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然,至于没了河神之后,河水再度上涨毁坏庄稼该怎么办,就不是牧月考虑的范畴了。
且先不说那位河神早已打算放弃新娘,来年洪灾必然来袭。
光从个人角度,她也不赞同这种做法。
“是啊,毕竟以一人换取千人的生机,对那一人来说,也太残酷了些。”祝笑笑叹道。
“不,笑笑,那只是无可奈何的选择罢了。我所质疑的并非如此。”
今日穿了一身淡紫衣裙的牧月擦着手上的酥饼渣,看着它们坠落,“人若是一味指望他人来拯救自己,是永远也不可能进步的。必须自己行动起来,必须自己做出选择,当个随波逐流者,就不能埋怨被洪流吞噬。”
师鱼鱼撑着头:“哦?这就是你非要我把那什么治水官员介绍信放到镇长家里的原因?”
“那也只是一种选择罢了。”她若有若无勾起嘴角,“最后还是由人来决定到底会有怎样的结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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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嘁,假好心。”
李妄听得出来,她还是留了一线生机给酒情镇。
对比之下,她对待主祭的态度似乎就无情多了。
师鱼鱼跟他提过,他在河底那段时间,牧月私下和祝笑笑把河神娶亲的事情宣扬出去了。
一方面是为了最大化利用河神神使的身份,另一方面也是为了把主祭的存在放到众人面前。
让他面对那些不想再度迎来水灾的老百姓的期待,让他受到迄今为止难以获得的爱戴,让他被高高捧起。
最后,被狠狠摔下。
毕竟失去存在作用的主祭,是召唤不来河神的。
李妄想了想按照计划那位主祭的结局会是个什么样,决定不对“如何答谢”的过程提出疑问。
那答案大概不会很美好。
“不用担心,这艘船确实属于我,主祭派来的人在我们到达第一个港口时,我已经打发他们走了。”
牧月像是看出来了什么,用手帕擦擦嘴,说道,“现在这艘船上的人都是我另外雇佣的人,嘴很严实,懂规矩,不会胡乱打探,当然,也很听话。你醒来之前,为了以备不时之需,我们才在每个港口都停留了一会。现在既然你已经醒了,加快行程的事便需商谈一番了。”
她一说完,师鱼鱼便举起手:“我赞同。天道也说了,李妄的身体还在适应新的力量,总会恢复,那么一直在水路上耽误时间也没有意义。在水上漂泊的感觉可真糟心,每天摇摇晃晃,胃口都不好了。”
“你胃口不好,昨日怎么又吃了我的蜜糖和桃酥?”
“正因为吃不下饭,才需要一点甜的东西开胃嘛。”
祝笑笑熟练无视那两人尽显年纪的对话,打量过李妄一遍,点点头:“今天你的发色似乎恢复了些,脸色也在好转,看来天道说的是真的。提升船速的话,应该不会有太大影响。”
不知什么时候起,她会说这样并不完全相信天道的话了。
李妄顿了下,应了声:“嗯。我没有意见。”
他们的时间本来就不算多,谁也不想耽误。
“李妄李妄,你别听她说的,这大小姐惯会恩威并施。她们靠岸停留可不仅是为了你。”
师鱼鱼不知何时把战火引了过来,指了指桌上的糕点,“瞧见那东西了吗,那可是阳城需要排队一个时辰才能买到的糕点。知道怎么来的吗?大小姐为了这个……哎哟!”
他浑身一抖,面色扭曲了一下,腾地站起身,惊疑不定地看着旁边浅紫衣裙的少女,默默踮起一只脚,挪远了些。
牧月轻轻瞥他一眼,拿起挡风的扇子遮了半脸,语气随意:“怎么不接着说了?不如说说你欠了我多少钱?李妄说不定对这个话题也会感兴趣的。”
浅棕发少年顿时僵住。他缩了缩身子,护住腰间多出了几件小玩意,嘀咕着“最毒妇人心”、“口腹蜜剑”之类的话,倒是没有继续说下去了。
旁观完这一场,李妄倒是知道这短短几日中,不好对付的师鱼鱼和心思深沉的牧月到底是怎么保持友好相处的了。
大概金钱在改善关系上,起到了不小的作用。
说起这个,牧月到底有多少家底?
他悄悄凑近旁边表情淡然的黄衣少女,小声问:“牧月她向来如此……阔绰?”
