事到如今,她已不是那么急,偏偏鱼泽芝好像觉察不到困倦。
真有人在沙发上小憩片刻又能生龙活虎么?怎么想都觉得不太可能。
此番是她拉着鱼泽芝来的邬家,也不好让人一夜不能睡,干脆说:“明天吧,迟点再取下来,不急在这一会。再这么熬下去,我对鱼老板可就要心疼又愧疚了。”
鱼泽芝没因这过于暧昧的话动容,只问:“邬家有梯子么。”
邬引玉沉默了数秒,慢声说:“有的,但在地下室里,劳烦鱼老板等一会。”
“去吧。”鱼泽芝转向灵案,“我在这等你。”
一夜未眠,邬引玉已经有点儿头重脚沉,却还是走出神堂,从屋外侧边下到了地下室。
地下室丢放了许多杂物,不像神堂日日有人打扫,这里里外外都是蛛网,地上还积了厚厚一层灰。
为了挡灰,地下室里许多大件的物品上都盖了白布,乍一眼看过去此起彼伏的一片白,一时间竟不知梯子藏在了哪。
邬引玉一顿,这才想起来,鱼泽芝不应该让纸傀上去取麻绳么,哪用得着什么梯子。
故意的。
好一个鱼泽芝,要么是特地支开她,要么就是引她来看什么东西。
来都来了,邬引玉只能故意着一下鱼泽芝的道,随手掀开一角白布,找起梯子来。
白布才掀,被罩在底下的箱柜和铁床遽然而现。
地下室光线不好,灯泡似乎要坏了,有一下没一下地闪着。
老旧的铁床就静搁在白布下,可它是打哪来的?
这铁床和照片里的一模一样,似乎就是二十三年前那女人躺过的床。
但在邬引玉的印象里,她来杂物间数次,可从未见过屋里还搁着这么一物件。
她的心陡然一紧,注视了数秒才俯身摸起床上木板,想知道这是不是鬼祟咒法带来的幻觉。
然而这东西闻起来不沾腐臭,摸着也是有棱有角的,叫人分辨不出真假。
木板上有一些凹凸不平的痕迹,上面好像刻了什么东西。
再凑近一些,借着闪烁不定的灯光,她终于看清了那既像文字,又像异族图案的刻痕。
之所以说是“像”,只因她压根没见过这样的字形。
这一定不是随意刻下的,一笔一划尤为分明,哪像是随心而为。
邬引玉干脆拿出手机,把刻痕拍了下来。
拍好照片,她重新放下白布,困得伸了一下腰,才把双臂往后掰,腕上倏然一凉。
有什么液体滴了下来,来得太过突然,冻得她一个激灵。
灯光还在闪烁,邬引玉偏开一步,匆忙查看手腕,只见手腕上有一滴微微溅开的墨。
墨色很深,她惵息而立,反复用力擦拭。
一番揉搓后,墨痕倒是浅了,却不是被揉开的,而像是……渗进了她的皮肤里。
不出数秒,她的手腕又变得干干净净。
邬引玉下意识仰头找寻,可杂物间天花板低矮,哪有什么墨气。
她本还有些困倦,此时已清醒得不得了,鼓起劲便把梯子往外搬。
从地下室出来,有一段窄窄的阶梯要走。
邬引玉手里的梯子磕磕碰碰,撞得跟要散架一样。可在上去后,她没检查梯子,而是朝手腕看去一眼。
当真干净,墨已完完全全渗进去了,低头闻时,已连墨香也闻不着。
好巧不巧,鱼泽芝这时从神堂里走了出来,说:“我帮你。”
她才刚走近,就因那忽然伸至面前的手腕微微一顿。
邬引玉把手腕举到鱼泽芝面前,也不说话,就光抬着下巴示意。
“喷香水了?”鱼泽芝问。
邬引玉没问对方为什么不御纸人,只说:“闻不到么。”
鱼泽芝伸手捏住她手腕,凑近又是一嗅,淡声说:“没味道。”
邬引玉收回手,又使劲搓起手腕,搓得皮肤泛红,“刚才有墨汁滴到我手腕上了,不知道从哪来的。”
鱼泽芝双目一抬,堂而皇之地打量起邬引玉神色,直白说:“光是这样,竟不吃你?要不是知道你犯不着伤吕一奇和封庆双,我都要以为你们是一伙的了。”
“一伙?鱼老板的猜想还挺大胆的,可惜我连它是个什么都不清楚。”邬引玉眯起眼,拿出手机点开刚拍下的照片,幽声说:“说来,我刚在地下室发现一张铁床,好像就是二十三年前那张。床板上有刻痕,鱼老板看看,您认得这些字么。”
屏幕伸得太近,鱼泽芝不得不往后微微一仰,一副不明所以的样子,淡声说:“邬小姐自家的东西,反倒要来问我。”
“就是看不懂才问的嘛。”邬引玉及时示弱,“您帮我看看?”
