循声而去,凡人还没见着,碧根莱菔便嗅到了一股……古怪气味。
非仙非鬼,很是离奇,也不知是不是哪个仙刚除了魔,无意间沾着了魔气。
碧根莱菔更是吃惊,心说这是个什么日子,凡人误闯也就罢了,怎还有远道而来的仙。
既然是仙,想来也不怕这毒障,她还是快些找到那几个凡人为好。
云锁木泽里凡人生气杂乱,数十个人跟没头苍蝇一样乱窜,叫碧根莱菔找得吃力,好不容易才逮着其中一人。
那人见到她,仓皇伏身,却不是求她将自己带出迷雾,而是说:“我家有八旬老母,此番撞了鬼,不求活命,但求仙姑能替我跟我娘亲说一声,不孝子周知蹊回不去了!”
碧根莱菔寻思着,她也不是鬼啊,而且这云锁木泽天天在她眼皮下,哪来的鬼!
“你是不是弄错了。”她问。
周知蹊叩头说:“有鬼,他身上有浓浓鬼气,那黑烟是我从未见过的浓,我和商队无意撞见,其他人已经死了,我也一定会死!”
碧根莱菔四处张望,怎么也找不到所谓的浓浓鬼气,摆手说:“你定是吸多了毒障,头脑不清醒了,待我送你出去。”
周知蹊哭喊着叩头,“出不去了,和我同行的一些人刚被鬼气缠上就死,那鬼气厉害,还吃光了他们的皮肉,连骨头都不剩!”
碧根莱菔怔住,赶紧施术搜找此间生气,果不其然,生气无端端少了许多,总不会是那些人自己找着路,出去了。
要真这么容易就离得开,这地方还能叫云锁木泽么。
说时迟那时快,当真有一道阴邪之气自后头袭来。
碧根莱菔才扭头,便像被敲了重重一记,毫无反手之力地倒在地上。
她看见一双粗布鞋,一角泥黄的衣料,有几分像僧衣,再往上看,还真就是和尚,男和尚。
这和尚身上黑烟浓浓,却不是鬼气,而是魔气。
原来是魔佛。
边上跪地的凡人被吓得动弹不得,连一句话都说不出。
碧根莱菔心里没底,但她明白,凡人是将魔气错认为是鬼气了。
这魔气根本不是从旁人那沾来的,因它绵绵不绝,黝黑似墨。
她无力抗衡,她与这和尚的境界实在是差得太多了,可她委实不想看这凡人丧命,传话什么的,她才不要做。
于是,她趁这和尚还未动手,以迅雷不急掩耳之势朝凡人震出一掌,企图将他送出云锁木泽。
碧根莱菔也不知有未送成,刚震出那一掌,她的脖颈便被隔空一掐,生生断了气。
所幸她早有准备,在断气前离了壳,往沼泽地猛钻,将自己藏得严严实实。
这整片云锁木泽都能拿来藏身,她本就是从泥里生出来的,如今融进地底,就算掘地千丈,也找不到她。
碧根莱菔窃喜之余,眼睁睁看着自己的真身被辗成汁液,流到了小瓶子中,也不知那和尚打哪儿来的,竟杀仙于无形,又有满身魔气。
抽身得早,她无甚好痛的,只是有几分心疼自己,辛辛苦苦修行数百年,最后竟变作汁液一瓶。
一瓶!
还不及巴掌大的一瓶。
在那和尚走后,碧根莱菔还是不敢现身,谁知道和尚还会不会折返。
过后不久,和尚真又来了,来势汹汹,在这云锁木泽中一通翻找,分明是想杀她灭口!
