甄天去找了那位老师傅。
手工制瓷的利润不错,齐老师又帮着把那间老房子卖了,还了大部分。加上手里的,这个月应该就能还清所有邻居。
可能是因为警察的介入,或者是知道他没钱,那些高利贷的人倒没一直来找他。
所以虽然很累,但这两个月甄天过得其实还算平静。
等还完了钱,怎么也该安生呆在学校备考,静下心把功课整理一下。
以免班主任着急上火,再指着头上半长的白发语重心长:“没几天了!你那个家长呢?不是亲的也得露个面吧?你把他叫来,我跟他商量一下怎么办!”
可那位家长他连把思绪放过去想想都不敢,怎么叫得回来?
所以还是别搞得她抓狂最好。
而且甄天也想回去,两个好友再搪塞就要出来找他了。还想他们的日常吵闹,那让他觉得一切好像还是老样子,也没什么变化。
可现在,这个还算和气的男人听了他的警告和建议,有些为难似的。
“可陈柔死了啊。”
死在回M市的路上。
是意外。
她坐着一辆出租车,司机因为疲劳驾驶把车翻到了山下。
甄天忽然再也感觉不到脚底的源源热度。
男人还在说,说消息现在还没传开,但陈柔欠的钱不可能就这么算了。
他们也算正规手续,大不了不算利息,本金一定会想办法拿过来。
梁一卫已经破罐子破摔,为了躲那些催债的,去警局自首他之前跟陈柔搞假古董外销,被关了进去。
有人去找了陈家,陈家也出了事……
那人走的时候,告诉甄天,他们不会只找他一个人。
而甄天也很快就懂了他那句话是什么意思。
深水湾被砸了。
毫无征兆的,他送餐回来,看到李叔蹲在门口,身后他引以为傲的茶餐厅被毁了大半。
警察来得很快,走得更快。因为砸店的人一个也没跑,就等着被抓。
李叔应该猜到是怎么回事,但只是冲甄天摆了摆手,让他快回学校。
“恢复营业前就不要跑了。” 从砸烂的柜台里拿出一个信封塞过来,“要好好学习,考大学!”
甄天看着那个信封。
知道李叔在安慰他,也是骗自己。
李叔儿子不想经营餐馆,要搞电脑,他把钱都给儿子创业了。而那些人那样,肯定不会赔钱。
深水湾可能永远都恢复不了营业。
那是甄天第一次意识到,不怕和勇敢原来并不代表无所不能。
也是陶瓷厂的那位老师傅第一次跟他提,有人可以帮他。
不仅能解决高利贷的事,还会给他一笔足够重装深水湾的钱。
老人笑得依旧和蔼,眼里却闪着精明:“你只需要跟他们签一年合同!工作很简单,还是做定制瓷!”
甄天不傻,相信这种贴在路边都没人敢想的工作会像他说得“简单”。
可就因为这份防备,而没有直接回绝。
清楚地感到心动,可也犹豫到睁着眼睛衡量到天亮还是没办法下定决心。
索性逃掉早课,去了拳馆。
刘哥依旧爽朗热情,拉着他给新学员介绍。
“这是我们拳馆最有天赋的学员!也是最快出师的同学!要不要他跟你们讲讲经验?”
可惜他那时候即使抽高也没瘦下来的身材实在看不出来天赋在哪,几个小学员推辞了几句,转头就走了。
店里的几位教练哄笑,交代甄天要把被嫌弃的事告诉他的“师”,让楼珩谦教他的时候上点心。
甄天把说楼珩谦不上心的那位拉上了训练台,几乎是拼了命打了一场。
赢了。
之前扭脸走的小学员们也在,他看过去,扫到一些敬佩的光。
“带你那个教练肯定很厉害!他假期还带学生吗?给我们介绍一下吧?”
甄天全身酸痛地跳下拳台。
“很厉害。”
“不带。”
“不给介绍。”
不顾那些无语的表情,他径直走到门外,看到几个身影钻到了旁边的巷子里……
一个星期后,他下晚自习后没回寝室,而是按老师傅给的地址去了一家洗浴中心。
站在处处透着旖旎的灯红酒绿门外,他没进去,让门童去叫人。
杨世出来的时候脸色不太好,眼神带着轻视,要拉他进去说话。
甄天退了一步,躲过他的手:“我哥说这家店不正经,不让我靠近。”
“那是骗你的!”杨世笑了,“你哥要是有钱来这儿,怎么不去找他?”
