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嗯。”
奚疑刚应了一句,抿着唇想了想陡然站起来,把即将出门的两个人吓了一跳。他挥了挥手,说了一句,“明天见,路上小心。”
两个人讪讪地笑了笑,关上门后其中一个男生回头看了一下紧闭的门,小声地问道:“奚疑之前从不理会我们,今天这是怎么了?”
“而且他为什么会延毕?他不是咱们专业第一吗?”
“他和我们可不一样,人家是来补最后半学期的课,顺便搞一下毕业论文。谁知道他今天抽什么风了还叮嘱我们……”
“嗷是,他最后半学期没来……”,那个男生边走边疑惑地问道:“那他是生病了?”
另一个男生挑了一下眉,不可置信地说道:“奚疑的瓜在咱专业算是人尽皆知了,你没听说过?”
他看那人摇了摇头,蓦地来了兴致,站在昏暗的走廊里说道:“大约是在年后开学前的一天晚上,他的父母在家里先后自杀,第二天早上他就被警官带走了,一连做了好几个月的心理疏导……”
“啊?”,那个男生明显被吓到了,他又往后方看了一眼,有些奇怪地问道:“可我看他的模样……”
“不像是失去双亲?”,另一个男生笑了笑,伸手拍了拍他的肩膀,调侃地说道:“咱专业谁不知道奚疑是个油盐不进又呆滞死板的人?”
“他那个木头脑袋里除了能想出一些奇奇怪怪的歪理,哪还有什么情感储藏区?”
“感觉他也挺可怜的,本来就对情感不敏感,还痛失双亲。”
“可不是呢,我宁愿活得像个凡夫俗子一样,也不要像他一样……”
两个人歪歪扭扭地下楼了,这个点本就没什么人,走廊里的动静都会有回声,还在办公室里的奚疑听得一清二楚。
他琢磨了几秒,觉得那两人说的不对,被从树上砍下来的木头算是死物,怎么能修饰脑袋呢?更何况木材的化学成分也跟脑袋差了很多。
奚疑反应过来的时候,已经起身走到门口、整个手掌握上了开门的把手。他低头盯了很久自己因为用力而泛白的指尖,内心挣扎了半天才压下那股儿想要去跟人辩驳一番的冲动。
连一个班的同学都觉得自己奇怪,那他还是收敛一下做个正常人吧。
奚疑随便扯了一下嘴角,松开了压下去的门把手,下意识搓了搓泛红的手指,坐回了办公椅上。
正如他们所说,他确实少上了半学期的课,但是学分修满了,只要他乐意,现在写完毕业论文答辩后老师也不会拦一个专业第一。
奚疑低头看了看桌子上的一张有关于继续读研的表格,填了之后找学院盖章就可以趁着刚开学直接踏入研究生的班级。
那是辅导员给的,意思是很多老师都很看好他,希望他能在本专业走得更深更远。
奚疑迟迟没有申请,是因为他也不知道自己到底想要什么。或许一开始选这个有关金融的专业,都是在父母的期盼之下。
晚间的铃声响起,陡然拉回了奚疑飘远的思绪,他长舒了一口气,拎着书包关上灯后离开了办公室。
警官找的心理医生曾委婉地劝过他,希望他可以换一个新的房子,从而摆脱那些因命案发生地而带来的影响,被他拒绝了。
奚疑觉得,那些肮脏的、不堪回首的,或许是一种警示,它甚至像是受洗池,将自己那些从出生带来的罪恶、迥异全部洗刷掉。
奚疑专门发出很大的声响,将走廊的声控灯弄亮。他关好门后,走到了楼下踢开自行车的支架,推着从学校后门走了出去。
其实骑着车从秋大的前门出去,穿过几条喧闹的街道就能回家。但奚疑在大一时发现从学校后门一条卖早餐的街道过后,连着几条路都很安静后就再也没从前门走过。
进入卖早餐的街道前,是一条横着的道路。闷热的夏天让这条路上集结了很多聚餐的大学生,他们在明亮的灯光下肆意地谈话、喝酒。
奚疑扫了一眼,皱了皱眉推着自行车很快地过了马路。直到看到街口的早餐招牌,他才放慢步伐,享受与世隔绝的安静。
“明天再喝!”
“……行!”
身后几个醉鬼的声音很大,穿越了小半条街流入了奚疑的耳朵。都说酒后逍遥赛神仙,他有些好奇喝醉后是什么感觉?
奚疑正推着自行车缓步向前走着,他的双眸低垂看向水泥路上自己被拉长继而被压短的影子出神,左侧的肩膀陡然被人撞了一下,浓郁的果酒味道瞬间充斥在他的鼻尖。
这种场面他见过,无外乎喝得不省人事的醉鬼随机缠上了路边的一个人,撒波打诨连带着吐人一身。不过果酒也能将人喝醉吗?
奚疑想,自己约莫是成了冤大头。如果按照正常人的反应,此时是不是应该将醉鬼一把推到旁边,边臭骂他边骑上车赶紧溜走?
