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妄没有回答。
短暂的庆幸一闪而过,被高涨的情绪掩盖的疼痛便似火焰般烧了过来。他面色苍白,汗如雨下,脸颊却反常地红了起来。这并不是发烧,而是——中毒。
为了确保能将妖兽杀死,他的武器上都抹了毒。
或许这毒是杀不死须沧的。
但那一瞬间,他想如果任由匕首落下,无论毒有没有作用,须沧都一定会死在他手下。
因为……那是神的意志。
所以才不能让那一刀落下。
比起杀死神,他更需要这位似乎知道很多的神活着。
是的,仅仅是这个理由罢了,没有其他的原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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没有其他原因。
李妄眨了眨因疼痛控制不住的眼,模糊的视线一瞬清晰,有水渍滴落衣服。他抖着手把匕首收好揣入怀里,要去摸之前备好的解药。
只要吃了药,中毒也不会有太大影响。
旁观的神打断了他的动作。
须沧一抬手,少年就如之前那些陪嫁的布匹,飘在了半空,动弹不得,反抗不能。
[你想做什么?]人类恐高的本能让李妄心情烦躁了不少,更何况又处在任人鱼肉的处境。
“做现在该做的事,”银白发的神睨他一眼,“送你回房间休息。一直让你在这里待着,这里的床都会被你弄脏的。”
他对着床铺上被染红的几块地方挥了挥手,原本脏污的地方就重新干净起来,仿佛根本没有被弄脏过。
“而且人类受伤了似乎需要休息,不是吗?”
须沧自顾自往一个方向走,前方的门不用碰,如同拥有生命般自己打开了。
一扇扇打开的门,无声而迅速,像是仆人默默对宫殿的主人低下了谦卑的头。
李妄沉默地看着这一幕。他本该为未解决的毒惊慌,可那点青黑的痕迹紧紧停留在手腕,没有按照原本的路线向下。这说明毒素的蔓延异常缓慢,或者说,像是停止了,才没有再进一步损害其他地方。
为什么会这样?
他看了眼下方从容的神,答案自然涌现了出来——这是掌控流动的神。
空气、水流、血液、毒素……凡是流动之物,便在他的掌控之中。阻止毒素也算不得什么。
那,时间算是一种流动吗?
“并非如此。”
须沧平静的回答声中,李妄陡然意识到自己对这个问题的疑惑太过强烈,居然真的被传达到了神的耳中。
所幸这位神似乎无所谓告诉他答案:“时间对人类来说是流动的,只是因为你们将无法改变的时间定义为过去,将真正改变的时间定义为现在,将或许能改变的时间定义为未来。对真正掌控时间的神来说,过去、未来、现在是同等的存在,既无流逝,也无凝固,只是存在于同一眼中发生的现象。”
李妄似懂非懂,却也理解他是说,他不能操控时间。
[有能够操控时间的神?]
“自然。”
李妄一顿,不自觉又生出些期望来。
[那他能够让死去的人时光倒流,活过来吗?]他问得小心翼翼了些。
“时间的重担无法施加在人类灵魂上。”银白发神明的语气轻飘飘,“他能让死去的身体恢复,却无法带回灵魂。灵魂才是掌握生死的权柄所能操控的关键。”
生死不可逆转……吗?
一次又一次被如此告知,李妄已经没有最开始那么难以接受,仅仅让那缕愁绪在呼吸间盘旋了一会,就压到了心底。
[这世上有多少神?]他又问道。
虽然之前须沧说了些莫名其妙的话,还想逼着他杀了自己,但从现在的状况看,除了并不详尽,这位神好像并不在意透露出什么情报,能回答的部分都会回答。
身体无法控制,思维还能传达。现在说不定是个获取更多情报的好机会,他当然不能放过。
须沧果然不介意告诉他答案:“神或诞生于荒野、诞生于雨露,诞生于世界上各个角落。没有谁会闲极无聊去数数看,到底有多少位的。”
李妄被这个回答惊到,正待再问,却发现须沧在一扇门前停了下来。
这是一扇外表看上去与此前见过的门并无区别的门。朴质无华的雕花黑木门,门槛细微处画着金粉的鸟雀鱼虫。
这道门打开,那些明黄的烛火也跳跃着亮了起来,把整个空间照得亮堂堂的,一眼就能看清布局。
毫无疑问,这是一间卧房。妆台屏风、桌椅板凳一应俱全,其余如珠帘玉瓶之类的装饰与此前富丽堂皇的大厅颇为相似。唯一与众不同的,是摆在屏风后巨大的“床铺”——那是一块巨大无比的蚌壳。
一般来说,珍珠蚌里只有那颗珍珠是洁白无瑕、圆润可爱的。可这只用作床铺的蚌壳,整体都像是用珍珠塑造,荧光闪闪、晶莹剔透,上面还挂着一些绫罗绸缎,嵌着不少珍珠宝石,像是一只精美的大摇篮,把那柔软蓬松的床铺含在了最里面。比起睡觉的地方,更像是专门定做的华贵摆件。
李妄看见这床铺,却有些僵硬。
他隐约猜到须沧想要做什么了,或者说,实际上有不少志怪小说里描述过这样的桥段——睡在巨大蚌壳里的蚌女什么的。
“这里是你的床。”
果不其然,须沧把他放到了那一看就充满故事性的床铺上,若无其事地说,“我听说人类喜欢这样类型的床铺,许多故事里都特定描写了这个样子。”
……肯定是有哪一任新娘跟这位神说了些奇怪的话!