“鬼画符一样。”鱼泽芝点评。
其实邬引玉也觉得是,笑笑说:“看来鱼老板也不认识。”
“你该问问别人才是。”鱼泽芝建议道。
“明儿就问。”邬引玉拍了拍身侧梯子,转而说:“劳烦鱼老板搭把手,帮我把这梯子抬过去。”
这梯子说不上高,还得把双脚也踩在顶上,才能勉强够得着悬梁上的绳索。
踩在上边左右无依的,多少会有点儿摇摇欲坠的错觉。
邬引玉碰着了那根麻绳,扯了几下才发觉麻绳的另一头好似被拴住了,竟扯不下来。
解绳不容易,这一用力,身免不了要歪,歪得太过定要摔下去。可那绳结系得紧,不使劲还真扯不开。
捣鼓了十来分钟,她干脆坐在梯子上喘气,手挡在口鼻前,省得喘气时把烟尘吸进肺里。
“不行?”鱼泽芝扶着梯子问。
邬引玉摇头,她明白鱼泽芝就想让她解开,她偏不想当着这人的面做。
“我来试试。”鱼泽芝仰头道。
邬引玉从上面下来,却把梯子挡住了,不让鱼泽芝往上爬,摇头说:“今天算了,改天再麻烦鱼老板。”
“你这时候倒是客气。”鱼泽芝嘴角微微上扬,笑得极凉薄。
邬引玉手上衣服上都是灰,周身不舒服。看时间当真快天亮了,她干脆抬起手臂,掌心朝门那一歪,说:“我送鱼老板回家?”
“那还是借我辆车吧。”鱼泽芝走出神堂,抬手要车钥匙,“你就别疲劳驾驶了。”
“行,我去拿。”邬引玉只好朝屋门走,一边打趣说:“可鱼老板您不也是疲劳驾驶?难不成您瞒着我多睡了一觉。”
“嗯,神游太虚了。”鱼泽芝就连开玩笑也与旁人不同。
邬引玉拿了钥匙,往鱼泽芝掌心一放,“您什么时候有空了,再给我送过来呗,我过去开回来也成。”
“明儿就有空。”鱼泽芝说。
作者有话说:
=3=
第20章
送走鱼泽芝,邬引玉转身把院子的门闩堵上了,正要往回走时,余光里一个黑影晃了过去。
正是地下室那边。
她直勾勾望了过去,即便已经和鬼怪打过二十多年的交道,也不免心慌。
朝地下室那下行的阶梯靠近时,地上一滩黑影忽然涨了两米多高,细条条的。
烂泥一般,明明不是人形,却好像在舞爪张牙。
邬引玉来不及退,面前黑影骤然倾塌,像浪一样,全往她身上盖。
她猛一低头,屈肘挡在脸前,刚往后一缩,就闻到了……一股墨香。
再抬头时,什么黑影墨浪都不见了。
邬引玉皱眉看了眼手臂,又扯起衣裙检查,一滴墨痕也没见着。
怪事。
总不会又钻进她皮肤里了?
这算什么,想夺她的舍吗。
邬引玉心跳如雷,环视一圈后,扶着墙不紧不慢下到杂物间门前。
灯竟然好了,不再闪烁不定,但掀开白布时,哪还有什么铁床。和镜子、箱柜摆在一块的,分明是一架……旧钢琴。
杂物间的布置终于和她年少的记忆接上轨,这才是她熟悉的模样。
邬其遇的确给她买过钢琴,大概在她上小学的第二年。那时邬挽迎说学校晚会上弹钢琴的姐姐很漂亮,希望邬引玉也学学这个。
正是邬挽迎这么希望着,邬其遇才买来钢琴,可惜邬引玉在这门技艺上没什么天赋,志也不在此处。
那似乎是她和邬挽迎关系最好的时候,因为从初中起,两人便不再在同一个学校,因此越来越疏远。
曾有人问起邬其遇,明明两个孩子岁数相差不大,为什么偏要放在两个学校,在一起不更好互相照料么。
邬引玉陷入沉思,那时邬其遇怎么说的来着……
在雷电交加的午后,邬其遇撑着伞站在雨下,他把伞打得很高,根本遮不全依偎在他身边的邬引玉。
邬引玉挨着他,头发已湿淋淋地滴着水,校服也透了肤色,冷到频频打起喷嚏。
邬其遇按着邬引玉的肩,也就这么沉沉按着,未将她揽近分毫,更像是不想身侧孩童动上一动。
他直视站在面前的老友,像往常那样犹犹豫豫,许久没能给出回答。
对方说:“小孩都湿了,你把伞打低一点吧。”
邬其遇点头,过了一阵才回答此前的问题,“想放在自己的眼皮底下,亲自照看。”
“更喜欢女儿?”那人调侃。
邬其遇却摇头,“她更需要这份关注。”
“看太紧对孩子的成长不一定好。”说话的人略表担忧。
但邬其遇没再与他闲谈,只说赶着带小孩回去换衣服,就离开了。
地下室的灯蓦地一闪,把邬引玉的神思拉了回来。她没表情地打开钢琴盖,随手按了几下又“啪”地盖上。
这里根本没有铁床,方才所见纯属幻象,那幻象是谁施的?
