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网上的热闹总是和老一辈的人隔着壁,尤其是陈中林这种每天只想着瓷器的。
平时根本不会主动去看,所以他只知道外孙承认了T的身份。其他乱七八糟的话虽然晃见过,但从没放心上。还等着外孙能和哪个老朋友家的闺女看对眼,好好组建个自己的家。
这会儿听陈余脱口而出的称呼,第一反应就是黑脸。
“……我不是说我哥!”陈余强行挽尊,“就看了个帖子——”
陈中林哼哼两声,没说信不信,却不可避免地回想起这段时间的种种。
望了眼远处并肩而立的两个人,皱眉让孙女推他过去……
董斯齐和路晓萍的婚宴办得小而精。
因为酒店布局,有一桌离门口近了点儿,却围了一圈儿的漂亮的花墙作隔挡,虽然没那么热闹,但就很得年轻人喜欢。
所以新人的同学们就不约而同地上了这桌。
董斯齐性格大大咧咧,却不太擅交往,书读到现在,十人一桌的位置还占不了一半。
路晓萍大学的人缘也得参考高中,但因为有几个带家属的,这桌总算没太稀拉。
有个男同学看新郎的室友明明都挺健谈的,纳闷怎么新人一来反而都这么文气。为了烘气氛,提了一杯,要敬新郎。
董斯齐已经喝得面红耳赤,本来要推辞,可一听人家夸他和老婆郎才女貌,就要跟人家干。
路晓萍气得直瞪眼。
“干什么干!”因为客人都是熟悉的,也没什么包袱,笑盈盈地开玩笑,“我嫁人是为了享福,可不想第一天就伺候酒鬼!”
众人笑开,纷纷调侃起来。
“既然新郎有人护着。” 一个妆容精致的女孩子笑着接了一句,“那我这杯就敬伴郎吧!”
说着就端起桌上的饮料站起身,对着楼珩谦举了一下。
都是成年人,还有什么不明白的,很快就有人跟着起哄。
路晓萍想岔开话,但有些醉了的董斯齐拽着她不放。
而几个在师长面前不敢放肆的英大学生则在心里摇头,为又一位误入歧途的小姐姐点蜡一秒钟,然后兴致勃勃地等着看楼教授的反应。
楼珩谦没回应。
敬酒前董斯齐不是很甘愿地嘱咐他,甄天酒量一般,让他看着点儿。可他再小心,也还是让甄天趁他不注意跟他争了几杯。
此刻他正在仔细观察甄天的状况,压根没注意投到身上的视线。
所以先有动作的是甄天。
听到有人要让伴郎挡酒,还冲着楼珩谦。他眉间蹙起,又想到她敬酒的理由,抬眼间目光实在称不上友好。
“他也有人护。”
紧接着就倒了一杯酒。
“我喝。”
女孩子一愣。
就见她目光追随了好久的人牵住了那端杯子的手,冲她笑得温和却没什么温度。
“抱歉。我虽然想伺候,但他喝醉会不舒服。”
这句话本来没什么,可想到这个“伺候”刚刚说过,意义瞬间不一样。
女孩子反应过来,立马坐下了。
整张桌子都静下来。
只有董斯齐小声嘟囔着“算你识相”,被路晓萍顺手拍了下嘴巴。
所以这时,一个女方同学随行家属那低声的疑惑就显得特别不低。
“你们不是兄弟吗?”
正好要绕过隔挡进去的陈中林听得清清楚楚,示意孙女停下。
花墙围着的空气都凝滞了。
无数道眼神飞快地在牵手并肩站在桌旁的两人身上扫。
甄天没喝醉,只是脑子有些晕乎。
听到这句话,先是愣了愣,没懂他为什么要问,但直觉没什么毛病,就点点头:“他是我哥。”
而楼珩谦仿佛想到了什么,勾了下嘴角,看样子也不准备解释。
“……”
眼见着事情就要奔离伦理大道,路晓萍哭笑不得地站出来澄清。
“他们一个姓楼,一个姓甄,怎么会是兄弟!”
“可——”有些瘦弱文气的男人看起来实在不能理解,看向甄天,“你就是陈天天啊。”
听到好像隔着一辈子的名字,甄天一怔,眼睛也清明了几分。
楼珩谦感受到牵着的手猛地一颤,眸光微沉。
路晓萍惊讶:“一中的?”