身为一个男孩,坐在这种充满女性气息的床上,某种意义上,和随意闯入女孩子的闺房都类似了。
李妄面颊一点点红了起来,他很想跑开,但碍于没有恢复行动力,只能瞪着须沧:[我需要处理伤口,这伤口不会自行愈合。]
言下之意,他得让他恢复行动,否则后果自负。
然而,须沧盯着他好一会,忽然道:“以人类的体质,即使处理了伤口,你也会虚弱很久。”这是句废话,但出自这位性情不定的神明之口,就不能当做普通的废话。
他默默戒备:[你想说什么?]
神明欺身过来,低头俯视着黑发少年,轻声道:“若是吃下神的心,你很快就能好起来了。”
[不必了。]李妄已经下定决心,在得到足够的情报之前,不以身试险。
之后他会找机会和天道好好聊聊,至少不能连真话谎话都分不清,被耍得团团转。
然而这次,神明却没有再接受他的拒绝。
“看着这间房我想起来了,”银白发的神勾起个笑,像是单纯模仿那样的动作,没有半点人类的温度,他不紧不慢道,“作为新娘的丈夫,我该主动给你聘礼。听说人类的习俗中,若是没有聘礼,很有可能没法娶到新娘。现在的情况大概与那种相似。”
[不是,你……]
“别担心,这次我不会忘记的。”
李妄惊愕的目光中,须沧带着平和的笑,伸手捅入了自己的胸腔!
意料之外、情理之中,并没有出现鲜血四溅的可怕场景,那只手仿佛穿过的不是身体,而是一层单薄的鼓面,仅仅洞开了个深深的入口。
那疯狂的神眼都不眨,一把拽出了一只心脏!
那心脏与人类的不同,通体晶莹透亮,整体呈现即将入夜时天空的墨蓝色,像一件精致玉器。
怦咚怦咚,李妄愣愣看着那颗心脏。
他甚至能听见那颗心跳动的节奏,一声一声,带着水流一起波动。
“吃下去。”
银白发的神将那颗心递到少年的嘴边,全然无视了胸前混沌虚无的大洞,几乎命令地说着。
李妄没法转头,他只能死死咬住嘴,瞪着明显不正常的须沧,竭尽全力表达着拒绝。
那颗心脏绝非人类能够承受。
要是吃下去,会发生什么谁都不知道。
生物的直觉不断发出警报,只诉说了一个事实——绝不能接受。
然而,那心脏刚刚递到嘴边,便化为流光,顺着呼吸进入口鼻,他连反应的时间都没有,就被猛然徜徉全身的力量穿透了。
“唔,咳咳。”
不知何时,束缚感消失了。
李妄却弯下腰,蜷缩成一团,脸色比之前还要苍白。
他试图把那逐渐炽热的东西从嗓子里挖出来,手上崩裂的伤口再次溢出鲜血,嘴里被那股铁锈味沾满,仿佛他真的吞下了一枚心脏。
伴随着作呕感与晕眩感,他放下手,死死捂住了自己的心脏。
那里有什么在死亡,有什么在生长,有什么改变。
死亡、生长、改变,都与痛苦相关。即便那时他不懂,却也已经被本能驱使,想要抵御即将到来的浪潮。
面对无边无际的巨浪时,人类总是渺小无力。
如同从血肉里并发出荆棘,他好像被撕成一片一片,又被重新拉扯在一起,拼合成自己。
反复拉扯、反复生长,自我意识不断清醒与沉睡中,一切都远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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慢慢的,少年的眼神沉入虚无,双手松开,双腿一软,跪坐在床。如同一具了无生气的人偶。@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他看不见的地方,手上的伤口正以惊人的速度愈合,恢复到了完好无损的状态。
旁观的神垂下碧蓝的眼眸,伸手抚摸着人类少年的发丝,柔和下嗓音,勾出微不可闻的笑:“再等等、再等等。接受这份力量,接受这份渴望,接受——‘我’。”
“我会给你你需要的东西,你也必须让我于你之中,得到想要的东西。”
他低头,于人类耳边低语,虔诚得仿若祈祷:“给我——无休无止的感情吧。”
拥有伟大力量的神,向着弱小无力的人,许下心愿。
一片混沌中,只有那句话被刻在了李妄的心头。
痛苦、灼热、逃离,纷乱的思绪汇聚成雾,凑不成完整的逻辑。
身后的神不知何时躺入蚌壳,隐匿了身形,被牢牢保护在内。
灯光尽数熄灭,夜明珠黯淡无光,这里仿佛被名为黑暗的怪物吞噬。
李妄什么都看不见。
看不见自己变逐渐变灰的发丝,看不见自己苍白的发丝,看不见愈合的伤口。
唯一看见的是——远处触碰不到的天光。
代表希望、代表方向的光。
他仍在混沌,却跌跌撞撞跑下床,扯松了衣服,跑丢了鞋子,依靠着门,大口大口呼吸。
他记得自己的名字,却想不起来应该要去什么地方。
他知道这里不是属于他的地方,却不知道该往哪里走。
现在该怎么办?
他为什么要到门前?
迷惘无措、痴思呆想中,面前仿佛不可逾越的门——被打开了。
天光顺着缝隙从四面八方钻进眼帘。
李妄在强烈的明亮中看清来人,不安的心一点点平息,他笑了:“师鱼鱼。”
如同约定,你们真的来接我了。
他被同伴于漆黑的河底捞起。
第22章
李妄将自己吞下堕神心脏的事情简要说明了一下。
虽说他不认为这事算得上问题,但看其他人的表情,他还是能意识到,或许还是他自以为是了。
牧月眉头紧紧拢在一起:“那名为须沧的神说的是真的?我们必须获得堕神的力量,才能杀死其他神?”
显然这话不是对着他们问的。
【非也。】天道很快回答,【堕神之力仅仅是捷径之一。】
“捷径?”师鱼鱼摸着下巴,“有这样的好事你为什么不早点说。为了杀死神,有用的武器当然越多越好,不是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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