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循着那气息离开方向微微转动眼眸,说:“她走不远,我当时是松了防范,但那时露出的破绽想来也只有一丝,她要想从中撞出,必要撞个头破血流。”
“金光……”引玉看向莲升的手。
莲升淡声:“那金光本就是为困她而施的,她逃到何处,金光就会跟到何处,除非她忽然消失于无形。”
引玉纷乱的心绪微微一定,但很快,她便变了脸色。
有光从远处飞掠而来,胜似鸟雀惊枝,撞得树影摇曳。
金光没有追寻龙娉,反倒从远处徐徐而归。
转瞬间,莲升的目色也沉了许多,抬手将飞来的金光紧紧攥住,良久没有说话。
“龙娉,消失了?”引玉倒是不惊奇,毕竟龙娉有一手藏踪匿影的好手段,逮到人一个夺舍,又能无声无息。
只是莲升没有料到,龙娉已伤到那等程度,竟还有余力夺他人躯壳。
她捻散金光,不咸不淡地睨向远处,说:“无妨,倒还能追寻到她消失之地。”
“去看看。”引玉看了天色,此时天已是蒙蒙亮,也不知远在不移山的耳报神骂了她多少句,许是连阮桃和薛问雪也等急了。
莲升沿着金光掠过的痕迹,不得不一路折返,只是此行要回的不是先前的村子,而是……不移山!
越是靠近不移山,引玉越是惴惴不安,也不知龙娉回去作甚,是想带走洞穴里的藏物,还是想……劫阮桃等人作挟?
如果是后者,她倒不担心,薛问雪境界不低,对付一只身负重伤的蛇妖,应该绰绰有余。
引玉施出画卷傍身,好省下一些气力。
那画卷像丝帛一般绕在两人身侧,不过瞬息就将她们带回了不移山。
到不移山时,天已经亮了大半,炙炎之意从脚底涌出,一时间好似撞入酷暑正午,热得人头昏眼花。
“她怎么敢回不移山,就不怕重蹈覆辙?”引玉抹去额上汗液,热得气都喘不匀。
莲升凛声:“或许藏在洞里的东西非同寻常,重要到能让她豁出性命来取。”
“再往前,可就是她的洞穴了!”引玉眯起眼,辨认远处黄沙丘陵。
莲升颔首,抬掌遮在眼前,凛凛双目微眯,说:“金光果然是在此地折返的。”
远处山脚下的洞穴何其熟悉,正是龙娉的巢!
龙娉果然,回来了。
走到那洞口前,引玉微微一顿,弯腰便往里边走。这一路上她都能见到龙娉的血迹,直到她迈入其中。
血迹在洞穴里消失,而里边的陈设还是和此前一样,仍是乱糟糟的,似乎没一样东西有被动过。
引玉又侧目查看泥壁,还是一无所获,龙娉消失得彻底,此番连洞都不钻,凭空就没了影。她怔住,一时间好像被推入迷惘之境,差点找不着北。
“怎么会消失。”她甚是诧异,“妖的确也有飞天遁地的本事,可她怎么也不该消失得如此彻底,好像忽然之间便遁出三界。”
莲升唇一动,不冷不热地复述起引玉的话:“遁出三界?”
此等消失之法,和灵命借由外物穿入小世界,是一得一的像。
引玉微怔,更是仔细地打量起龙娉的巢,迟疑道:“灵命……难不成还予了她一块塔刹残石,这是灵命会做的事么。”
“灵命的心思不是寻常人能揣测明白的,牠能出手救戏班子的花旦,亦能让整座晦雪天变作修罗地狱,你说牠是善是恶?”莲升平静道。
引玉屏息,在转了一圈后,看到上方的泥壁有一处隐隐约约的缺痕。她抬掌施出一寸光,才看得清楚,那泥壁间嵌了一物,看纹路果然像是小悟墟里的塔刹残石。
莲升顺着她目光看去,抬臂猛地一攥,整座洞穴随之震颤。
好似天摇地动,泥土簌簌落下。
“此前来时,怎么会遗漏此物?”引玉抬手挡在脸前,不想泥尘入眼。
莲升没应声,明明神力已恢复不少,可要撼动那塔刹残石,依旧难于登天。她面色煞白,就连花钿也黯了几分,眼中全遍布血丝,好像鲜血浸眼。
引玉本只是目不转睛盯着上方泥壁,察觉莲升气息有变,才猛一扭头,扬声喊:“莲升!”
