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可不是什么好兆头,尤其在她不觉得是鬼怪作祟的情况下。
邬引玉试探般再次打开水,这回流出的水没有遇上堵塞,畅通无阻地流了下去。
她刚松下一口气,便意识到事情又变得不太对劲。
经出水口流出的液体,颜色竟变得越来越深。
就这么几秒里,水流漆黑如墨,甚至还携着一股墨香。
邬引玉双臂撑在池边,垂着眼直勾勾盯着。
墨,怎么又是墨?
她突然明白,路上的墨气为什么会忽然消失,指不定是钻到下水道里了。底下气味又重又杂,所以附了狗的纸人也未能觉察。
她取来三枚铜钱,挨个丢进池里,还伸手搅了几下,在念了几句“百秽退散,诸鬼伏藏”后,水便变得清澈起来,随后,染黑的池壁也被冲得一干二净。
其实邬引玉不抱希望,偏偏墨色还真褪了。
她只好捞出铜钱,慢腾腾洗了手,转而把旗袍侧边的拉链往下一扯。
正要走出洗手间时,她余光瞥见镜子里闪过一个人影。
说是人影其实也不恰当,毕竟它浓黑一团,乍一眼也看不出是什么。
邬引玉停下脚步,掂量起身侧锦囊,所幸这次出门用到的铜钱不多,还剩了好一些。她不紧不慢地取出一枚铜钱,将其系在红线末端,转而拎起另一头在镜前摇晃。
铜钱幅度不大地摇摆着,如果镜里藏了鬼物,理应会被引出。
但邬引玉手都晃乏了,镜里仍是毫无动静。
不是鬼祟,那便是刚才的墨汁所化。那玩意来无影去无踪,寻常咒术还真拿它没办法。
邬引玉耐心全无地收了红线,仗着那墨气不伤她,心有不安地把侧边拉链彻底拉下。
她也不想让鱼泽芝等太久,出了盥洗室,便匆匆套了件睡袍。
阁楼里,鱼泽芝靠着沙发睡着了,就连睡着的坐姿也是不歪不扭的,好似是在闭目养神。
邬引玉往沙发上一坐,看鱼泽芝没睁眼,也不急着把对方叫醒,而是明目张胆地打量起来。
对方那双长而秀的瑞凤眼紧闭着,和清醒时的模样不同,此时只让人觉得她冷淡自持。
世上竟会有如此奇怪的人,一面似乎随性淡然,一面又好像心怀戒律,多有克制。
邬引玉提着烟杆往对方肩上敲,探身把桌上的遥控拿了起来,看着投影布说:“劳烦鱼老板睁睁眼,我心里急,这会儿可太需要您替我掌掌眼了。”
鱼泽芝睁了眼,睡得大抵不算熟,嗓子有点哑地说:“放吧。”
邬引玉按了播放键,又跟着看了一遍监控。
她把视频调成二倍速,飞快略过了前边一长段,等播到后边,才把倍速调回去。
鱼泽芝看得很认真,眼睛眨也不眨。
邬引玉斜斜倚着,推开烟丝盒的盖子,问道:“我能抽一口么。”
“你如果想抽两口,那也行。”鱼泽芝说。
邬引玉捻了一团烟丝,余光睨着投影布,点燃了烟丝轻吸了一口,吐出气说:“那多加几口吧,等这团烟丝烧完。”
“暂停。”鱼泽芝忽地开口。
遥控器就在邬引玉腿边,她一伸手就按了暂停键。
画面停在吕一奇正下车的时候,他一条腿虽然迈出了车门,但另一条腿还在车里。
封庆双已站在车外,手里提着秤杆,此时身侧干干净净的,什么也没沾上。
“行了,再开。”鱼泽芝又说,“速度再放慢些。”
邬引玉从善如流地调了速,重新按下播放键。
视频里,吕一奇往外拉扯了两下,才把腿从车里抽出来。
邬引玉一愣,此前她倒未注意到这一点,于是倒回去重看了一遍。
吕一奇的腿的确被卡住了,虽然也就卡了那么短短一秒。
抽出腿后,他转身从车里取出灯笼,神色自然地走到封庆双身边。
“看,他的腿上缠了东西,是从车里带出来的。”鱼泽芝说。
吕一奇那晚穿的是条黑色的长裤,在放慢了播放速度,又把注意力集中在对方腿上后,邬引玉终于发现蹊跷。
如鱼泽芝所言,吕一奇的裤腿上的确缠了一缕浓黑的“烟”。
那团墨气不是凭空出现,它是吕一奇从车里带出来的。
它像发面馒头一样膨胀扩大,将两个大活人紧紧裹在里边,转瞬便让他们消失于世。
车上的墨气不知道是什么时候出现的,有可能是在路上时暗暗潜入,也可能在车还没从吕家开出来时,便已经在里面了。
邬引玉含着烟嘴,一时间忘了吐气,被呛得一个扭身,伏在沙发扶手上咳个不停。
她后背被轻拍了两下,是鱼泽芝在为她顺气,她索性摆手说:“没事。”
鱼泽芝收回手,坐直身说:“就是它吧。”
“没错,你知道那是什么吗。”邬引玉咳得面色发白。
“不是鬼,不是灵,倒像是……”鱼泽芝拉长尾音,却没有故弄玄虚的意思。
“什么。”邬引玉忙问。
“墨。”鱼泽芝淡声。
邬引玉哧地一笑,刚才被呛着的那股劲还没缓过来,扭头又咳了两声,连话音都跟着发颤:“您这说的不是废话么。”
“我的意思是,它是死物,受人驱使,没有灵智。”鱼泽芝似乎分外笃定。
“如果是受人驱使,那理应会沾上那人的气息,就算不沾,也一定会有别的牵连。”邬引玉放下烟杆,“可它……什么也没有。”
“或许因为藏得太好了。”鱼泽芝说。
邬引玉皱起眉,“鱼老板确信?”
