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知道。”
“吕家这唤魂仪式,你不来看看么。”邬引玉问。
“有工作没处理完,那边有你在也够了。”邬挽迎声音疲惫地说。
邬引玉说了声“行”便挂了电话,看鱼泽芝已经打完招呼了,这才走进前厅。
吕老冲她招手,甚至还站了起来,和对待旁人时的态度迥然不同。
邬引玉看得一愣,连忙伸手扶住他,慢声说:“您起来做什么,坐着啊。”
上了年纪,人会比年轻时更怕冷,她已经穿着连肩袖的旗袍了,吕老却还裹着长衣长裤。
隔着不算厚实的布料,她感受得到吕冬青这段时日的消瘦,再一看,老人家连白发也多了不少,脸上皱纹加深,眼底怅然一望而知。
“引玉。”吕老的声音都透着疲乏,说:“这次,我想劳烦你来训诵吕家的图谶。”
这图谶,以前各门都有,都是在以前流传下来的,上面的图画和文字能预决吉凶,只是后来其他几门认为,用图谶作预言其实不够灵验,现在只余吕家还在沿用着。
邬引玉静了一瞬,委婉道:“吕老,这不合适。”
吕老叹气说:“我身体抱恙,如今不太适合做这些,但吕家新一代里实在找不出一位熟悉图谶的,我……”
“这吕家的图谶,我也不熟悉呀。”邬引玉从容拒绝,还往鱼泽芝那边悄悄瞥了一眼,说:“不如这样,我帮您问问别人?”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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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3章
诵图谶的事说大不大,说小也不小,但吉凶俱在此一举,要是先兆不祥,且又不够准确,那最后怪的是谁,还不是诵图谶的人。
且不说,吕冬青临近仪式开始才提起这事,就这关头,谁敢贸然答应?
反正邬引玉是不敢的,但看吕冬青如今这状态,的确不太适合当那诵念者。
吕冬青顺着邬引玉的目光望过去,一眼就看到刚同他打过招呼的鱼泽芝。在明白邬引玉的意思后,他摆手说:“泽芝不懂这些,她自幼在外,要不是鱼家……发生了那样的事,她也不会急急忙忙赶回叡城。她啊,怕是连地都不曾下过。”
“我倒是觉得,她懂的应该不少。”邬引玉话里挟笑,带了几分意味深长。
说完,她还真走了过去,环着手臂倚在檐下柱子前,把玩手里烟杆说:“吕老想找个人帮他诵经谶。”
“找你了?”鱼泽芝一语中的。
邬引玉歪着头,目光往吕冬青那边斜,小声说:“我总不能答应嘛,这事儿怎么也不该轮到我做,我担不起这责任啊。”
“所以你来找我?”鱼泽芝很淡地笑了一声。
和聪明人打交道的确很省心神,邬引玉目光一拐,双眼脉脉含情般弯着,问:“那鱼老板答应么。”
“轮不到你,自然也轮不到我。更何况,我不会这些。”鱼泽芝推脱得倒是干脆。
“我以为您天赋异禀,什么都会呢。”邬引玉别有深意。
鱼泽芝垂眼看向身侧的鱼素菡,平静说:“我得照看素菡,她年纪小,容易被吓着,邬小姐你说是吧。”
这可不就是邬引玉此前在车上质疑过的么,没想到这丫头倒成了鱼泽芝的挡箭牌。
“行了,我跟吕老头子说,我们这些外人没人能帮得了他。”邬引玉慢声细气地开口。
吕冬青大概是觉得托付无望了,眸色沉沉地垂眼,直至有吕家其他人走近,才敛起眼底郁色。
来人眼里惊诧不掩,紧张吞咽了一下,着急说:“爷,二少爷回来了。”
边上的人全都诧异扭头,纷纷往门外望,一个个嘴巴张得跟吞了鸡蛋一样。
邬引玉自然也听见了,脚步随之一顿,环起手臂也朝门那边看。
说起来,吕家老二是个有想法的,前些年另辟蹊径,学了许多废禁之术,差点被吕冬青逐出家门,后来竟是主动离家,说要自立门户。
邬引玉已有四年没见过这人了,这位吕二少走后就不曾回过叡城,一副和吕家恩断义绝的架势。