想让她走开的是鱼泽芝,执着于让她取下悬梁上麻绳的也是鱼泽芝,就是鱼泽芝吧。
再观鱼泽芝种种异样,邬引玉突然觉得,这事变得尤为诡谲,二十三年前的女人,不会也是鱼泽芝吧?
这人怎么能保持容颜不老呢,不是人的话,又能是什么东西。
有趣的是,鱼泽芝似乎只是在试探她态度,还怀疑是她操纵了那团墨气害人。
邬引玉寻思着,这可能吗,那墨气只是不伤她,可没少吓唬她。
她握着手机匆匆离开地下室,没直接回房,而是去敲了邬挽迎的门。
走廊上灯光闪烁,自楼梯口起,一盏接一盏地闪烁不定,似有东西在步步逼近。
邬引玉屏息不动,听房里窸窸窣窣一阵响,面前的门终于打开。
邬挽迎扯好睡袍,眼里还满是血丝,依旧是没休息好的模样。他的情绪起伏向来不大,此时被扰醒竟也不恼,平静地问:“怎么了?”
邬引玉打开手机相册,果不其然,照片里的铁床已经变成了旧钢琴。
她轻轻一哧,好像满不在乎地问:“你看这是什么。”
邬挽迎诧异地看了一眼,答道:“你小时候的钢琴。”
“钢琴啊。”邬引玉点点头,又说:“你知道以前放在神堂的那张床被丢去哪了么。”
邬挽迎是看过照片的,自然知道“床”指的是哪一张,摇头说:“从我记事起,一直没有见过那张床。”
“你睡吧。”邬引玉若有所思地转身,“打扰了。”
邬挽迎还在皱眉,“你是不是碰上什么事了。”
“等我弄明白了,我再告诉你,只是老宅最近不太对劲,恐怕得提前做好准备。”邬引玉目光飘忽,游魂般脚步绵软地走开了。
邬挽迎只好关上门,眼下睡眠不足,还困得眼皮打架,他往床上一躺,很快又睡着了。
路上,廊中灯光未再闪烁,但邬引玉觉得,这一夜未必安宁。
她走回房间,洗完澡便躺下了,才躺好,浑身关节便痛到不能忍受,最后竟是痛晕过去的。
又是白玉京,霓旌绛节的众仙踏云而来。
只闻仙乐骤停,众仙面色凛然,所有没有五官的脸俱朝着她。
再三诘问的不是那身带莲纹玉佩的红衣仙,而是这千百个陌生面孔。众仙七嘴八舌,以至于钻进她耳中的语句变得混乱稀碎。
“大错。”
“错不该……”
“……杀佛。”
“屠戮有罪。”
“天道何在?”
“理应受罚!”
“降罪。”那个含混却熟悉的声音蓦地传来。
邬引玉随之仰头,朝悬天雾山望去,只见一道光掣电般急急降下,使得祥云和鸟雀俱镶了金边,变得光彩照人。
那道光和此前梦中见到的闪电不同,它是一道莲形弧光,似带着无上威压,却并未裹挟一分凶戾。
梦里邬引玉没有躲闪,被莲形弧光压得肩背俱弯,埋头说:“错不全在我,是魔,魔佛。”
那光照得她双眼刺痛,她偏要睁,还柔声细气地嗔:“别照了,眼睛疼。”
邬引玉猛地睁眼,抬手挡至眼前,后知后觉光其实没有那么刺眼。于是她慢吞吞放下手臂,朝床头闹钟瞥去。
一看不得了,都到下午三点了?
熬了整晚,就算后面睡得再久也无济于事。
她浑身不得劲,还没坐直身,余光便晃到了墙上的污迹。
除去床边的飘窗,余下三面墙上全是墨痕。
走笔倒是酣畅肆意,歪歪斜斜画着的全是穿着袈裟的佛,佛面狰狞,姿态别扭,分明是……魔佛。
邬引玉差点跌下床,飞快调出了监控。
监控中,她看见自己在凌晨爬起。
作者有话说:
=3=
第21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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