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南风看着他,并不开口否认,算是默许了他这话。实际上,若不是这次的事情闹得大了,他也不会让施涟有从青楼楚馆出来的机会。
施涟冷哼了一声:“怎么?不怕我再在背后捅你一刀?”
过往那些不愉快的记忆压上心头,楚南风起身,甩袖就走,从门扉传进来的声音里蕴着彻骨的寒意:“你若够胆,便来试试,到时候我就折了你的四肢送去塞北大营,你还可以比一比我楚国常驻塞北的军士们和你的恩客哪个更猛。”
“啐!”施涟看着那欣长挺拔的背影啐了一口,心道这一直装腔作势的野兽终于露出了隐藏多年的獠牙。
露出獠牙的野兽出了客栈,一路向西疾行,径自出了城门。
直到眼中出现一座小小的山丘时,楚南风的速度才慢了下来。
景河正坐在一棵树上等他,树底下还站着两个人,赫然便是曾在落日城有过一面之缘的‘泼夫’什九和那早年间杀了上一任螭琭王的戏子——沈霁。
景河站在那里,还是那副让人觉得有些女气的装扮,他今日穿了件红色的锦袍,自两肩开始一直到袖口,针法繁复的凤凰翎羽覆盖其上,色泽明艳,他脚尖点地,不过瞬间便从山丘顶端的树上出现在了楚南风面前。
“阿衡,这天下乱了,你师父遵从古训已经先一步返回谷中,至多还有三日,师门就要封山了,我需得回去守着阵眼,以后……你自己在外面要多加小心,我留了东西在百工城,你到时候去取回来……”
景河说话的时候一如往日地温和,只是楚南风能看出来,他的脸色不太好,透着一股病态的苍白。
十几年前,一代剑仙沈鹿鸣循着友人踪迹一路追到了楚国皇宫。最后沈鹿鸣带回去的除却一小块儿友人的骨头之外,还有一个蓬头垢面骨瘦如柴的楚南风。
那古训是刻在谷中一块儿石碑上的,彼时年幼的楚南风面壁思过,面的就是它。
石碑上的字深深地印在脑海里,在听到“封山”二字的时候,楚南风难得地有了些能称为悲伤的情绪。因为他知道,若真如古训所说那般封闭了山谷,那这一辈子他绝不会再有见到同门的机会。
他严苛且寡言少语的师父,赌术超绝的师伯,面前温润如玉的师叔,以及那些性格迥异的师兄弟们,都将成为历史长河中一个遥不可及的梦境。
师门古训最后一条:非动荡不可封山,封山非满百年不可开山。
一只温热的手轻轻搭在楚南风肩头:“阿衡,师叔得走了,这两位我已经帮你带过来了,往后路途遥远,你自己……”
景河顿了一下,长出一口气,说出了最后的两个字:“珍重。”
楚南风对他长施一礼,沉声回道:“珍重!”
二字出口,声音有些嘶哑。他眼睁睁地看着景河的身影渐远,直到终于消失不见。
那曾经的戏子站在一旁,从头至尾听了个一字不差。漆黑的瞳眸中看不出什么神色来,直到楚南风看向他,二人的视线碰在一处,沈霁才从“观戏人”的角色里跳出来。
他冲着楚南风笑,狭长的眼尾狐狸似的扬起来:“恭喜殿下,今日斩断亲情,又割舍爱情,算是在帝王之路上迈出了第一步。”
帝王之路?楚南风喃喃地念了一遍,手指屈起来一些,摩挲着拇指上的玉石扳指,反问道:“在沈先生看来,帝王之路是怎样的一条路?”
“孤家寡人之路。”沈霁说。
有许多画面走马灯似的在楚南风脑子里面晃,他隐在面具下的眉毛扬起来,薄唇开合:“可我偏不!”
第161章 盲眼
楼迦夜初醒时还不太明白自己的境地,只是睁着双茫然的眼想白天楚南风给他下药的事情。直到他躺了半天,才发现自己身上可能有些不妥。
诚如宁王殿下自己感觉的那样,他身上的零件坏了一个,或者说一对——他的眼睛看不见东西了。
楼迦夜支着身下的床板坐起来,四处一扫之下,入目皆是漆黑,浓墨般的黑夺去了光明,他看不见一点儿光亮。
只能凭借着听见的清脆鸟鸣声一点点挪出了屋子,期间还被摆在地上的桌椅板凳绊了两回,险些栽到地上去。
门外的微风有些潮湿,阳光照在身上,却并不太暖,燕雀啁啾不绝于耳,楼迦夜想他可能正置身于一个刚下过雨不久的清晨。
然后他听到了脚步声,这一刻楼迦夜觉得奇怪极了,因为光凭着那清浅的脚步声,他竟然能断定来人是楚南风,那个给他下了药可能还弄瞎了他一双眼的小狐狸。
“楼铖。”刚进院门的楚南风停住脚步叫了他一声。
楼迦夜转过头去,习惯性地朝着声源望过去,二人视线碰在一处。他却浑然不觉,只是有些茫然:“我还是第一次听你叫我的字呢,怎么不继续叫皇叔了?”
