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中的人越来越少了,空气中的气味也越来越难闻,他们也不想再出门闲逛、下棋,原本热闹的街道,嘈杂的胡同,现在变得既沉寂又压抑。
……
“怎的,我们现在也要走啊?”王婆婆眼眶湿润,不舍得看着项府的每一处,恨不得将项府连同自己在外面的家一起搬离。
“王大姐,我们如果不走,非但不能给小羽他们帮上忙,还有可能成为拖累。”祁兰安慰道。
王婆婆听着,眼泪又不自主流了下来,便拿起手上的手绢默默擦掉。
祁兰抚上她的后背,柔声道:“到了上海,就去我那边的家,那边也很好的,我定当你是我的亲姐姐照顾。”说着,她环视了一圈,疑惑道:“怎么没看到你那儿子啊?”
王婆婆:“他送张少爷去码头了,我听他说张少爷要出国。”
码头。
今日的风有些大。
远处就看见一对难分难舍的伴侣,从男的一方给女的一方带上帽子,女方上船站到甲板上,到帽子被风吹的飞起,最终又飞回了男方的手里。
两人面对面立在风中。
“国家危难之际,我本不欲离开,奈何家有顽父,以己性命相逼。”张铭瑞迎风吟道,然后恢复正常的语气,“他说我要是不走,他就当着我家列宗列祖的牌位吊死给我看……”
“他的做法是正确的。”王子祥面无表情道。
张铭瑞顿了顿,温声道:“你也希望我走?其实,我可以留下……”
王子祥打断他,“你一介书生手无缚鸡之力,总不能指望你留下来扛枪上阵,战争一旦打起来,场面只会极其混乱,与其多留下一人承受灾难,倒不如去做好你该做的事情,等战争结束还有能力报效祖国。”
“……”
须臾,张铭瑞抿嘴一笑,“我离开的几年,一回来身边所有的事物包括项胜羽,其变化都出乎我意料的不一般。而你,除了个头又往上窜了几窜,内外的反倒是没怎么变。”
“……我……”
“行了,小石头变成大石头了,嘴还是跟雕刻成的似的,不肯随心所欲……”
王子祥微怔,“……”
张铭瑞微微笑着,轻轻叹了一口气又道:“我知道了,好了,我也该走了。我家那‘老顽父’正在不远处怒视着我呢。”
说完,他向船上走去,王子祥默默地注视着他的背影。
直到他也站到了甲板上,王子祥依然没有远离。
随后他就看到了张铭瑞冲着他挥手,然后两手放到嘴巴前面作喇叭的形状,冲着自己这边喊道:“王子祥!回见!!顺便替我跟项胜羽和谢美人说一声!回见!!”然后他又朝天,“北平!回见!我一定还会回来的,你们都要好好的呀!!!”
最后他又对着岸上的王子祥喊:“等到再见之时,去你的什么“三不沾”,我定要拉着你痛痛快快地喝上三天天夜!!!”
船驶离岸边,渐渐变远。
船上的人依旧岿然不动,目光始终望着穿上的一点,直到再也看不见。
……
王子祥回到项府。
祁兰看到他,立刻眉目舒展大喜,对里面的人喊:“他人回来了!回来了!”
他疑惑。
谢琛行从里面赶出来,“火车的时间有点赶,大家都等着你呢。”
王子祥疑问:“为什么要等我?不是少爷要送你们吗?”
谢琛行眉间一紧,“……不是你刚刚让人来捎信说铭瑞兄在码头遇上点麻烦,必须得要他去解决,然后换自己回来送我们吗……”
“……”
“上当了!”两人几乎异口同声。
谢琛行:“会是谁要这么做?”
王子祥思索片刻,“如果我猜的没错,只可能是一个人。”
“你是说……”
“轰——”
一阵爆炸声从门外传来。
紧接着,听到一个人的声音,“王子祥!还有那姓谢的!我知道项胜羽不在,而你们还在里面!今天你们一个都别想走!”
说话的人,气息沉又重,声音嘶哑又圆润,由远及近,活像个大腹便便的胖子又从远处走来。
王子祥愤恨骂道:“这颗毒瘤,早知道当初就应该直接把他铲除掉!”
谢琛行:“先前一直不听刘乃骞有动静,还真以他彻底安分了。”顿了顿,他又说:“现在,我们应该没有多余的兵力来与他抗衡吧?这个脑满肥肠的刘乃骞,眼下面临外敌入侵之势,他却还只想着报个人恩怨,徒浪费手上的兵力。”
王子祥面目凝重,沉思着不语。
谢琛行:“看来我们今天应该是走不了了。”
“走得了。”王子祥蓦地抬头沉声道,眼中带着坚定,像是下了极其重的决心。
谢琛行一怔。
只见王子祥从腰间摘下一把枪,递到谢琛行手中,然后说:“等下我会先冲出去吸引掉他们大部分的火力,剩下的就交给你,保护好并带着所有人伺机离开。”
谢琛行严肃地否定,“不行,这太危险了。”
“可是眼下当务之急,我们只能采取,就算是很冒险。”
“……”
“琛行少爷,相信我,相信你自己。”
“我……”
谢琛行的眉头几乎拧到了一起。
难道真的就别无他法的吗?真的要采取这种极冒险的方式吗?