碧根莱菔才不现身,她躲在沼泽中,发现和尚手里还拎着一团黑沉沉的玩意,可她尚未看清,那玩意儿就被丢到了水洼里,扑通一声没了影。
总不能是借以试探她在不在泥里吧,碧根莱菔匆忙封闭五感,开始装死。好在魂魄还在,她本又是天生地养的,只要身在泥中,迟早能修出新躯。
不过,封闭五感之后,这云锁木泽再发生什么事她便不知道了,谁来谁走一概不知。
碧根莱菔这一藏,就藏到今时,好不容易出来透口气,又偷了野狐的髑髅,竟被逮了个正着。
好在来的不是当时的和尚,那和尚极坏,做事压根不与她商量。
……
回忆一毕,碧根莱菔开始叹气,说:“我命好苦,我招谁惹谁,不过是一身汁液生来能成屏障,便引得众人前赴后继,要不是这样,我也犯不着待在这云锁木泽。”
“屏障如何去除?”莲升问。
“形成容易去除难。”碧根莱菔小心翼翼开口,不知道这话旁人爱不爱听,“屏障么,是轻轻一抹或是当头一浇就能成,除却不是轻轻松松就能刮得掉的。”
“劳烦细说。”莲升正色。
碧根莱菔说:“得用上世间至纯至净的心头血,又要念上整整七日的咒,才能除得干干净净。”
“什么咒?”莲升皱眉又问,她从未听说,有什么咒是和这碧根莱菔有关的。
碧根莱菔憨憨笑了两声,说:“也不算咒,其实是我的生辰。”
这萝卜倒是乐,可引玉和莲升面上皆无笑颜。
七日的咒好念,可至纯至净的心头血去哪里寻,一滴心头血看似不多,却足以要人性命。
碧根莱菔看这几人神色严肃,摆明了汁液没被用到正道上。
萝卜也不怕了,就是心里苦,连连叹气,说:“哎呀七日的咒是我信口胡诌,不过是怕你们忘了我。我知道的也就这些了,那和尚真的不讲理,不是我不想帮你们,你们也看到了,如今我……”
“灵命。”引玉冷冷一哂,果然如归月所说。
莲升看着碧根莱菔,面色是静,心绪却堪比大浪,本以为找到碧根莱菔就有破解之法,如今却又碰上难处。
“至纯至净的心头血。”她一边审思,“何为至纯至净。”
“别看我。”碧根莱菔嘶了一声,幽怨地说:“要是以前,我多少也能给你挤上两滴,可如今别说心头血了,我连人都化不了。”
遥想当年,它深觉惋惜,“所以那周知蹊还是死了?我本以为一掌能把他拍到云锁木泽外,没想到,不过是令他死得远了一些。”
“放心,我们没打算向你讨要心头血。”引玉捧累了,把这白玉萝卜放到了软垫上。
和猫挨在一块,碧根莱菔又不自在了,逼着自己不想那猫,说:“可惜我那时自身难保,没能替周知蹊传话,他娘后来必定也到两际海了,二人要是运气好些,兴许能在两际海碰上面,也算……团圆?”
作者有话说:
=3=
第174章
团圆, 那应当是称得上的。
如今众鬼只能齐聚两际海,凡间有如修罗地狱,新生婴孩屈指可数,他们就算想往生, 也没有地方可去, 否则一众阴兵哪至于成日无所事事, 还跟鬼魂玩到了一块。
“愁啊。”碧根莱菔躺着不愿动,生怕猫儿将它当作有趣玩意, 故作高深道:“既然你们把我找着了,我再给你们指一条明路。”
引玉好整以暇地看它, “那你说说, 明路在哪。”
碧根莱菔头顶上的嫩叶一抖, 说:“身怀至纯至净心头血之人,心口长有红痣, 可惜我没法化人, 否则我必要扒拉衣裳给你们瞧瞧。”
引玉一愣,目光别向车外, 说:“口述便可。”
她心有些躁,换了腿往上一叠,还是不舒服。
边上猫儿眼神定定,少倾两眼一合,伏身不动了。
不知碧根莱菔想到什么,忽然一言难尽地嘶了一声, 犹犹豫豫道:“要找那心头血,你们还有漫漫长路要走, 到处看人胸口实属流氓之举, 还希望你们不会落下什么坏名声。”
说完, 这萝卜转而又乐了,“不过也好,你们名声传开,日后我要是心情好,出了这云锁木泽,随意找人一问,可不就能找着你们了?”
她净能把坏事往好了想,也许正因为没心没肺,所以才过得这般自在。
“你就从未想过,要找那和尚寻仇?”引玉不免好奇。
“寻仇?我哪里打得过他!”碧根莱菔想起这仙方才说起“灵命”,只是觉得耳熟,好似在哪听说过,不过它避世已久,就算是名扬四海的人物,也多的是它没听过的。
它哼哼说:“他要是为非作歹,总会有人收拾,你看,你们这不就来了么,何须我亲自动手。”
“你倒是洒脱。”引玉闲淡一哧。
“不过依我看,那和尚应该是天上仙化成的魔,指不定就是小悟墟里的,我依稀听说,天上有小悟墟,小悟墟里全是和尚,他一定是做了坏事想把自己藏起来,所以才来找我。我那汁液厉害,屏障一成,好比里侧上锁的门窗,只能出,不能进,他倒是好眼光。”碧根莱菔冷哼,语气中却不夹有怨怒。
世上万千人追寻大道,心知贪嗔痴是毒,想方设法要将七情撇下,这何尝不是一种执?执久成怨,道还未求得,便已崩塌。
