宽广,将来必有一番作为。”遂钰手握邯州急报鼓掌赞叹。
傅文画高兴道:“老东西答应了?”
遂钰:“州府大人还在犹豫。”不过已经比之前好多了,那几日严词拒绝不容商议。
“画画,坐端正,背挺起来。”傅文远拍拍傅文画,傅文画更软趴趴地伏在桌前无奈道:“哥哥,你说父亲会愿意接受难民吗。”
“不一定,他身后还有宁家支持。”傅文远泼凉水道:“世子,宁家乃是我妹妹未来夫家,颇有些财富,恐怕还得看他们的态度。”
遂钰想了想,询问道:“那未婚夫和文画小姐关系如何。”
傅文远眼前一亮,登时想到了什么,答道:“青梅竹马,小时候惯常跟在画画身后跑,如今他为宁氏继承人,若画画去问,大抵能成。”
打包将傅文画暗中送回邯州不过是眨眼间的事,不论宁氏是否支持,大都那边却传来出兵鲜国受阻,用于军需的粮仓出了问题。
军中贪腐向来是蚂蚁啃噬的木头,从里头烂,塌陷之时才发觉内里空荡,早已无力支撑。
禁足深宫的贵妃愿意倾尽家财助大宸夺得胜利,此言一出朝廷震动,就算这银子不出,先发制人也赚得声望。
然而远离朝堂多年的琅琊王氏携大量金银财帛入京,成吨的黄金往御书房外一摆,金灿灿连绵起伏。
代表琅琊王氏的乃是南荣二公子未婚妻,王观桐。
潮景帝亲自接见王观桐,本以为是个挥斥方遒同南荣臻一般的人物,却不想竟书卷十足,娴雅非常。
萧韫:“观桐小姐想必是带着族中叮嘱来的,话不多说,请直接提要求吧。”
王观桐双手放在腿面,钗环好似凝固般一动不动,淡道:“王氏祖训有言,天下大变需协君平定南北而已。”
“再说这些钱财,对琅琊来说不值一提。”
“我们自然是比南荣王府有钱些。”
“南荣?”萧韫心中微动,旋即问道:“是哪个南荣。”
王观桐:“此行同陛下商议之人本不该是我,因此臣女带来了或许陛下急于一见的人。”
她拍拍手,身旁侍女立即轻声冲外头喊:“将观桐小姐的匣子端上来。”
说是端,实则为四个身强体健的壮汉抬着木横抬上来。
萧韫看着眼前一人多高的精致木箱沉默了会。
琅琊王氏将这称谓匣?
第138章
傅文画偷回邯州,直奔宁氏而去,宁氏不是傻子,哪里会听傅文画的话,当即意欲将傅文画回城的消息告诉州府大人。
“宁家的腰牌大半在他身上,只要我们绑了他,不怕宁氏不低头。”
跟随傅文画的都是南荣军中精锐,想要绑架一个人轻而易举,更何况是宁家手无缚鸡之力的病秧子。
“文画妹妹,绑架便罢,怎么能真把我绑了来。”宁擎被五花大绑捆在轮椅上,无奈对遂钰道:“大人,在下双腿不便,就算放我离去,恐怕也行不过半米。”
“放屁!别当我没见过你用轮椅跑得比成人都快!”傅文画作证道:“骗得了别人骗不了我!”
宁擎:“我人都在南荣军中,文弱书生打的过谁?”
“不,你一人便足以断了所有人的路。”遂钰开口。
宁擎来时,是被打晕了送进屋的。而他醒后不与傅文远他们说话,偏偏面对自己与萧季沉,想必已经察觉这一圈人中,只有他们能主事。
宁擎闻言勾唇咳嗽了几声,道:“既如此为何不在谈判桌上聊呢,如此并非待客之道吧世子爷。”
“世子?”遂钰笑笑,缓步来到宁擎面前,俯身好奇道:“宁家和琅琊王氏,究竟谁的财富更胜呢。”
“自然比不得,但整个邯州宁家还是能做得了主。世子不就是因为这个,才将我绑来吗。不过你们不来找我,我也会寻时机亲自前来奉上财宝。”
“哦?”
宁擎:“天底下有钱人不少,除了琅琊王氏,还有朝廷那些贵族们的盘剥,单说户部的潘家,自从与南荣王府合作,其中盈利不算,但押运便足以令人眼热。”
“从前没有合适时机与鹿广郡做朋友,现在递投名状也不算迟。”
“南荣王在邯州出事,难道世子不想知道细节吗,或者说邯州州府收受多少钱财,将南荣王一行人往施工还未结束的官道上引。”
“那月阴雨连绵,无需人为,泥石流便能将整个队伍吞没。所有人手上都干干净净的,怎么能从尸体中寻找痕迹呢。”
遂钰喉头滚动,脸色蓦然阴沉,猝地攥住宁擎脖颈,拇指指尖发白,死死抵在咽喉处,一字一句道:“宁擎,你是想找死吗。”
“世子!”傅文画大惊失色,宁擎是她绑来的,她也没有要宁擎性命的意思,万一被南荣家的人杀死,回去根本没法交待。她正欲扑上去救宁擎,下一秒却被傅文远横跨半步挡在身后,傅文远摇头,“别说话。”
“哥哥!”
傅文远低声:“大人的事小孩子别管。”
“不,你就是因为知道,所以才决定暂时搁置不闻不问。”宁擎脸憋得通红,气若游丝道。
遂钰觉得好笑:“揣度人心可不是这么用的。”
“目的已经传达清楚,为何不能呢。”
话音刚落,宁擎感受到的紧迫骤然消失,整个人随即仿若虚脱般卸力,双手扶着轮椅一侧大口喘息咳嗽。
“邯州……咳咳咳,邯州并没有那么,官府的停尸间并没有那么好的保存,保存尸身的手段。但为了献上诚意,我将咳咳咳咳,我将世子与王爷请到了宁家名下的冰窖中贮藏。”宁擎双手发颤,为了不直接倒地竭力控制气息,迫使自己没那么快晕厥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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