莲升再一施力,那顽石终于落下,咚一声砸向脚边。
光看这砸出的动静,便知塔刹残石不是一般人能够搬动的,就算它……小得只有鸡蛋大。
莲升呵出一口气,转动手腕说:“果然是从塔刹上挖下来的一块。”
引玉哧地笑了,说:“龙娉进不进得白玉京另说,她若想靠自己凿出这残石,怕是得重新投生,当个什么魔主仙胎才行。”
“不错,即便是我们想进白玉京,也得先历九死一生。”莲升张大其事,神色丁点不变。
“只是没想到,灵命还真给了她。”引玉及时后撤了一步,差些被砸着脚。
莲升语气极淡,少了几分耳报神那样的阴阳怪气,说:“灵命不愧是集万灵而成的,这挖土钻洞的天赋,有几分像蛇鼠和鲮鲤。”
“打从牠凿空石像脑门起,我便觉得像了。”引玉说。
莲升低身,伸出食指往残石上轻碰,说:“想必残石也是灵命置在此地的,辅以神力,令其稳悬不落,还能匿迹潜形。如果我早些时候就将仙辰匣收回灵台,必不会有此疏忽。”
此话不假,毕竟“泽芝上神”和灵命的灵力,可谓同源。
“这次第,怎能由你说乱就乱。。”引玉笑说。
莲升又说:“以龙娉的境界,根本搬不动这残石,难怪她三番两次要回不移山。不过灵命也算精明,给她的是参禅塔刹的残石,没有天旨,便只能在慧水赤山中穿梭,叫她逃不出此境。”
引玉撑着膝,把散落在身前的墨发全拨向后背,说:“可惜了,其上本该有充盈灵力,只是它离开了整座塔刹,灵力逐日衰竭,有去而无回,到如今只是被用上一次,便枯涸至此。”
“残石的灵力,本就不比整座塔刹,更何况它还不及半掌宽。” 莲升沉思了少倾,“想必灵命还施了其他禁制,好让石上灵力散得慢一些,否则它凭何留到此时。”
引玉直起身,望向残石落下之处,说:“是了,一定还有其他禁制,以龙娉的能耐,或许光是解开禁制,再驱动残石,便已是凶多吉少,所以不到危急,她万不敢动这块石头。”
如今地上那残石灵力全失,再过些时日,必会和凡间遍地的石头无甚两样。
莲升不再管它,站起说:“只是如今再想找到龙娉,可就难了,除非她再犯傻。”
作者有话说:
=3=
第146章
此时凡间天已大亮, 尤其这不移山。
不移山的天亮得格外早,炎日方出,便好像撞入釜底,就算什么也不做, 也要被烫个热汗淋漓。
说龙娉怕死么, 在劫雷滚滚时, 她叫嚣得无比大声,可说她不怕死, 她偏又比泥鳅还滑溜,哪都能钻, 让人擒不着她。
引玉鄙夷一笑, 摇头说:“能在慧水赤山中随处遁逃, 已是许多人求不来的,我不信灵命真会施她援手。”
“也是。”莲升颔首, “如果说祂救戏班子时, 还存有几分恻隐,在撒下众多恶果后, 不见得还有怜悯之心,祂善的那面,早浸满罪障,不可饶恕。”
“一面死而一面生,祂是想置死地而后生,祂哪还有什么善。”引玉踏出洞穴, 许是因为太热了,竟热得有些不安。
她望向远处说:“好在龙娉再怎么逃, 也逃不出这慧水赤山。”
莲升也出了洞穴, 不紧不慢撑开纸伞。此时她再仰头, 天上已是亮堂堂一片,因为没有云,整片天碧蓝如洗,若非这地上寸草不生,想来应当是一等一的好看。
足下炙热,她把伞遮到引玉头上,说:“要想压制地火,定要费上一番功夫,幸好此地无人居住,此事还可往后延一延。”
“你说龙娉会去哪里。”引玉握住伞柄,将那伞往莲升那边多倾一些。
她实在想不出个结果,毕竟龙娉没有写诗记事的习惯,她来这洞穴两趟,委实找不出别的蛛丝马迹了。
“去看看薛问雪和阮桃。”莲升说。
离开已久,耳报神也不知该嘀咕多少句了。
引玉其实有些担心,龙娉会不会发现阮桃等人的踪迹,被夺舍一次虽不致命,但多少会伤神元。
不过,想到薛问雪也在,而龙娉伤势颇重,她悬起的心才不至于无处安放。
两人往泥坑的方向去,还有一半路程时,忽然被远处惊起的动静给绊住了脚步。
那一声轰鸣可谓惊天动地,虽不及震聋双耳的钟声,却也足够响彻不移山。
远远望见尘烟大起,脚下似有地龙翻腾。
大地猛然一阵抖动,好比方才的塔刹残石忽然从天而降,砸得地坼天崩。
引玉堪堪稳住,若换作别个寻常人,定已被晃到地上起不了身了。
“什么动静?”她诧异。
再一辨,那动静传来处,可不就是泥坑所在么!