殊不知,有的人生来便在大道,这是天道所择,是命之所归,正如这碧根莱菔。
“那你猜准了。”引玉说。
碧根莱菔有些自得,情不自禁地扭身,无意间蹭着了边上的猫,当即僵住,说:“如今外面是什么样,在被那和尚迫害前,我就已有百年不曾出过这云锁木泽,如今是想出也出不去,有心无力。”
见这萝卜离土太久,如今已是半蔫之状,莲升又施它金光,平淡地说:“以前时,你见到外面是什么样的。”
金光入体,碧根莱菔一个激灵,又变得抖擞精神,说:“以前啊,我偶尔会扮作山兔和鸟到林外散心,见百花齐放,山市中灯火通明,甚是和乐,远远能听见画舫歌声,那什么箫还是笛的,吹得很是好听,比起林中鸟毫不逊色。”
这和乐繁盛之景,听起来有几分像晦雪天的从前,也像芙蓉浦从前。
厢中静了片刻,如今的慧水赤山倒也有花草,也能看见灯火,不过,歌声是少了,现下人人自危,如何还有心思吹拉弹唱。
碧根莱菔见众人不语,心下一惊,诧异问:“外面不会大变天了吧。”
“风云万变一瞬息,世间本就是荣衰反复,变天不稀奇。”莲升说得很是轻巧。
引玉索性说:“待你能化出人身,外面也许就重归和乐了,到时什么琵琶笛子的,你想听多少便有多少。”
“倒也好!”碧根莱菔憨笑,也不急在这一时,“我要想修回人身,那时日可长着了,只是我鲜少远行,连这慧水赤山有什么好去处都不知道,你们若有提议,还请多多益善,我非得走个痛快不可。”
“离得远的便是芙蓉浦,近的便是晦雪天。”引玉不假思索。
碧根莱菔响亮地应了一声“好”,想来就算引玉说的是别个地方,它也会爽快应下。
它没有手,便将底下的碧根搓了搓,说:“我最想去的地方当属白玉京,我在这底下当了多年散仙,却连白玉京的门也没见过。不过我认了,是我荒疏修行,没那在天上任职的本事。”
碧根莱菔停顿,小心谨慎地说:“不如……你们请我进去坐坐?我观你们这一身仙气,浓得好像能呼风唤雨,听说白玉京上偶尔有宴,要是能得大仙邀请,就算是地上散仙,也可进去一观。”
伏在边上的猫睁了惺忪睡眼,她在白玉门上守了多时,是有见过受邀上天的散仙。她勉勉强强说:“得了,到时候我邀你就是。”
碧根莱菔“嚯”了一声,看此猫仙气寡淡,竟也是天上当值的大神仙?
它不说穿,就当这猫是特地遮起了气息,说:“一言为定,我也算是受了大苦大难的了,此番要是重新修得人身,应当也能突破飞升吧。”
“那得问天道。”莲升说。
“你们快替我问问。”碧根莱菔自来熟地催促。
引玉看向莲升,问天这事,属仙辰匣最熟。
莲升垂眼,遮起浅淡笑意,说:“天道说算。”
碧根莱菔也不质疑,感慨道:“我萝月仙也有今天,看来当时那苦不算白受。”
它是不怨不恨,可想起当时种种,也还是会难受,咋舌道:“我一寻思,你们既然能找到云锁木泽,又知道是和尚害的我,是不是已经找到和尚的藏身之处了。”
“不错。”引玉眸色又是一沉,“但不便多说。”
“无妨!”碧根莱菔倒不是为了寻仇,只是心疼旁人为解开汁液屏障苦苦奔波,说:“你们要是能等个百年就好了,反正身死复生于我而言,就和饮水一样轻松。”
“百年等不起,就急在这片刻了。”引玉手肘往窗上一支,托起下颌往外看。
那有至纯至净心头血的人,多半是不知忧的,就算历经千劫万险,心也会澄净如初。
世间像碧根莱菔这般的人物,还是少。
碧根莱菔晃晃头上的叶,说:“那我可没办法了,帮不得你们,真是过意不去。”
有何过意不去的,这渺渺俗尘,又有谁会甘愿为了这事献出性命。
引玉只觉得心尖烧得慌,仅仅是小小一簇怒火,已足够燎原。
这无疑是灵命的宣战,灵命既然要用碧根莱菔,必也想过破解之法。牠分明是在对引玉和莲升,乃至整片慧水赤山里,任何一个想阻止牠的人说——
要破解,那就得杀害无辜,得罔顾人命。
你们敢吗,你们会做吗。
灵命必会想,为了所求所欲沾染杀孽,那诸位和牠又有什么不同?
“罢了。”引玉把锦垫上那白玉萝卜捧起,说:“到时必会请你到白玉京上一坐,你要想早日修出人身,不妨多在土里扎着,效仿野狐戴髑髅,其实无甚用处。”
“要走了?怎不再坐坐。”碧根莱菔有点不舍,毕竟金光甚是好用。
莲升掀起帘子,说:“是得走了,希望能早日找到心头血。”
碧根莱菔不再挽留,说:“把我丢到魂亭里就好,我立那魂亭,本是为了祭奠我死去的肉/身,如今新的躯壳就快长全,那魂亭已成我遮风挡雨的住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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