不仅是一中的,还是一班的。
因为他学习太差,高二升高三后,被班主任以帮扶的名义赐座,成了第一名一个学期的同桌。
可他不想要帮扶,只想说服第一名当他的模特。还因为太呱噪,动不动就拿笔朝人家比划,被当事人严肃警告过。
想法设法,终于在毕业前如了愿。
对那天笔下的人印象深刻,直到现在成了个小有名气的插画师,画了近千幅,也没能忘了他真正意义上的第一幅人物像。
所以就算过了快十年,那些画在骨相上的线条轮廓,还是让他没多怀疑,就认出眼前这位变化极大的伴郎就是当时的少年。
况且三人组的其他两人也在。
至于为什么认识楼珩谦。
男人有些腼腆:“我在班主任办公室见过你好几次。”
那时候高二一班的“孤儿”第一名有位让人如沐春风的哥哥的传闻几乎人尽皆知。
也是碰巧,他算是唯一一个实打实看见过这位哥哥对弟弟是多么上心的。
每次被叫到办公室罚站,都能遇到班主任为陈天天的孤僻和逃课叫家长,亲眼看着她被这位只知道维护弟弟的兄长气得哑口无言。
说到这里自然而然地看向甄天:“你不就是为了——”
“王军!”
彻底从记忆深处把人扒拉出来的甄天这会儿脑子异常清醒,黑凌凌的眼看着老同学,冷静建议。
“你好好说。”
楼珩谦眉梢一抬,注意到他下意识瞄来的余光。
听到这句熟悉的威胁,王军总算明白刚才三观差点碎裂的危机得归于那时自己太没眼色,看不懂人家的醉翁之意。
噗地笑了,习惯性认怂:“那我不说了。”
不说也行,反正懂的人也差不多听懂了。不懂的人知道两人不是真兄弟就停了不合宜的关注,事不关己地继续席面上的话题……
第一次听到表哥上学时候的事,陈余新奇又感慨。
“没想到楼教授和我哥那么早就认识!”
恨不得立马拿出手机跟那些对家爆个料!
可一想又不对,怎么刚开始楼教授跟不认识她哥似的?她哥变化很大吗?她印象中哥哥一直很好看,虽然中间好几年没见,但肯定和现在也差不了多少吧?
想要问爷爷,却发现他沉默良久后有些恍惚地问:“你姑姑是哪一年走的来着?”
陈余心里一咯噔,想到她妈叮嘱不要在爷爷面前提姑姑,下意识岔开话题:“我去问问我哥什么时候回家?”
陈中林却跟不确定似的:“八年?还是九年?”
陈余真不知道。
虽然她爸和姑姑的死讯只隔着月份,但据说那时候姑姑已经下落不明很久了。
好像根本没想得到回答,陈中林神色很快恢复正常。滑着轮椅往回走,忽然说了句:“让你哥找时间把人带回家吃个饭。”
“哎!”陈余立即眉开眼笑,反应过来又觉得不对,连忙改口,“带什么人?都说了刚才不是说我哥和楼教授!”
陈中林回到主桌继续跟路晓萍的父母寒暄,懒得看孙女装傻。
而甄天也在装傻,不过看他装傻的人不但不懒,还乐在其中。
“……所以你是想帮一位追梦少年的守住梦想才伸出了正义之手,坐那三个小时不动地任人画?”
还在上课期间的校园有些空荡,带着笑意的沉声发问因为一时没人回答,甚至有了点儿回响。
对这充满中二少年气息的形容迟疑片刻,甄天无意似的走快几步,在冬天也依旧葱郁的寂静小道留下硬声硬气。
“……没错。”
“既然是正义之举。”
楼珩谦扫过那黑鸦鸦的后脑勺,也不追,慢悠悠地跟在后面。
“那家属去找他要回报应该也不过分。“
“……”
钱货两讫的公平交易要什么回报!
甄天想起董斯齐缠着他要解释的时候,看到楼珩谦和王军短暂地打了个招呼……
站定回头,看着他故作的理所应当,有些挫败和咬牙。
“你知道了。”
人为什么就不能嘴严一点儿!
一身黑色正装裹住的青年笔挺地停在一片油绿前,光洁冷白的脸上有几缕漏下的阳光余烬,把他那丝被戳破深情的羞赧亮在眼底。
目光没离开过他的人看得一清二楚。
纯白的办公公寓楼就在余光中矗立。
楼珩谦却丝毫不想再忍那咫尺。
他拨弄了下那耷拉在额前的碎发,看甄天抬眼看过来,手指顺着鼻梁滑下,摁住柔软的唇珠。
漫不经心:“问清楚我在办公室是怎么胡搅蛮缠护短后呢?干什么了?”