还不等奚疑照着剧本开始表演,旁边那只醉鬼突然伸手揽住了他的右肩,顺势朝他的右耳朵里塞了半边耳机,里面的女声哀怨悠长地唱着什么,声音很大。
下一秒,那只醉鬼先是打了个酒嗝,果酒的香味儿更加浓郁,奚疑都能嗅出那是青梅酒。醉鬼摇头晃脑却斩钉截铁地开口道:“你难过!”
醉鬼的力气很大,揽着奚疑右肩的手微微用力将人按停在原地。奚疑本想拨开那只手,将耳机还给醉鬼并表示自己根本听不懂戏腔唱的什么。
他陡然闻言先是愣了一下,没有什么动作老实地被禁锢在原地,随后由心地扯了一下嘴角,笑着说道:“我不难过。”
耳机里的女声继续咿咿呀呀地唱着,奚疑这会儿蓦地听懂了歌词——原来姹紫嫣红开遍,似这般,都付与断井颓垣。
汤显祖的《牡丹亭》?一个大晚上不回家的醉鬼怎么会听这些?
奚疑陡然对人生了好奇心,他偏过头去借着不算明亮的路灯打量碰瓷的醉鬼。是个比自己矮几分的男生,为了揽着他的胳膊还要微微踮起脚尖,明明快站不住了还要强撑着。
栗色的头发服帖柔顺地搭在额前,一双漂亮的眸子迷蒙地打量着自己,似乎在确认“这个人到底难不难过”。左下眼睑有一颗不算明显但很抓人眼球的小痣。
醉鬼打量完人,一手叉着腰一手揽着人肩膀,跋扈地开口道:“你难过,你难过,你难过……”
越说声音越小,似是马上就要睡过去,还要在为自己正确的言论强撑着。那只醉鬼率先站不住了,为了继续“碰瓷”大半个身子赖在人身上。
奚疑见他不满地继续嘟囔着,一时不知道从何反驳,若是像他所说的那样“难过”,从来便是一个样的自己不就从没高兴过吗?
不过就像他从未理解什么是难过一样,他也同样不懂何为高兴。
奚疑对于自己试图和一只醉鬼讲理却发现讲不过,不免觉得有些好笑。他看醉鬼不愿意撒手,又做不出将人推开的事来,索性艰难地将自行车支在路边,拖着一个“树袋熊”到路边的台阶上坐着。
白色的有线耳机从醉鬼的左耳连通到奚疑的右耳,将两人禁锢在一方之地。
奚疑颇为好奇地看向醉鬼,问了一句,“按照你说的,我哪里看起来难过?”
醉鬼闻言缓慢地偏过头看着人,老成地眯着眼上下打量一下,有些语无伦次地说道:“你的眼睛……不对,你的背影……总之你整个人看起来像是皱巴巴的一团……”
就算奚疑不懂什么心理,也知道不能将难过与皱巴巴等同,他无奈地摇了摇头,觉得自己今天可能智商不在线,不然怎么会尝试从一只醉鬼的口中得到想要的答案?
奚疑伸手摘下耳机,将与前一首完全不同风格的激昂英文歌塞回了醉鬼的右耳朵里,看着他左下眼睑的小痣,明知他听不到偏要小声地说道:“我真的不难过。”
果不其然,醉鬼一脸懵地看着他。奚疑的心里陡然像是缺了那么一小块,像是与一个很想要的玩具失之交臂的感觉。
他无所谓地笑了笑,刚要拨开桎梏自己右肩的手,就听到醉鬼不满地开口了。
醉鬼手上的力气加重,嘟嘟囔囔地说道:“我看得出来你难过,少骗你文爷了……”
“带着,谁让你取下来的?”,醉鬼蛮横地将自己耳机又塞进了奚疑的右耳朵里。
质量不算好的路灯闪烁了一下,激昂的英文歌又冲了进来,在奚疑愣神的瞬间,它汹涌地唱到——break it down and drag me out。
尽管耳机的声音很大、不断地冲撞着耳膜,但奚疑觉得,那几句轻声的嘟囔应当是他这辈子听过的音量最大的话语,响到直到现在还与他跳动的心脏共振。
醉鬼看他没有摘下耳机、也没有试图离开,满意地开口显摆道:“古有‘仙人抚我顶,结发受长生’……”
奚疑的脑子还没从共振的频率下回过神,下意识地回道:“过去没有仙人也不可能有长生,神明不过是统治者为达统治目的的产物,是客观唯心主……”
奚疑没能说下来,因为那只醉鬼嚣张地将自己的手心紧紧地捂在他的嘴唇上,物理上让他闭嘴。
或许应当称之为文爷的醉鬼满脸嫌弃地看着他,嘴上含糊地嘟囔着,“少扯有的没的,你文爷说有就有,不然揍你!听到没有?”