过了一阵,门外果然走进来一个身影,就是吕家那自立门户的老二吕倍诚。
这吕倍诚也不知道是自己听说了这事儿回来的,还是吕家将他喊回来的,看模样好像变了个人,比上次见到时消瘦了许多。
众人都在打量他,他目不斜视地往前走,当着众人的面在吕冬青面前屈膝一跪。
这一跪,跪得全场哗然,就连邬引玉也看呆了。
吕倍诚跪还不止,躬身便朝着坐在主位上的人磕头,磕得挺用力,“咚”的一声。
吕冬青哪料到吕二会在这时候回来,也料想不到对方头磕得这么果断。他猛一回神,通红的眼死死瞪着,连忙站起身。
吕倍诚不发一言地磕下第三个响头。
“倍诚。”吕冬青道。
吕倍诚跪着,前些年走的时候他整个人清清爽爽,如今胡子拉碴的,周身衣着也称不上干净,好似是从哪个桥洞下赶回来的。
远处说话的人全都不说话了,一个个都看戏般朝檐下盯。
吕倍诚低垂着眼,没吭声。
“回来了?”吕冬青神色复杂,似是恨铁不成钢。
邬引玉料想鱼泽芝不认得那跪在吕冬青面前的人,于是侧过头慢吞吞说:“这人您认不得吧,这是吕二,之前因为偷习禁术,差点把吕冬青气病了。吕冬青卧床不起,放狠话说要把他逐出家门。”
“吕二?”鱼泽芝淡声。
“嗯。”邬引玉眸光上瞟,边回忆边说:“其实吕老不是真要赶他走,不过是说来吓唬他的,但偏偏吕二性子又莽又倔,且还很要强,连行李都不带就自个儿走了,说要出去自寻出路。这些年倒听说他在外面捣鼓了不得了的玩意,不少人找他探寻养鬼的法子,这养鬼啊,可是害人害己的事,损阴德的。”
“那他怎么会回来。”鱼泽芝浑不在意,只是顺口问了一句。
“谁知道呢。”邬引玉兴味盎然地望着,“或许是听说了吕家的事,觉得自己该回来出出力吧。”
吕冬青已经很久没见他这二孙了,当年要不是他硬说要把吕二逐走,说不定吕二还不会走上歪道,他为此自责了许久,后来才渐渐释然。
四年了,这四年里,吕倍诚不曾打回来一个电话,也不在吕家人面前露面,就好像他真的和吕家割席了。
实际上,吕冬青从未有过将他除名的打算。
吕冬青双眼赤红,眸中波澜晃动,已是一副欲泣的样子。
“爷爷。”吕倍诚终于开口,“不孝孙吕倍诚回来了。”
吕冬青消瘦许多的身子往后一晃,差点跌了下去。他的手朝后一撑,握紧了座椅把手上的貔貅,手臂抖得厉害。
吕倍诚慌忙起身去扶,却好似不敢直视吕冬青的眼,眸光微微别开了一些。
“回来好。”吕冬青眼里流出一行苦涩的泪,硬是挤出笑,脸上沟壑般的皱纹一显,将那下淌的泪抿去了,“回来好。”
吕倍诚哑声说:“我、我……打听到了吕家的事,急忙赶了回来,幸好赶上了。”
周围人听得真切,不免窃窃私语一番。
邬引玉不屑道:“吕倍诚做了那么多损阴德的事,他身上业障只多不少,回来帮得了什么,不把因果扯过来就算不错了。”
鱼泽芝不予评价,只道:“现在诵图谶的人有了。”
“也是。”邬引玉一哂。
仪式得掐着时间开始,没等吕倍诚和吕三胜寒暄完,家中就有人把图谶送了过去。
那一宗卷轴放在半臂长的锦盒里,盒上绕是百圈红线,线上穿过繁多古币,用以避免传家之物被鬼祟玷污。
旁边有人递来桃木匕首,吕冬青接过短匕,往盒上比划了几下,亲自解开了绕盒的红绳。
他转而把那根红绳缠到了吕倍诚的脖子上,一边说:“这事儿,就交给你了。”
锦盒一启,门外鞭炮声乍响,围着神坛站立的人纷纷洒出黄纸。
风不知从何而来,卷得纸钱遍天纷飞。
吕冬青亲自把盒里卷轴取出,交到了吕倍诚的手上。
那卷轴足有邬引玉两根小臂那么粗,看起来内容繁多。
吕倍诚捧着卷轴走到檐外,跪地将卷轴放在红地毯上。他猛将一边的轴杆推开,两臂粗的图谶随之一展。
卷上绘有图画,也有文字繁多,念起来必会劳心费神。
鞭炮还在劈啪作响,鱼泽芝捂住了鱼素菡的耳朵。
三十六盏灯闪烁不定,火苗在风中摇摆。
有人自远处扛来木梯一座,那木梯和寻常梯子大有不同,不光是用桃木做的,每一级上还都嵌着寒芒毕露的刀刃,这人要是往上走,脚板不得被刺穿?