“嗯。”
其实邬引玉也有过这样的设想,正如水鬼所见,只有墨,没有灵。
她慢声说:“鱼老板觉不觉得,这玩意好像和我们渊源颇深,至今看得见这东西的,可就只有你我。”
作者有话说:
=3=
第18章
“这倒是匪夷所思。”鱼泽芝过于平静,原先眼底的倦困已荡然无存,“那得更加小心才行。”
邬引玉放下烟杆,看不出鱼泽芝在打什么主意,慢声说:“那东西神出鬼没,不知道背后之人和五门结有什么怨,当务之急是想个法子擒住那位驱使者。”
“我也恰有此意。”鱼泽芝问,“可你是怎么看出,它和五门都结了怨?”
邬引玉半遮半掩说:“实不相瞒,我第一次见到它,是在邬挽迎身侧,应该是从吕老那带回来的,恰是在吕一奇和封庆双出事前。”
她晃了晃烟杆的穗子,“可惜,那玩意一瞬就没影了。”
鱼泽芝专注得离奇,脸上神色疏淡。
邬引玉被盯得后颈有点发毛,眯起眼说:“鱼老板不信我?”
“怎么会。”鱼泽芝问:“接着呢,之后可有在别处看见?”
邬引玉余光往暗处瞥,“它跟着邬挽迎来了邬家,好像藏在了某一处,我曾在神堂见过,也在我浴室的镜子中见到过。”
“抓不住么。”鱼泽芝垂下眼,一副淡而不厌的模样,似乎不是那么上心。
“当然。”邬引玉一嘁,“要是能逮着,还用得着劳烦鱼老板么。”
说起来,这事当真稀奇,那可是吃了吕一奇和封庆双的玩意,它躲在邬家良久,却还不曾对她和邬挽迎造成实质伤害,也不知道在等什么。
“那劳烦邬小姐带我走走。”鱼泽芝站起身,那跟了一路的黄皮纸人正贴在她的鞋跟上,单薄的头一晃一晃的,昏昏欲睡般。
折腾了大半夜,连狗都乏得不成样子。
邬引玉打趣道:“再不将它送回去,怕是真得生气了。”
鱼泽芝索性提起纸人,扯出狗子的魂,一口气将它送回了鱼家。
纸人没了魂,又不受操控,自然就软绵绵地躺到地上了。
送了魂,鱼泽芝往包里一阵摸索,拿出打火机把余下的纸傀烧了。
邬引玉微微挑眉,这么多年,邬家还没有养过人以外的东西,别说猫狗了,就连鱼也没有养过。
作为五门之首,邬家此前几乎天天都要下地,归家时多少会沾上一些阴邪之气,难免会影响到家中活物,索性就不养了。
“那只狗叫什么,改天带出来遛遛?”邬引玉拿着烟杆站起身,踩着并不太结实的阁楼阶梯往下走。
“檬檬。”鱼泽芝说。
邬引玉复述:“萌萌?”
“柠檬的檬,是在柠檬树下捡到的,素菡很喜欢,就留下了。”鱼泽芝淡声回答。
邬引玉“哦”了一声,下楼后朝走廊尽头望去,看到邬挽迎门外的脚垫干干净净,心才微微一松。
她先带鱼泽芝进了房间,盥洗室干干净净,只刚换下的旗袍乱糟糟堆在衣篓里,哪有什么黑影。
“房里其他地方要看看么,什么衣橱床底都能看。”邬引玉环起手臂,懒懒散散往墙上倚。
鱼泽芝只粗略扫了一眼,看不出蹊跷,才说:“不用,去看神堂吧。”
出屋门左拐就到神堂,神堂是矮矮的黑瓦白墙,和边上的独栋别墅对比鲜明,有种古怪的割裂感,好似两个时空胡乱拼凑到了一块。
邬引玉推开门,走至灵案前。她从盒里抽出三支香,借着香烛的火点上,转头递给了鱼泽芝。
鱼泽芝进门后竟没有环顾四周,规矩地接了香,拜上三拜便插进炉里。
刚把香插进去,她的手便顿住了。
邬引玉知道对方应当是觉察到了,便伸手进炉里沾了点儿灰,捻了捻指腹问:“鱼老板也闻到了?”