祝笑笑偷偷瞟了眼还在吵的少女一眼,低声道:“比起之前来说,她已经收敛不少了。许是家庭原因,阿月秉持的观念与我不同,她很擅长花钱。”
她强调了“擅长”。
这世上花钱的办法有很多,擅长一说代表的含义,显然不是指毫无规划,胡乱花钱。
比如用在让某些人屈服上就属于擅长的一部分。
李妄了然,再度看向坐在上位的少女时,总觉得她身上莫名泛起一层隐约的金光。@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那就是财富的气息吗。
莫名升起的憧憬被少女投来的凌厉目光打断。
“该说正事了。”
牧月懒得再甩眼神给旁边做鬼脸的幼稚家伙,敲了敲桌子,“笑笑我知道,是同意了的。既然没人反对,那么等今日午时补充完物资,我们就全速启程。不出意外的话,我们会在三日后到达离青宝涧最近的港口。”
“青宝涧是在东南的大通城境内?”李妄看看地图,“大通多山石,路上不好走,我从前听人提起过。但青宝涧这个名字倒是通过天道才第一次听说,这是什么偏僻的地方吗?”
师鱼鱼往椅背上一靠,翘起二郎腿,看向少女们:“这地方啊,的确鲜为人知。我倒是知道一些,想来也不一定比你们知道的多。怎么样,先交换交换信息?”
闻言,牧月与祝笑笑交换了个眼神。
后者会意点头,开了口:“我们知道的也不算多,可能是最基础的那些消息。比如——青宝涧是除妖师的大本营。”
“除妖师?”又是一个李妄没听过的词。
“对。”祝笑笑解释道,“这是针对妖兽的人的自称。百年间妖兽伤人、坏地、毁村的事情不少,不知何时起,便诞生了一批专门对付妖兽的人,他们自称是除妖师。青宝涧,便是这群人最开始的根据地。”
宛如某种隐藏在和平世界里的另一面被打开,李妄听得认真。
有时很多事不去接触,便如同被困在茧里一无所知。但只要打开一条细缝,就足够风雨刮着知识进入了。
牧月啜了口茶,评价道:“这也难怪,青宝涧那块地方据说曾因战争死过很多人,怨气颇重,很适合妖兽生存。妖兽作恶,若是一直忍气吞声、毫不反抗,才不像是人的做法。就算没有除妖师,也会有灭妖师、降妖师的。”
“他们怎么杀死妖兽?”李妄想起自己曾经面对的妖兽,光是野猪和蜜蜂就够难对付,遇见了恨不得立刻逃走,很难想象会有人无数次面对这样的妖兽,并且以此为生。
“妖兽如同动物,有相伴相生的关系,也有相生相克的关系。”祝笑笑解释道,“有些妖兽的爪子与皮能制成很不错的武器,有些妖兽自带毒素,能用来针对其他妖兽。我之前研制的毒,便属于这一种。”
师鱼鱼打量她:“之前我就想说了,这可不是一般人能做到的,你曾经学过这方面的知识?”
“只是略有涉猎,不算专业。”她摇摇头,不着痕迹地收了收手腕下的香袋,“如果是真正的除妖师,大概很不需要太久就能判断当初河底的是不是神。”
“所以,我们此行的同伴可能是一个除妖师?”李妄听出些端倪。
祝笑笑回答得谨慎:“还不确定,但不无可能。”
“可除妖师们的风评不是很好哦。”师鱼鱼一手撑着下巴,颇有些散漫,“那群家伙在杀死妖兽上的执着程度,据说已经到了接近疯魔。如果真有一个这样的同伴,真的会是件好事吗?”
牧月瞟了眼他:“天道只说新的同伴在那里,没有提过他们是不是除妖师。这件事还没有定论。”
师鱼鱼没被那一眼吓退:“但事实就是这样吧?同伴都需要被挑选,不然的话我们现在怎么会坐在同一艘船上?难不成是什么人都能随便坐上来吗?”
眼看两人又要争辩起来,祝笑笑正打算说些什么把话题带过去,就看见李妄扯了扯旁边人的袖子,小声在他耳边说了什么。
顿时,浅棕发少年不满的表情僵住了。
很快,他鼓了鼓脸颊,趴在了桌子上:“好啦好啦,先等见到人再说。”
他退了一步,牧月也不会纠缠不放。双方都不说话后,这事就算是揭过了。
祝笑笑松了口气,虽然她好奇刚刚李妄说了什么堵住了师鱼鱼的嘴,但眼下还有更重要的事需要说明。
“不过,我们确实得到了一条有趣的消息。”
能被评价为“有趣”的上一条消息,似乎是河神娶亲。
意识到这点后,李妄立马问:“是什么?”