楼珩谦有没有钱,知不知道,都不妨碍甄天用一年的时间换他要的东西。
他是楼珩谦教出来的,能承担自己的选择。
但甄天不喜欢杨世的态度,所以他转身就走。
果然,杨世立马叫住他,也不非让他进去了,在路灯下直接把合同给了他。
甄天就知道他背后还有人,可什么也没问,问了也没用。
合同很正式。
甲方是一家古董鉴定所。
他的工作是按客户要求定制或仿制瓷器,为期一年。
提前研究过相应法规知识的甄天没看出什么条约的漏洞。
但看着“仿制”两个字,想到了那尊鹤颈瓶。
警觉:“我不做骗人的假古董。”
杨世有些意外地打量了他几眼,不过倒是二话没说答应了,还笑得有些得意地说他们公司也不做。
但提了一个强制要求。
十天后开始工作。
那天是高考第一天。
“能挣这么多钱呢!你不会以为机会还要等你吧?”杨世为他好似的感慨,“以后可不能这么天真!”
甄天没跟他讨论天不天真的问题,只是淡淡地点了头。
“你提醒我了。”学着记忆里楼珩谦的样子笑了下,“先给钱。”
看来那看不上对方的睥睨姿态他没学到十分也得有九分,不然不会气得一直装道行深的人破功,指着他的手直抖。
指就指吧,只要打钱,甄天就当尊老了。
可能是为了教训他不听话,杨世专挑了进考场的时候来给他送钱。
甄天本来是想让董斯齐和路晓萍看着他进了考场再走的。
既然做不到,就跟一直絮叨着让他用脑波传答案的路晓萍道了别。
哄了哭得稀里哗啦的好友在外面等他们出来再说,他还笑着招手,在心里说了再见。
应该还算真诚不骗人。
但也许是真诚不能打一点折扣。
他这边稍耍了些心思忽悠好友,转脸就被别人钻了漏洞……
第80章
斗彩八仙龙纹春瓶。
高30厘米,口径8.4厘米。
撇口、细颈、垂腹、圈足,都是甄天比照着那沓照片一点点做出来的。
所以他很清楚,上面不可能有那么多岁月的痕迹,也不可能是什么富豪的珍藏。
两个月前,它还静静地立在桌上被他勾须画袂。
可能是发现他看到了报纸,杨世的动作慢下来,笑着“安慰”他。
“不是多大点儿事儿!你运气好,这人拉着老婆直接跳楼了,死无对证……”
说老板还是认可他的,毕竟是第一次,能骗过大多数人已经不错了。
说要不是李思泉急着卖,还遇到了一个爱较真、有人脉的,用上了仪器,否则根本不可能看出来……
甄天只觉耳边寂静,一个字一个字读完能看到的版面,平静抬头。
“我说过不做赝品。”
“你说不做,我没说不做啊!这不——”杨世指着报纸裹了半截的僧帽壶,笑得不怀好意,“只让你打个版,其他都是我来!”
还假惺惺地叫着苦,说因为甄天,多做了很多工,讽刺他既然来了,与其清高,还不如多做多挣。坚持些不知所谓的东西,只会亏了自己和身边人。
甄天打断他:“卖了多少?”
听他问,杨世又不乐意了,只说离给他的钱还差得远。
但身边有个正上釉的师傅嘀咕不够也差不了多少,说不准还多,说完一溜烟儿跑了。
甄天把僧帽壶拿了回来,剥掉上面的报纸,一点点展平。
“你干嘛?”杨世警惕上前,要抢。
甄天不干什么,只是决定听劝。
不是让他配合做假吗?
他做。
也不知道陶瓷造假归不归陶瓷祖师爷管。
如果归,甄天自嘲地想,那天分,他说不定还真有几分。
不仅无师自通地懂了那些做旧,仿古的招数,还学会了用古法烧制消减匠气,让那些痕迹仿佛成了浑然天成。
可再真,也是假的。
甄天随手把练手做出来的青花笔洗摔得粉碎,扔进垃圾桶。
明明只要稍稍做点儿手脚,就可以卖个好价钱!