“从什么时候开始的?”鱼泽芝也沾了点香灰,手抬至鼻边闻。
炉里的香灰臭熏熏,根本就是被鬼祟偷吃过的。
邬引玉把指腹捻干净了,眯起眼说:“也就这两天,我也是上香时偶然发现。”
“此前没有?”鱼泽芝拂去手上的灰。
邬引玉摇头:“邬挽迎缺了点儿天分,并不擅长这些,之前的一个月都是他亲自打理灵堂,直到我接手,才发现古怪。”
鱼泽芝眸色微沉,“这和那股墨香不同,这是鬼祟留下的。”
“这我当然知道,不过,鱼老板您是不是想说,邬家还挺热闹。”其实不无可能,但邬引玉还是苦中作乐地调侃了一句。
鱼泽芝冷淡一哂,这才环视起四周。
神堂里除了灵案便什么也没有放置,几根柱子分开杵着。
悬梁上,那道窄小的通风口外有铁杆子拦着,杆上已锈迹斑斑,看得出经历了不少年月。
鱼泽芝定定看着邬引玉,别有深意地问:“刚进门时听邬老板提起了照片一事,不知道偷吃了香的鬼,会不会和照片里未曾露面的女人有关。”
邬引玉莫名觉得,对方好像在试探什么。
她一抬眉,摇头说:“不太可能,二十三年过去,它早该走了。况且在此前,我可从未觉察到香炉里有古怪。”
“倒也是。”鱼泽芝唇角微扬,姿态竟很是放松。
邬引玉仰头找了一阵,终于看到了悬梁上那一段半藏半露的麻绳,指道:“我跟邬挽迎提起的麻绳,就在那呢。”
鱼泽芝循着她所指的方向寻觅,自然也看到了那段灰黑的绳索。
她扶住屋中木柱,静静仰视着,在别开眼时,目光竟略显黏连。
邬引玉望着鱼泽芝的背影,莫名觉得,鱼泽芝对这里颇为熟悉,就好像那麻绳是她放的。
常人第一次来,未免会不自在,偏偏鱼泽芝还是那样大方淡然,也不知是不是天性如此。
邬引玉解释道:“我先是发现炉里香灰有异,随后看到柱子上沾了墨,在循着柱子上寻时,才见到悬梁上的那截麻绳,所以我才问了邬挽迎。”
鱼泽芝转向她,眉梢微微一抬,似乎在问,然后呢?
邬引玉哧地笑了,意味深长道:“如你所见,我哥去了榴园一趟,但他什么也没问出来,倒是带回来一沓不知所谓的照片。”
照片倒是有在神堂里拍的,那窄小的通风口和几根木柱还未变过,只是,照片里的铁床不知道被丢到哪儿了。
邬引玉看向原该摆着铁床的地方,那一块地如今空空如也,地板一尘不染。她凝视着那处说:“那些照片,会不会是女人上吊后才拍的,所以照片留不下她的影像。”
“不会。”鱼泽芝否认得倒是快,快到好像对当年之事有所了解。
邬引玉看向鱼泽芝,这人的年纪跟她相差无几,连她都不知晓的事,鱼泽芝又是从何得知。
她不由得笑了起来,嗓音轻悠悠地开口:“光听这话,不知道的还以为您长我二十岁呢。”
鱼泽芝有理有据地说:“按照片看,此前这里是居室,后来才改成神堂。才死的新鬼,不至于要把祖宗们搬来压制,也许她初到邬家时就已不是人了。”
邬引玉无从反驳,思绪一飘,心不在焉地夸:“鱼老板聪明。”
鱼泽芝又说:“但如果麻绳是那女人留下的,墨气寻到此处,会不会就是因为此绳。”
“未必。”邬引玉不大认可,“也可能是凑巧撞到了一块。”
鱼泽芝走到柱子前,拇指往柱漆上刮了几下,可惜墨迹早就消失了,她什么也没刮着。
她付之一笑,平静道:“把它取下来看看,或许就真相大白了。”
作者有话说:
=3=
第19章
此时已过凌晨四点,寻常人熬到这个时候,多少都会疲乏到脑子钝乱。
邬引玉累是累,却不是那么想睡。
可以说,这一段时间下来,她都不太想睡,就因为梦里那古怪的白玉楼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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