其他两人的目光也集中了过来。
被盯着的少女吐字清晰,将那个会引动波澜的消息投入湖面:“那群除妖师,好像打算请神下凡。”
“请神……下凡?”
说起这个词,李妄的眉头都皱了起来,“神生活在天外天,不会主动来到人间。即使过去神明们间接地干扰过人间事宜,导致留下了神明事迹产生了相关的信仰,也鲜有神亲自来到人间。对他们来说,人间不是合适的居所。在人间待太久,会影响他们获取力量。”
这一番话说完,他一抬眼才发现,三人居然都惊讶地看着他。面上或带着担忧,或探究,或若有所思。
“怎么了?”他一时不明白为什么他们是这副表情。
没人第一时间回答,场面有一瞬陷入死寂。
“李妄,”最后师鱼鱼先出声了。
他看着他,眯起眼,“你怎么知道的。”
怎么知道的?
这不是理所当然的事情……吗?
不,不对,他怎么会知道?
李妄瞪大眼,终于明白不合理之处在什么地方——他不该对神的事情了解得这么清楚!
他们之中,唯有天道最了解神,但天道不会把知道的事情尽数告知,也不会主动提供他们需要的情报。对于天道来说,祂仅仅是引路人。他们仍然是在接受考验的契约者。
所以如果不去问,不去探查,他们无法得知更多关于神的事。
明明在此之前,他对神也所知甚少,为什么忽然之间,就如同谈起街坊邻里,自然而然说出了这样的话?
就好像,他曾经作为其中的一份子,与他们长久相处过一样。
李妄缓缓抬手,按住了自己的心脏。
跳动声并无变化,也没有任何不同。
河底发生的种种自眼前浮现,他知道,这里或许融入了另一个生命的呼吸。
那属于一位神明。
“我……好像得到了一些,算得上有用的馈赠。”
最后,头发灰白的少年轻声说道。
第24章
这是种奇妙的感受,很难说到底是李妄吞噬了须沧,还是须沧侵占了一部分李妄的记忆。
毫无疑问,现在李妄对神的了解程度,远远超过之前一知半解的模样。
“你是说,须沧给了你一部分他的记忆?”牧月拧眉,“他为什么要这样做?这样做对他有什么好处?他跟天外天的神有什么龃龉,需要借助我们的手才能报复?”
师鱼鱼面色阴沉:“或许更可怕。他可以在记忆里故意留下错误的信息,引导我们相信,然后等着我们因此失手,兵不血刃就能轻易让我们全军覆没。”
祝笑笑也不大冷静,急切道:“天道,你知道什么吗?李妄身上出了什么问题?这种来自他人的记忆,会不会影响到他本人的记忆?”
显然,比起礼物这样的说辞,他们更相信这是一场潜藏过深的阴谋。
即便是李妄自己,也不敢说这背后必定没有不为人知的交换。
【堕神将一部分力量与记忆给予了李妄,仅此而已。】天道回答得很平静,【不会影响到灵魂。】
“那记忆呢?”师鱼鱼皱了皱鼻子,“你为什么不说记忆?”
【人的记忆很脆弱,会随时间、环境、个体变化,本就容易被影响。吾不能保证这点。但只要灵魂无损,即使是记忆,也不会影响本质。他还是李妄,这一点无需质疑。】
所以大概是说,只会有一点不算严重的影响。
理解了这一层含义,三人的表情才好看了些。至少他们不用担心,同伴做着做着,就变成不得不杀死的敌人了。
那样的事实在是太过可悲,对于尚且十几岁的少年们来说,也不愿意想象。
从头到尾保持沉默的李妄这才开口:“我能感觉到那份记忆对我的影响不大,像是脑子里多出了一本不属于我的书,让旁观者得到了部分关于神的事,除此之外,没有任何不同。”
说完,他愣了一下。
等等,除了记忆,什么都没有?
“如果是这样,那位神还算做了件好事。”师鱼鱼背靠在椅背上,语气轻松,“最后杀他的时候,下手利落一点,就当做回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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