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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荣(古代架空)——迷幻的炮台

时间:2023-09-29 11:17:18  作者:迷幻的炮台
  院里草棚下,平展地铺着两块用以歇息的凉席,草席边缘用浅得发白的布条箍着,看得出主人十分爱惜物件,遂钰坐在席中,看着萧韫从院子另一角,将分量看起来并不轻的石凳般过来。
  “过来。”
  萧韫拍拍腿,遂钰挪了挪,靠近潮景帝后,胳膊搭在他腿面。
  皇帝本以为遂钰得犹豫好一会,至少表达害怕疼痛,毕竟手边没有更好的……他发觉遂钰正用好奇的目光仰头望着他。
  年轻公子的眼睛很亮,瞳仁仿若隐匿于山涧的水潭中,静静躺在潭底,未曾雕琢过的纯净晶石。
  被他凝望,好像烦躁的心情也能被瞬间抚平。
  萧韫不禁张开五指,在遂钰巴掌大的脸前晃了晃。
  浑然天成,他脑海中忽然浮现四字。
  遂钰略歪了歪头,以为萧韫是在试探视力有无影响,毕竟也有受伤之后导致双目失明的先例存在。
  他好心提醒:“我没瞎。”
  “……可能会很疼。”萧韫点燃油灯,将小刀放在火中炙烤消毒。
  就连萧韫都未曾预料到,遂钰竟然如此能忍。宫里磕碰破皮都要大叫好几日,凭着即将愈合的伤,从他这里讨了不少大大小小的好处。
  林间一声不吭,若非每至夜晚微烧,甚至能忽略他已受伤的事实。
  萧韫落刀并未犹豫,刃入腐肉,遂钰身体猛地一震,整个人绷在原地不得动弹,就连脚尖也在用力。
  军营中待过的人,无一不是处理刀伤的好手。行军可敌千里之外,此言固然听着豪爽勇猛,大漠孤烟黄沙弥漫,其中孤寂与绝望却鲜有人知,而将士们也刻意选择遗忘困苦。
  “除非要命的创伤,一般这种伤口,连轻伤都算不得,自己就能处理。”
  遂钰意识空白,耳边落下的声音轻如羽毛,亦或者是萧韫故意吸引他的注意力。
  砰——
  遂钰一头撞在萧韫腿面,额头正好挨着垫在掌下的木质托盘。
  这种疼痛并未抵达极致,遂钰受过那么多伤,深知这种程度还在自己的忍耐内,但民间的麻沸散着实作用不大,不如太医院特制。
  那时他被大哥打得皮开肉绽,也未像现在这般狼狈。
  柔软的长发自脖颈分作两束滑落肩头,露出骨骼根根分明的脖颈,白皙皮肉下覆盖的骨骼凹凸可见。
  第五刀抬起,萧韫手中已全是汗。
  遂钰苦夏,每逢夏日都躲在殿中不曾频繁出入,乡野固然清凉,却也没到舒适的地步。
  汗很快洇湿后脊,仿若阳光透过绿荫,留在肩胛的斑点状阴影。
  “呼——”
  倏地,遂钰突然吐出口浊气,用另外那只完好的手抓住萧韫的手臂,逐渐收紧,力道自始至终如同他忍耐痛苦般竭力抑制。
  但很快他便强硬地将手挪至石凳凸起的弧度中。
  萧韫将刀倒换至左边,说:“我现在用左手,你可以继续抓着我的手臂。”
  “还能忍得住吗。”
  他又说。
  此话说出来于此时略显苍白与无奈,遂钰肉眼可见地神情衰败,但事已进行大半,没有再停下来的理由,萧韫的判断是——
  即便遂钰今日拒绝,他仍会打晕他处理伤口。
  不能再等。
  离开皇宫,好像瞬间失去了某种对立的角度,让他们之间的每次正常都变得无疾而终,虽有头有尾,不再逃避,但比任何脆弱的事物更易碎。
  遂钰眼睛微微动了下,听到金属与瓷瓶碰撞的声音。
  叮——
  他的意识根本没办法支撑他再分神细数多少刀,只是觉得萧韫比平时更沉默。
  皇帝本身便不是什么喜欢说话的性格,很少说废话。因此,遂钰已经适应了这种生活,甚至认为萧韫不开口,远比他说话的时候更讨喜。
  但现在……他更愿意萧韫说些什么
  哪怕是朝堂要务也无妨。
  但这样太奇怪了,至少对于遂钰来说很难开口。
  他认为脆弱的心绪持续紧绷多年未曾断裂,却不知为何非强撑着一口气苟活至今。
  若在后宫狭小院落生活,他或许还有寻死而毫无留恋的可能,但现在,他牵挂的,纪念的,未完成的,逐步将他的心脏填满。