那句话虽然听着凶,但因为掺杂着细微的鼻音,奚疑第一次因为听别人说话而觉得他可爱。他眨了眨眼,在文爷的“威逼”下乖巧地点了点头。
醉鬼见他老实了,收回了自己手前还不忘在奚疑的衣服上蹭了蹭,与此同时缓慢地说道:“我虽不是仙人,但世间的难过往往郁结于眉心……”
“你文爷将它引出来的能力还是有的……”,说着醉鬼曲起指节在奚疑的眉心扣了两下,随后猛地抓了一下,放在自己的嘴边吹了一下。
下一秒,醉鬼偏过头朝奚疑狡黠地笑了一下,说道:“看!散了吧?”
“难过都被我抓走了,你为什么不笑?”,他没有接收到了奚疑的任何表示,皱了皱眉,伸手去扯他的嘴角,说道:“快给文爷笑一个。”
奚疑看他这副跋扈的模样,好笑地顺从着扯了扯嘴角,却收到了一份名为“难看”的嫌弃,他想了想开口问道:“我笑起来真的很难看吗?”
这个问题像是触及了醉鬼的未知领域,他想了好半天,直到一个路人从街头走到街尾,他才看着人认真地开口道:“你笑起来很好看,但是强颜欢笑很难看……非常难看!”
“什么是强颜欢笑?”
醉鬼想了想,给了一个回答说道:“就是那种皮笑肉不笑的状态。”
奚疑想了想,伸手摸着自己的脸颊,扯起嘴角,指尖下的皮肉一起牵连着,他好奇地问道:“可是我笑了之后肉也会跟着皮一起动,既然如此怎么能算作强颜欢笑呢?”
“你问题怎么这么多?像个小孩子一样……”
奚疑闻言怔愣着,像是被一句话打回了那个名为“不正常”的囚牢、在受洗池中挣扎。
他的心脏陡然揪在了一起,不安地收回目光,犹豫半天小心翼翼轻声地问道:“问题多会让你觉得烦吗?”
醉鬼明显被这个问题惊讶到了,他扭头看向低垂着眸子的人,问了一句,“你没事吧?”
奚疑像是被捞出了令人窒息的受洗池,此时的他拥有暂时劫后余生的权利,“为什么这么问?”
“天王老子来了都管不了爷乐意……人之所以为人,不过是在自私的加持之上向自己所喜欢的、认为正确的人或事奔赴。”
“你得先成为自己……”
奚疑刚想问怎么不说了,就听旁边的传来了闷哼声,右肩上搭着的手也陡然用力抓紧、像是要捏碎他的骨头,他瞬间偏过头去看人,发现刚还醉后粉嫩的面容如今一片惨白,挺拔的鼻梁上满是细汗。
他不知为何感觉自己的心脏仿佛被揉了一把,忙开口问,语气中带着不曾有的慌乱,“你怎么了?”
醉鬼一只手紧抓着奚疑的右肩,另一只手猛地捏上自己胃部的衣物,两只眼闭着,眉头紧蹙,上半身向下俯着马上就要蜷缩在一起,一副疼极了的表情。
直到这阵绞痛过去,他才虚弱地将自己搭在人右肩的手撤了回来,蜷缩着身体,轻声地回道:“神经性胃病,老毛病了。”
“那你还喝酒?!”,奚疑说完才意识到自己的这句话的声音有多么的大。
他看人下意识地皱眉就明白自己吵着他了,略显不安地抿了抿唇,低声地开口道:“你带药了吗?”
看到醉鬼摇了摇头,奚疑想了想说道:“这附近应该有卖蜂蜜的,你等我一下。”
说罢,他刚站起身就被人拽住了背后的书包带,奚疑回头看那只蜷成一团、可怜兮兮、嘴里嘟囔着“你不会跑吧”的醉鬼,心想——哪是什么醉鬼?分明是一只赖皮鬼。
奚疑好笑地将自己的书包脱下来,塞进了赖皮鬼的怀里,示意自己押了货不会逃跑。随后他从书包的侧兜拿出杯子,踢开自行车的支架,从安静的街道骑了出去。
周边没有卖蜂蜜的小店,奚疑骑了很久的车才在几千米外的一个便利店找到了蜂蜜,借着店里的热水,在自己的杯子里化开了蜂蜜。
等到奚疑骑着自行车带着蜂蜜水回到那条只属于他的街道时,路边的台阶上只留下了没有温度的书包,整条路上空无一人。
奚疑拎着温热的蜂蜜水站定在自行车旁时,脑子里陡然生出一个想法——这个唯物的世界不会真的存在来去无踪的神明吧?
不过下一秒,奚疑就将萌生的想法按了回去,就算神明存在,也不能是个醉鬼吧?
他站在无人的街道,直到手中的杯子温度散去,才一点点将蜂蜜水喝完,随后拎着书包拍了拍,推着车回了家。
第二天早上,奚疑走路去了秋大。最近刚开学不久,许多和秋大联名的活动纷至沓来,其中最新颖的当属打着“解密烧脑”旗号的《荒野逃脱》素人招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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