突然,“砰!砰!砰!…………”
外面似乎在瞬间就掀起了一场枪林战雨。
王子祥和谢琛行都惊疑起来。
外面似乎是有两波势力在打,但就是不知后来的这一方是敌是友。
“吱吱——噼啪!”
从侧边的墙上翻进来一人。
是个十六七岁的少年。
谢琛行顿时松了一大口气,喜出望外,“外面是你家祁寨主和祁家寨的兄弟们!”
少年点头,“是的,谢少爷,你们就趁现在赶快离开吧!”
“好!”
王子祥也顿时松下了心。
“兰姨,王婆婆,大家确定自己的东西没落下,然后就各自跟紧了,我们出发了!”
“好了!”
“没什么落下的!”
……
刚刚在院中,还是人间,现在出了院子,仿佛置身“仙源”,到处弥漫着灰白近黑的烟雾。
两人自行一个在前方探路,一个在末尾断后。
耳边萦绕着接踵而至的枪声,致使众人都不敢掉以轻心,提起了十足的精神,步步紧跟着自己前面的人。
不知行了多久,也许是已经走出了项家范围内的巷子里,烟雾才渐渐退了去。
前方的路也变得清晰,隐约可以看得到路上的人。
但只有一人。
巷子不宽,那人就立在中间,纹丝不动,烟雾萦绕下,让人分不清是敌是友。
谢琛行忙抬起手掌,示意后面的人止步。
然后后面的人一个接一个都停了下来,除了跟谢琛行一样注意到烟雾中站着莫黑影,大多都不明所以,直到最后一人——王子祥,也疑惑着,但又不能贸然放下后方不管,所以便边警觉地观察后方,边又警惕地仔细听前面有何动静。
“……”
众人都提起了心。
忽然,只见那人动了,肩膀左上左下微微浮动。
他往这边走了过来。
谢琛行眉间微动,视线紧锁那人,十指不自觉缓缓曲向掌心。
距离越来越近,近到已经可以看到来人的身形特征。
“寨主!”
谢琛行:“?”
闻声,他回过头,便看到激动到几乎就要跳出来,伸向了脖子,大大的像挥旗子般挥舞着自己双臂的祁小山。
在场算是第三高个头的祁小山走在中间负责衔接,防止队伍被冲散。
他又说:“谢少爷!是我们寨主!!那是寨主!!”
此时,不用他说谢琛行也知道了,因为祁旌阳已经离自己总共不到十步的距离。
谢琛行迎步上前,道:“祁寨主,次一番,多谢了。”
祁旌阳先是回应祁小山点头一笑,而后对谢琛行道:“这是我欠你和你老子的,理应还。”
谢琛行一愣。
祁旌阳:“你们只管往前走,这条路现在已经畅通无阻了。”
这句话他说得看似很轻松,脸上若有若无的淡然畅意。
可只要稍想便能知,刘乃骞有多少人?又在这一路上做了多少埋伏?他得知了谢琛行要走的消息,他知道项胜羽已经无暇他顾、别无他策只能把谢琛行送走,他算准了时机,铆足了活力对准了此次的目标,而祁旌阳的祁家寨又有多少人,他们能把这条路开出来又要付出多大的代价,谢琛行不敢想。
瞬间百感交集,谢琛行缓缓开口:“祁寨主……我……”
那个安宁祥和的小寨子最终还是被推入了尘嚣……
“不管现在还是以后,别凡事总往身上揽,我还是挺喜欢你在项府最近这一段时间的样子,大概我出现之前你一直都是如此吧,人世多尘埃,误要净子苦。世事难料,亦不易,不过,这都是我们心甘情愿的。”
说完,祁旌阳拂了拂谢琛行并没有实体东西存在的肩。
看似无尘,恍若有烟尘。
谢琛行垂下了眸子,静默着。
祁旌阳突然猛拍了他的肩,声音有力道:“好了!再不走,路上的杂草又要长出来了。”
“快走吧。”
沉吟片刻,谢琛行像是又听到了那不迭的声响,蓦地抬起头说:“祁寨主,那现在我们一起走,去上海,刘乃骞的人没追上来,我们都来得及……”
“上海,我就不去了,如果还有机会,真想再回一次东边。”祁旌阳浅笑着道。
那种感觉又近了。
像是长出了触手一样的烟雾,又延伸开来。
谢琛行深感不安:“那好,我们可以去东边,我也不去上海了……”
祁旌阳打断他:“琛行,你要回上海,那里是你的家。而这里,有我的承诺,所以我不能走。”
谢琛行:“……”
这时,祁小山不知怎的跑了过来,有些着急地说:“谢少爷,寨主,后面,好像有人追上来了……最后面,王……?他让我告诉你,必须要赶紧走了。”
祁旌阳:“事不宜迟,你们先走,我去断后。”
谢琛行面色极其凝重。
祁小山一向乐观,全世界唯他家寨主最厉害,此刻也开心不起来了,他皱眉,嘴角下垂,“寨主,他们那么多人,你就自己一个……”
祁旌阳揉上他的头顶,“他们人多,我子弹也多啊,给他们一人分一个也分不完。”
知道他是为了安慰,祁小山并没有开心的意思,“寨主……”
祁旌阳敛了笑意,正色道:“好了好了,你们这些小孩子,都最容易被这种那样思绪牵着走,一个两个的,真让人烦躁。快走吧!小山,你也跟着琛行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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