引玉心惊,原先的担忧化作熊熊烈火,烧得她胸口躁急,脚底炙炎无疑是在添油加薪。
不得不说,龙娉的想法实在是异于常人,谁会在重伤未愈的时候,不顾死活地往枪口上撞。
“她到底是多有底气?”引玉愤而不解。
“走。”莲升神色也变了,当即顾不上打伞。伞都未合,便被她丢入虚空。
所幸那动静大虽大,却只有一瞬,那一声过后,不移山又寂静如初。
那边的地动应当消停了,只些许余震传得远了些,好比水上涟漪,圈圈泛开。
纸扎的马车就是停在那深坑边上,这地面一颤,马车晃晃悠悠,径自滚到坑沿,半个车身还在泥上,半个已悬了出去。
显然,车上应当没人,如果薛问雪和阮桃还在车中,岂会放任它那么悬着。
引玉莫名觉得,她好像回溯到了当年,当年许千里自毁灵台之时。
只不过,许千里自毁灵台所震出的灵力,定要比方才的动静凶上许多。
引玉一刻也不敢耽搁,在半空中瞧见那虫蚁大的车厢后,更是心急如焚,猛朝四周找寻。
她的心如何能安,四处可是渺无生息!
薛问雪和阮桃根本不在此地,就好像凭空消失了。
龙娉是有靠夺舍来隐匿气息的本事,可薛问雪和阮桃呢?
“来迟了。”莲升冷冷道。
“事有古怪。”引玉不安。
“龙娉凭什么将他们带走。”莲升皱眉,“残石还在洞中,再说石上之力已经耗竭,根本不容她在此地使驭。”
引玉也想不通,没有残石,薛问雪和阮桃若是被劫走,沿途必会留有气息。
她已落在马车边上,也不管车厢中有无生息,还是朝厢前垂帘震去了一掌,硬生生令那帘子荡了起来。
底下一双腿也没有露出,看似空无一人。
引玉不语,屏息走近车厢,轻飘飘揭起帘子一角,头却侧开,看向了别处。
很显然,薛问雪和阮桃的余息只留在此地,因为他们在这地方待得久,所以气息略显浓郁,而别处是一点也不沾。
望了一圈,引玉才看回车厢,心想龙娉一定是借助了外物,毕竟她自己躲都来不及,如何劫得走旁人。
方才拍出了一掌,帘子掀得还不够高,如今亲手撩高,才看得真切。
帘后果然空无一人,却有一“物”尚在。
是……耳报神。
那木头人躺在锦垫上,想来是为了躲避龙娉,连气息和灵力都匿起来了。
照这么看,它和市集上的木雕好像没什么不同。
耳报神一动不动,连平日里转悠个不停的眼也不眨了,好比睡熟。
不过引玉知道,这木人哪需要睡觉,它的灵又早和这木头身合二为一,怕只有天道出手,才能将它灵身分开。
在听见脚步声时,耳报神便已做好准备,来的如果是蛇妖一类的坏东西,它就驱使浑身灵力,让脑袋手脚都长出枝,好将那东西死死缠住。
这可是它唯一使得出手的反击之术了!
耳报神提心吊胆,还未细品出来人的气息,身后已暗暗长出一截枝,就连手上也发了芽。
车厢外,引玉屏息倾身,觉察车厢内并无异样,才出声唤道:“耳报神。”
耳报神身后的枝已长了有几寸长,枝干可不如活物的尾巴柔软,在后边一顶,直接将它的身给撑歪了。
它轱辘一下从座上滚了下去,眼一掀,冷不丁和引玉打了个照面,差点被吓得一弹而起。
引玉意识到,阮桃、薛问雪和那僵果真是遭遇了不测,否则耳报神也不必如此一惊一乍。
“你怎么才来啊!”耳报神眼珠子狂转,手上和身后的枝都已长出一截,正巧能让它歪着身,和引玉对视。
若非这躯壳是木头做的,想必它早就龇牙咧嘴了,它无暇说那些阴阳怪气的话了,直接催促:“赶紧去找那小桃树,还有那谁和那谁,方才来了个东西,把他们捉走了!”
“什么东西,你可有见到?”莲升站在引玉身后,往车厢里扫去一眼。
“我哪里来得及看,我老人家翻身都难,正想着怎么突然就没人说话了,便觉察帘子被人掀起,一股浓浓妖气钻了进来,熏得老人家我差点昏过去!”耳报神磨牙凿齿,稚嫩的声音里全是怒意。
引玉皱眉,说:“车上原先只有你?”
耳报神翻了个白眼,身后的枝一顿猛长,竟硬生生撑着它从地上坐起,还坐得端端正正,一副煞有介事的模样。
它起身就说:“可不是么!自打你们离开后,薛问雪就没进过车厢,一直在外边守着呢,而那小桃树又是孩童脾性,在车厢里待不住,就拉着她那僵到泥坑里玩儿去了,我一空巢老人自己躺在车厢上,连外边发生了什么都不知道!”
“那妖气,你闻清楚了么。”引玉低头寻觅,隐约瞧见一些爬行的痕迹,心觉此事也不必多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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