  毫无空隙可言。
  “遂钰。”
  “……嗯。”
  “疼可以喊出来,或者咬着帕子分散注意力。”
  萧韫语调平静,遂钰能感受得到他在刻意安抚。
  强行令逐渐溃散的精神再度聚拢,眼前仿佛展开朵朵烟花,遂钰尽量让自己体面些,答:“……我……还好。”
  潮景帝很清楚刀剑入骨的滋味,也徒手割肉,从腹部挖出埋在体内的箭镞,他已经准备好了安慰的词句,却未想遂钰比他想象中的更能忍耐。
  他用银挑将药粉仔细洒进伤口,耐心等待遂钰紧绷的身体逐渐变得柔软,确定疼痛泛起的涟漪散去,才动手将伤口裹好,说:“明天我去镇上买更好的金疮药。”
  “他们查到这里是迟早的事,不能暴露。”遂钰一身热汗,唇齿泛着莫名的铁锈味,他舔了舔干涸的下唇,盯着自己的手发了会呆。
  “以前我经常担心的自己脸受伤。”
  “哪里都行,只是脸不行。”
  “没有权势,被人忽略,该有的我什么都没有,只能靠着这张脸吸引陌生人的注意。”
  “太学……我想你对我那样好,教我诗词歌赋,如果、如果你能带我离开这里,离开南荣遂钰这个身份,我是否就能快乐些。”
  一介乐师身份,甚至不知是否能够通过太学的应试,成为享朝廷俸禄的先生,这样的人会抛下一切带自己走吗。
  遂钰甚至不确定这个人是否喜欢男子。
  大宸民风开放,也仅只是戏文之中的笑谈,贵族之间养小倌,也不曾正大光明带着人出门。
  可知,仍为不齿。
  “事到如今,我终于能问你一句,你是因为我的脸才接近我的吗。”
  萧韫:“……”
  夏风如许,穿堂风掠过发间,扬起如墨发尾,遂钰扬起下巴,光的缝隙将他流畅的下颚与咽喉的线条填得满满的。
  某个瞬间,遂钰的气势甚至隐约压倒萧韫,萧韫明显感觉得到,他的呼吸在跟着遂钰的频率走了。
  “是。”
  在遂钰的坦诚的提问下,任何谎言无所遁形,萧韫亦难以用别的借口哄骗他。
  是,没错,是因为你的样貌。
  大都世家子弟俊秀者不在少数,却并未有比遂钰容颜更明亮者。
  若并非世家,那么在太学的,便只能是某个权贵子女豢养的宠物。
  多年前射出的那箭,终究会回到自己的胸膛。
  因果循环,萧韫本不行此等谬论,事到如今,他想将遂钰捧在手心,遂钰却即将要随着他的手指的缝隙,似流沙般融入江河湖海。
  一旦放遂钰出宫,他便留不住他。
  但萧韫没想到此日竟来得如此之快。
  他将托盘放在凉席旁,俯身靠近遂钰,撩起他鬓角被汗打湿的发,说:“若朕就此将你囚禁于深宫,你是否会恨朕。”
  “只要将我带出宫,陛下就得承担我随时离开的风险。”遂钰迎上萧韫的眼睛,毫不犹豫道。
  他的声音尚在颤抖,不知是伤口的缘故,还是畏惧皇权。
  “做顶天立地的将军,或许比在朝堂尔虞我诈更天高海阔。”萧韫并未反驳,收回手,略拂了拂鞋边的尘土。
  村长正好端着刚从井中冰镇后的瓜果,看着遂钰已经收拾妥当,包扎完好的手,诧异道:“你这孩子,小小年纪竟有如此心性。”
  “唉,快吃些果子。从井子里捞上来,凉得很,正好止疼。”
  幸而在大都有太医时刻照料,用珍奇药材堆砌的身体,倒还比寻常人更扛得住。
  没过几日,伤口便有逐渐愈合的痕迹。期间,萧韫冒险去镇中打探消息,幸而宗祠还未查至此处。
  落魄之地也有落魄的好处,人烟稀少,消息也是最后一个抵达,时间差已经足以处理许多事。
  玉罗绮不似遂钰,哪里经历过凶险,骤然得了放松的时机,立马神情恹恹,整日躺在房里,怎么睡都睡不醒。
  遂钰好不容易趁着日头,将玉罗绮带到院里晒太阳,玉罗绮又用毯子盖着脸,委屈道:“好哥哥,让我再回去睡会吧。”
  话音刚落,地表震动。
  遂钰猛地拔地而起,抓住玉罗绮,将人往身后塞。玉罗绮眼前天旋地转,正欲问什么,遂钰冷道:“有人来了!”
  玉罗绮立刻噤声:“!”
  他握紧放在果盘边缘的匕首,作俯冲攻击的姿势,死盯着篱笆处晃荡着的细长柳枝。
  萧韫同村长去山里打猎,若此刻宗祠——
  “有人在吗?”
  “二爷,好像没人。”
  “你小子怎么知道没人!”