看着自己得废大力气才能做到相似水准的东西就这么被随意毁了,杨世脸都黑了。
可不敢再摆师父的谱,只能再把甄天只选大件的事拿出来。
含沙射影他心思深,说就算珍品不容易暴露,可要求高,小心翻车。
甄天无所谓,还是只选那种买了就会被藏在家里的瓷种。
没过多久,再没人等着看笑话,大件的东西成了只有他有能力伸手。
那有些流程就必然得让他知道。
知道所谓的古董鉴定公司其实只是个“中转站”。
那些拿着老物件儿来鉴定的人就像天然的供货商,总能扒拉出来手握珍品的。而面对证书一大堆的专家,几乎没人会在意东西被多拿两下,多看两眼。
然后,真正赚钱的生意开始了。
不单单是做假仿制,毕竟被拆穿的几率还是很大的。
可如果成了真的,就能避免几乎所有风险。
所以那份看起来冠冕堂皇的合同上的“定制”,“仿制”,真正的目的,是以假代真。
鉴定公司只是其中一环,除了直接挑选,还是获得其他合适下手对象消息的渠道。选定后不管什么方法,只要能拿到原品,或者东西的结构图像,就能复制和“改良”。
尤其那些被藏起来奉之高阁,轻易不露的,更好操作。
毕竟谁也不能保证就没有和它相似背景的。
接下来只要弄出些“意外”,那他们手里握着的,自然而然就成了真的……
而所有环节要想顺畅,就得把东西最大限度做成古物。
所以甄天一直清楚他需要握着什么筹码,也很快成了作坊里半个大师傅。
之所以只算半个,是因为他拒绝把手艺教出去。
瞥了眼说完“只是通知你一下”的杨世,好心建议:“既然晚上睡过了,白天就别做梦了。”
“……你等着!”
当然会等。
他现在最擅长的,就是等。
甄天拿起晾好的红釉菊花纹苹果尊,在雪白的足底刻上仿若随意的暗点,再一层层上釉。
每上一层就对着光转一遍,转到只剩一星痕迹的时候,随手刮了下,星点没了一丝痕迹。
没多久就等到了一直没露面的老板亲自跟他谈。
时间就在甄天找到楼珩谦那天的中午。
交代领他进山的村民去叫人,甄天抱着猫蹲在不远的地方目不转睛地守着,直到村长带来的诊所医生宣布人没事。
看着那个和印象中比起来莫名陌生和脆弱的人被一个个身影挡住后,甄天默默走回了作坊。
终于踏进那间难得空荡的小院,站在门口的杨世朝他看过来。
那天的太阳很大,院子里没遮挡,整片整片的赤亮晃得他有瞬间失神。
思绪就这么落到了不远之处。
虽然隔着半座山,但跟千里外的城市比,还是近得让他满心丝丝挂挂的潮湿。
杨世收敛了很多,不仅没对他冷嘲热讽,连催他的语气都莫名和善起来。
可见,屋子里那位不是什么善茬。
甄天脚步依旧很慢,走到门边的时候还抽空想了下又不知道跑到哪里去了的小猫。
然后在踏进去的第一时间,看到了赵挺伟。
和他手里的黑色塑料袋。
是那种很普通的垃圾袋,应该套了好几个,看着厚重而结实。
好像不管怎么晃,里面的东西都不会有机会出来。
甄天听到了细细的猫叫。
“这个小畜生是你的?”
不等他回答,带着金丝眼镜,却没有丝毫温善的男人咧着嘴把袋子递给了站到他身边的杨世。
然后那细微的叫声成了凄厉的哀鸣,又戛然而止,像个猛然断电的玩具。
一点温热溅上了脚踝。
可甄天没低头去看是什么,至始至终盯着那张笑脸,直到对方好像不满意他的平静,脸色难看起来。
语气危险地问他是不是还是不愿意把手艺教给杨世。
“不是不教。”
那团露出血色皮毛的袋子就在脚下,甄天垂眼看它,因为楼珩谦而翻涌再起的急切被一点点冻住,淡淡继续。
“是他学不会。”
确实学不会。
毕竟只凭感觉进行辩色调色这一点,就让在赵挺伟面前拍胸脯下海口的杨世吃了大苦头。
但从头到尾,所有动作都明明白白地坦着,长眼睛的都能看到,想说甄天故意藏私都不行。
甄天就当没看到杨世越来越急躁的眼神,照常早晚去隔壁村子选瓷泥。
那天之后,赵挺伟好像认定了他的识趣。他的行动自由了很多,偶尔可以一个人在装车的间隙在村子里逛逛。
终于在其中一次,遇到了领他进山的老大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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