粗粝指腹划下的痒落在嘴上,甄天却仿佛被掐住了命门。
下意识想抿住的唇在温热的指尖下一点点张开。
“……还债。”
作者有话要说:
第79章
高三的夏天开始得很早。
五月刚过半就有了热夏的蒸腾。
催债的人找上甄天的时候,他正拉下深水湾的外门,准备在寝室锁门前赶去郊区的陶瓷厂,把手里刚接的一组笔筒烧出来。
可能是看他穿着高中校服,那个满身江湖气的男人倒是没什么凶狠过激的行为。
和之前的几个人相比,甚至算得上好声好气。
“母债子还!你还是把钱拿出来吧!”
踩着被炙烤了一天的地面,脚有些热,甄天看他说完了,就移了两步,换了个地儿站。
自从陈柔消失,这是第三家找他要债的。
跟刚开始的迷茫相比,现在的甄天已经可以熟练且有理有据地告诉对方,他没有义务替陈柔还债。还建议男人去梁一卫家碰碰运气,陈柔回来也许会去找他。
毕竟陈柔就是为了跟那个男人结婚才借了高利贷三十万。
据说拿到钱后,梁一卫跟前妻分开,火速和她领了证。两人找到了一个赚钱的生意,跑到了外地发展。可没过多久,梁一卫一个人回来了,说陈柔傍上了大老板,两人已经分开。
这些都是甄天被催债公司找上报警后,警察告诉他的。
离开那间房子后,甄天没见过陈柔几次。
最近的一次,是在距离他十八岁生日还有四个月的时候,她来问什么时候才能把房子过户。
后来临近过年,他满腔孤勇地一次次模拟见到楼珩谦的时候要怎么解释才可以把人带回来。
没有察觉可以过户的时间就这么过了,而陈柔至始至终没出现。
而年后的日子过得有些慢,甄天猛然间从习题里回神的时候,才发现回来才一个星期。
总觉得时光又回到了高一,重新抑制不住的自我怀疑。
恍惚纠结到忍不了耳边的聒噪,冷脸拒绝,并严肃表明不会让他画。
“你和你哥怎么一点儿都不像?!人家连跟班主任顶嘴都是笑着的!”
只这一句,甄天毫不犹豫地反悔打脸。
忍着不耐,僵坐在美术室的展台上,像要证明什么似的,事无巨细地反复问了一整个下午……
问得他短暂地有了种一定要见到楼珩谦的冲动。
可冲动产生得猛烈,像裹着滔天巨浪;到消失的时候,却无声无息。
只需要一个消息,就能让它被压在人生的车轮下死死不能动弹。
消息是家属院的齐老师告诉他的。
陈柔以供他上学的名义借了爸爸同事们的钱。
虽然每次借的不算多,可一家家合计起来,数目实在不小。齐老师觉得不对劲,就来问他情况。
就像多米诺,一个牌倒了,后面的所有都要跟着压下。
高利贷找来催债的人一个个找了上来。
甄天想说,你们去找陈柔。
可就是警察也找不到陈柔,这里只有他这个继子。
甄天只能站出来。
高利贷的债他不会管,可家属院邻居们被骗的钱得还。
之前的兼职时薪太少,为了不牵连李叔,深水湾的工作最好还是周末去。
甄天把目光放在自己手上。
做“急雪”时,租了工位的那家厂里有位老师傅总会在旁边看他,想让他接一些定制的活儿,给提成。动不动就感叹他有天分,说他是祖师爷赏饭吃。
不知道祖师爷怎么想的,但甄天没想过靠它吃饭。
只是喜欢那些陶瓷包裹着天地,却莹润地自成一派,很洒脱。
想学也是因为看到了在破瓷烂陶里悠然自得的外公,发现原来人也可以。
陈柔和家里的关系不太好,但爸爸还在的那几年,每到寒暑假他都会被她送去陈家呆段时间。
虽然没几次就明白她是不想看到他,才把他送得远远的,但甄天还是很喜欢在陈家的日子。
外公会手把手教他认瓷种,挑瓷型,还会给他讲古。
第一次拉坯就是在陈家院子里的空地上,手下那团瓷泥对他完全回应的感觉,还不错。
可也仅仅是喜欢。
他也喜欢过陈柔。
可她除了不喜欢他还想让他死。
甄天想生气,却发现好像没有什么可以表达生气的筹码,因为没人在乎。
他不要拿自己去赌,好像也就只剩陶瓷,这个唯一能和陈柔扯上关系的点,去无声抗议。
但到了生存面前,那些坚持别扭,就成了没什么用的小脾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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