楚南风走近了两步,在楼迦夜看不见的地方,他眉头皱的死紧:“以后就都这么叫了,我哪儿来的皇叔?子虚乌有的事情。”
他顿了一下,又道:“楼铖,你追着我天南地北的到处跑好像有很长一段时间了,是不是还有什么话没对我说?”
楼迦夜突然听他正正经经地说话,一时竟还有些不习惯,一只手下意识地去摸腕上的手串:“好像还真是有那么一句………我是不是还没跟你说过?”
“说什么?”楚南风问。
“说……我爱你!”一句话落,楼迦夜猛地朝着他发声的地方飞掠过去,那速度端地叫一个风驰电掣。
还在回味“我爱你”这三个字的楚南风眼睁睁地看着他用最快的速度,撞了最粗的树。
这一下子撞的楼迦夜脸面尽失,他踉跄着起身,无神的眼朝楚南风那边望了一下,转过身又风驰电掣地窜进了屋子,顺带着关上了门。
楚南风愣了一会儿,慢慢的走过去站在门前,浑厚的内力将他的声音送到了屋子里:“楼铖,刚才你说你爱我,我很高兴。但也很抱歉,我需要楼迦夜这个人从世界上消失,所以…请你好好地呆在这里,不要到处乱跑……”
楚南风在院子里站了两个时辰。
等他从院子里出来的时候,在门外等了半天的阮镜从怀中掏出一枚珠子来,嵌进了墙里。
四周景色似乎变了一下,又似乎没变。
楚南风回头看了一眼,冷硬的面具覆在脸上,只一瞬间便没了影子。
此时,楼迦夜脚下正踩着的,是小灵山的土地,住着的,是山中新建的院子。阮镜一个灵珠嵌进去,便是将楼迦夜这座与旁边的几座院子一并藏了起来,使之消失在世人眼里。
第162章 看门的架势
开元年春夏之交之时,楚国的前太子还朝了。
此时,原楚皇楚御归中毒身亡,棺椁正停在新搭的灵堂里。楚国前太子楚南风和即将登基的新皇楚南婳齐聚京都长安。
皇权交替之际,四海血雨腥风迭起,四大列国之中,唐国按兵不动,秦国宋国公然发难,只一日内,楚国连失六座城池。
可与之同时,新皇楚南婳为巩固皇权,开始在朝中大肆铲除异己,朝中部分大臣相继离世,可新皇的首要目标——宁亲王楼迦夜却始终没有露面。
楚南风先一步把楼迦夜连同楼迦夜的嫡系藏了起来,任楚南婳翻遍大楚也没找到人。
于是楚南婳准备好的手段全落在了他身上,刺杀已经是家常便饭。
“恭贺新皇。”
楚南风落后一步,跟着自家二哥登上高台,声音寡淡,走程序的意思十分明显。
楚南婳也不恼,他那头惯常用发带松松垮垮束着的墨发此时正蜷在发冠中,上好白玉磨成的玉珠遮去了他一半的视野,文武百官恭立两旁:“既然是恭贺,怎么不见皇弟带贺礼来?”
“陛下江山在握,臣无物可送。”
“怎么会?朕觉得……朕正缺一员大将帮朕安内攘外,皇弟若能将你那姘头交出来,就再好不过。”
楚南风眸中划过一抹暗色,近日来,他怕楼迦夜的行踪泄露出去甚至没敢去小灵山看上一眼。本来已经习惯了睡觉时身旁那熨帖的暖意,最近突然离开了楼迦夜反而孤枕难眠。
他本可以放纵自己跟楼迦夜腻在一起,共同面对眼下的局面,可早年身边那些亲近之人的死相已经深深地烙在楚南风心里。他实在不想再看见那样的场面,索性直接耍了手段,将楼迦夜圈进了小灵山。
“王爷?”
听见身后人叫自己的楼迦夜笑了一下,一双眼仍盯着高台上那人的背影:“李叔,你说他要是知道我就这么跑出来了会不会生气?”
李福揣摩了一下,觉得楚南风知道一切后的那场面一定很热闹,他那张皮肉松弛的老脸抽了一下:“王爷,您看眼下这情况?”
今儿是新皇的登基大典,楚南风那边人多,楼迦夜不敢贸然过去,宫中守卫也没给他混进去的机会,这会儿离得有些远,楼迦夜还真听不见那边都说了什么,但他能猜到。
那只骨节分明的手扶着树杈,淡青色锦袍的一角从枝叶间垂落下来,并不显眼:“李叔,现在边关战事吃紧,这新皇又找不到我,你猜他会怎么做?”