邬引玉还挺想知道吕家的图谶会给出怎么的预言,倚着廊柱兴致勃勃道:“鱼老板可要看仔细了,唤魂现在开始。”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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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4章
鞭炮一点,铜锣一敲,吕倍诚就该开始诵图谶了,连带着那些站在三十六盏明灯边上的人也要跟着念。
图谶上多是一些打乱顺序的字和词组,训诵者吟唱时需凝神出魂,在魂游太虚之际,寻觅到图谶里暗藏的预言,再将其一一道出。
在鞭炮点完后,鱼泽芝才松开捂在鱼素菡耳边的手,转而轻压在对方稚嫩的双肩上。
邬引玉收敛神色,嘴边不再噙那散漫的笑,望着远处正打算拾级而上的道士说:“鱼老板见过这样的招魂术法么,这叫‘上刀山’,意味着要穿两际海,从生死之间把游离在外的魂追捕回来。”
鱼泽芝不应声,却微微低头问:“听清楚了么。”
女孩还甚是懵懂,也不知到底有没有听进耳,倒是应了一句:“听懂了。”
邬引玉目光一转,看向了吕倍诚。
吕倍诚跪在卷首双目紧闭,已是一副凝神出魂的模样。
在旁人看来,吕倍诚紧闭双目,应当看不见图谶上的种种,偏偏他嘴巴动了,用含糊不清的声音念道:“大辟诸邪,诸鬼祟非善者不得近身,然游子歧路难逃……”
邬引玉听得眉头紧皱,沉默了数秒才解释说:“刚刚吕二所言,乃是吕三如今的处境。”
“何意。”鱼泽芝问。
邬引玉犹豫道:“吕三胜本应平安顺遂,却不知道怎么的,他被困在某处迷失了方向。”
这应当怪不得吕倍诚,毕竟在吕倍诚离开吕家前,吕家所有的图谶都由他诵念,在预言吉凶上,吕倍诚有着无人能及的天赋。
吕冬青气息忽急,被神坛边那拾级而上者的一声惊呼喊回了神。
“呵!”那赤着脚的男人手持铁链,链条另一端是沉甸甸的铁刺球。
铁链和刺球俱是刚从火堆里捞出来的,被烧得滚烫发红,寻常人拿在手中非得被烫伤不可。
男人踩着木梯级级上登,踩在刀刃上的双脚竟安然无恙。在登至木梯顶端时,他猛地甩起手中长链。
刺球随之荡起,在半空中和狂风相撞,撞出了呜鸣。
诵图谶的吕倍诚闭着眼,循着卷轴缓缓扭头,似在挨字挨句地寻找预言。
他口中念念有词:“山棱水截,探路者沿青龙位迁行……”
“在给‘上刀山’的人指路呢。”邬引玉解释。
鱼泽芝微微颔首,轻拍鱼素菡的肩,示意对方认真记下。
鱼素菡抱紧了怀里的兔子,乖巧又惶恐地点头说:“知道了。”
邬引玉还是想不明白,鱼泽芝为什么急于让一小孩儿学这些。
“退!”木梯上的人忽地大喊。
神坛边上跟着诵读经谶的人纷纷避开,只见男人手中长链一甩,链条上的刺球便从青龙位的那九盏灯上晃了过去。
其中一盏忽然灭了,火光一熄,只余下烧得焦黑的引子。
这是……不祥之兆。
紧闭双眼的吕倍诚气息骤急,紧皱眉头道:“所寻游子非死非生,于生处了无踪迹,于极阴之地又不见余魂,冲忌无用,迎神难回!”
吕冬青神色大变,猛站起身,扶着把手的右臂抖动不停。
邬引玉也吃了一惊,扭头小声说:“果然有古怪,吕三胜的魂既不在阳间,又不在阴间,那他到底在哪呢。”
“想必吕一奇和封庆双也是如此。”鱼泽芝竟还一脸平静。
“上刀山”的男人左摇右晃,腰猛地往后一仰,左脚随之往下一撇。
就因为那一下,他的左脚踩到了刀刃上,脚心猛被扎穿。
刺得可太深了,男人痛得仰头大喊,然而他此时还是出魂的状态,旁人哪能上前帮忙。
众人面面相觑,生怕破坏了仪式,还是跟着念了吕倍诚刚刚的话。
就在这时,男人突然醒神,口中喷出鲜血。
与此同时,吕倍诚的魂像被撞回躯壳,一个激灵便醒了。
这个变故令所有在场的人都愣了神,只见那男人趔趄着退离梯子,而吕倍诚则低着头,双眼赤红,一滴血从眼角流出。
吕冬青赶忙走了过去,撑着拐杖弯腰,抓住图谶的轴杆一滚,迫使卷面合上。
“如果没有发生意外,这仪式可是得进行到后半夜的。”邬引玉站直身,不再倚靠身后的柱子。
鱼泽芝紧紧按住鱼素菡的肩,淡声问:“如今发生变故,会导致什么?”
“没什么,只会预示着再怎么也找不回吕三胜的魂罢了。”邬引玉突然想抽一口烟,可是她没带火柴,只能干忍着。
可想而知,那团墨气绝非善茬,她心说。
从梯子上趔趄着退下去的男人已站不直身,他左脚的脚心被刺穿,踩出了数个血红的脚印,得亏有人把椅子推了过去,否则他还得忍痛站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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