  青年身着天青色骑装,银色暗纹打底,腰间挎着硕大牛皮包,马背还压一柄长戟。
  南荣臻将牛皮包丢给亲卫胡小海,扬扬下巴,示意胡小海:“把里头的烧鹅拿出来,这么破的村子,遂钰逃难几日肯定没吃几口好的。”
  “饿死皇帝,都不能饿着我弟弟。”
  胡小海:“您可小点声吧,万一陛下在里头,王爷还专程叫人送信,务必要属下千万管住您这张嘴。”
  南荣臻充耳未闻,绕过胡小海,大摇大摆推开篱笆门,双手叉腰,朗声道:“小弟,我是你那素未谋面,英勇无比的二哥啊——”
  作者有话说:
  南荣臻:我那素未谋面却一定面黄肌瘦的弟弟啊!!!
 
 
第107章 
  烧鹅明晃晃摆在桌前,鹅屁股正好对着遂钰,南荣臻正拿着小刀,在鹅背十寸的距离上下比划。
  “小弟你想吃哪个部位。”
  即便事先在父王口中,已大略了解第二位兄长的性子,亲眼所见后,遂钰仍无法将稳如泰山,谋划老道的大哥,与眼前这位……这真的是大哥管束多年后,方才养成如今模样的……的……
  遂钰喉头滚动,捧着水杯仰头饮尽。
  他胃口不佳,生来也吃不得油腻之物,只是望着烧鹅被炙烤金黄的表皮,在日光照耀中,缓缓淌下几滴晶莹剔透的油润。
  “……”
  南荣臻见遂钰直勾勾盯着烧鹅不放,以为小弟在这鸟不拉屎的地方受苦,许久未用肉食,想必是因拘谨才不敢上前动筷。
  二公子立即用刀连皮带肉片下几片,亲自送至遂钰嘴边。
  “吃,饿了就吃,自家兄弟面前不必拘谨。”
  遂钰连忙摆手:“不、不不不不,不是的二哥。”
  “二哥,我真的吃不下了。”
  “不要,不要那个,二哥你吃!你先吃!”
  “真的不能再吃了,二哥行军想必比我更累,不如先进屋修整,我、我。”
  萧韫与村长带着猎物回家,距离小院几十米,便听到里边热情与痛苦此起彼伏。
  两人对视,村长乐呵道:“家里十几年未曾如此热闹,想必是接你们的人到了。”
  “贸然叨扰,还请您不要见怪。”萧韫边说边推开篱笆门,遂钰正被南荣臻强行灌下一口解腻的梅子汤。
  四目相对,遂钰狼狈地用手捂住眼睛,南荣臻抓住机会,将鹅肉塞进小弟嘴中,玉罗绮抱着鹅腿吃得满手满嘴全是油,翘着干净的手指去抓茶杯,瞧见门口站着打猎回来的二人,口齿不清道:“回来了。”
  “什么?”南荣臻背对潮景帝,眼里全是瘦如柴鸡的小弟,分神问玉罗绮:“你说什么。”
  南荣臻是家里兄弟中最跳脱的性子,被南荣王评价:颇有本王少年时的气宇轩昂——
  即,鹿广郡街头巷尾策马扬鞭鸡飞狗跳,整日被老南荣王逮回去跪家祠的风范。
  “你再这么捉着他的手,待会伤口崩裂还得再缝一次。”萧韫提着野兔耳朵,气定神闲地走到南荣臻身旁,胡小海没敢吱声,胳膊肘用力捅了下南荣臻。
  南荣臻嘶声,上半身晃了晃,下身底盘稳,没动:“胡小海你最近脾气大得很,连你家二爷的话都。”
  “南荣王知道你家将军自称爷吗。”
  胡小海见过最大的官是王爷,再往上,京城里的那些官员,他只听去大都述职过的同僚们描述几句。
  而他家公子,也就没比他的见识多多少。
  约等于无。
  遂钰如获大赦,趁南荣臻不注意,连忙吐掉鹅肉,躲到萧韫身后说:“二哥,这是陛下。”
  他用手背抵着萧韫的腰,下一秒,便被皇帝捉住手腕,面不改色道:“谁教你擦手用别人的衣裳。”
  遂钰哼了声,南荣臻那边反应过来,连忙向皇帝行礼,二三十名壮汉将小小院落填得满满的。
  “臣救驾来迟,还请陛下赎罪。”南荣臻不卑不亢道。
  南荣王府次子南荣臻,幼年便举得起鼎,一身蛮劲力大无穷,本以为是个壮硕汉子,现在看来,也只比那南荣栩个更高些,更精神,似跟南荣王一个模子里刻出来般。
  兄弟三人,长子幼子更似母亲,好不容易有个与南荣王差别不大的。可惜历练不够,怪不得被南荣栩送去涂涂关,宝剑尚需打磨。
  村长骤然听得这些军汉称萧韫陛下,不可思议地呆呆杵在原地,亦或者说被吓得短暂失去反应。
  这些人虽着便装,但仍能看得出杀伐果决之气。村长见过送儿子回来的那群人,也是站在他面前,令人不寒而栗的模样。
  上过战场,便不可能再褪去那身血腥气,即便风度翩翩怡然自得,内里仍浸染着渗入骨髓的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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