李福想了一下,新皇急着找楼迦夜不过就两个原因,一是想让这威名赫赫的战神王爷平定边关战乱,另一个……是想楼迦夜平定战乱的时候顺便在边关找个犄角旮旯安静地去死。
可因为楚南风的原因,新皇这两个目标都没了着落,如此想来最好的选择是……
“是把这小狐狸派去边关,把我逼出来,顺便让我们两个一道去死。”楼迦夜笑着说。
他一句话说完,抬手摘掉了落在自己肩上的毛毛虫,随后从树上跳下来:“李叔,我先回去了,不管那位把楚南风安排到哪个营地去,你都……帮我安排个位置,我跟着他过去,嗯……不要太起眼的位置。”
李福:“……”得嘞!他算是看出来了,自家王爷这是要给人看门去的架势。
第163章 有一个膀大腰圆的士兵叫铖铖
第二天,就如楼迦夜预料的那样,楚南风被一道圣旨给派到了边关。
邽岭横亘绵延八百里,隔绝秦国,联通唐国,是楚国的一道天然防线。同时,值得一提的是,这三国之间,邽岭西北部一座耸入云霄的山峰上,坐落着与落日城齐名的另一座国外城——百工城。
楚南婳这一道圣旨下的极巧,刚好给了楚南风去百工城取东西的机会。
当然他下这道圣旨的目的楚南风心知肚明,这人不是为了给他行方便,将他派去邽岭纯粹是因为那里的兵力最为薄弱,战况也最为凶险罢了。
宁王殿下说话算话,果然是让人给他在楚南风统帅的大营里安排了个职位——将军的亲卫兵,主要任务是跟着楚南风。
亲卫兵一共三组,总共十二人,四人一组,一天换六次班。也就是说,不管楚南风走到哪儿,他身后都会时时刻刻地跟着四个尾巴。
而楼迦夜每天有两次做他尾巴的机会,贴身护卫,走哪儿跟哪儿。
此时的楚南风还不知道有个人已经不安分地从小灵山跑了出来,并且跟着他一路进了邽岭大营。
“辛苦将军一路赶来,眼下可有什么安排?”
入耳的声音听起来有些耳熟,楚南风抬头看去,说话那人穿着身粗布短打,外面披了件深色的宽松外罩,长发在脑后扎了一个蓬乱的马尾,那张脸正是曾经在巴城见过的,军师姜书怀的脸。
他一如既往的温和儒雅,那通身气度让他看起来更像一个教书先生。
楚南风从马上翻身下来,跟着他往大营里走。
走的同时楚南风甚至还能分心看看四周的情况:不远处那个士兵可能腿上有伤,走起路来左右脚步幅差的太大;跟在自己身后的亲卫兵素质不行,东张西望的,看起来有点儿烦。
他这么想着,又耐着性子看了一遍那些亲卫兵的脸,十二张扔进人堆里都找不到的脸,看起来也谈不上赏心悦目。
“你,那个……对……你过来一下。”
突然被他点到的楼迦夜吓了一跳,擎着那张死人脸往前跨了一大步:“将军叫我?”
楚南风眯着眼睛打量了他一下,觉得他身上有种淡淡的违和感:“叫什么名字?”
“回将军,属下楚铖铖。”
突然被问名字的楼迦夜事先根本没想过自己叫什么,但他编的很顺溜,几乎是楚南风话音刚落他就给出了答案——楚铖铖。
古人有云:在家从父,出嫁从夫。
现在二人还未缔结婚姻关系,嫁娶上也有些小问题,但这会儿楼迦夜十分乐意给自己冠上楚南风的姓。甚至于他本可以直接在楚南风的姓后面加上自己的字,可………他非得要把自己的字叠起来,叫铖铖。
宁王殿下现场发挥的这个女气的名字成功地骚到楚南风了。
他看着楚南风那复杂的眼神,自己在心里暗笑两声,觉得偶尔像这样隐瞒身份逗弄一下楚南风着实是好玩儿。
可被逗弄的那个人并不觉得好玩儿。
楚南风压根没听出这个名字的猫腻来,只是觉得有些匪夷所思,大千世界无奇不有,他从没听说过哪个营里像这种……“膀大腰圆”的军士叫澄澄。
因为音很可爱所以楚南风下意识地绕过了楼迦夜的那个“铖”,他盯着眼前这个看起来平平无奇的军士,开口道:“那……这个澄澄留下,剩下的……”他扫了剩下的人一眼:“都散了吧!”
第164章 铁骨柔情
是夜,膀大腰圆的铖铖快快乐乐地蹲在楚南风床前——站岗。
照理说楼迦夜这会儿应该在营帐门口站着的,可宁王殿下仗着自己现在的武学修为比楚南风高两个大段,愣是大大方方地趁着楚南风睡得正熟溜进了帐篷里。
他半蹲在床前看着楚南风的睡颜,手悬在空中勾勒着他的轮廓,觉得自己真是那这个人没有任何办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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