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禄命(GL百合)——一天八杯水

时间:2023-10-05 10:30:37  作者:一天八杯水
  多半是猫儿拨响了铃铎,她与铃缘深,又曾在小悟墟待过一段极为寂寥的时日。
  小悟墟中无甚玩乐,要想解闷,就只能玩儿铃铛了,铃铛会响,当作是有人和她说话。
  那时,她画符贴符,把所有塔刹摸了一通,又踩过石像的头,早不将小悟墟当作不可冒犯之地。
  小悟墟的铃铎,自然是想玩就玩。
  “她真是百年如一,不曾变过。”引玉说完,才觉得归月和那碧根莱菔,是有那么几分像。
  莲升仰头看向飞檐,檐下原挂有她亲手系上的法铃,后来法铃应缘一摔,恰好落在归月脚边,不得不说“缘”这一字,当真玄妙。
  所有缘都是既成的因果,或许归月本就属于小悟墟,只是弯弯绕绕,如今才回来。
  莲升忽然说:“俗世就是俗,只会随年月越来越俗,不是它本性败露,而是它本当如此。所有差的,脏的,坏的,必会随着世人的一番摸索而逐一呈现。”
  “所以呢?”引玉侧头看她,低笑说:“你还不如和我说经。”
  莲升步入小悟墟,沉心静气道:“而身怀至纯心头血之人,是逆世而行,尘世越俗,她的心只会越干净,他们是世间良药,是杆秤上不可估量的一粒粟。我们是俗人,又怎会清楚她所眷所图。”
  “也是。”引玉想到猫儿的平日举动,不由一哧,顿时心清。
  正如莲升所言,有的人看似身远红尘,其实脱不了凡俗,但有的猫么,好似离不开红尘,其实超然物外。
  阮桃的腰带下,耳报神不想听那拐弯抹角的,悲欢离合看多了,心说该来即来,何不爽快一些,直接说:“两人打什么哑谜,当初薛问雪要把气运献给灵犀城,你们大大方方说他求死,如今那猫要求死,你们倒是不敢说了。”
  引玉不是不敢,是不愿。
  她沉默少倾,伸手在木人头上弹了一记,说:“你懂什么。”
  耳报神不会痛,眼珠子转溜溜地说:“老人家懂你俩不舍,你就说是不是。”
  引玉不语。
  而莲升朝铃声前去,也不发一言。
  阮桃听懵了,谁求死,谁不敢说?
  她看了仙姑背影,慌忙把腰带下的木人拿出,举高在眼前,想问个清楚。
  耳报神却怕伤着这小桃树的心,转过眼说:“你问她们去,就等你撬开她们的嘴了。”
  阮桃又把木人塞回到腰带下,转而捂住心口。她的心一定是被撕开了一块,什么冷风雪水全往里边灌,就像还在晦雪天的时候,冻得出奇。
  进小悟墟,便见塔刹成林,塔刹虽高矮有别,但模样近乎相同。
  塔刹间有菩提树,许是久久无人念经,此地禅意不比从前,所以菩提枝叶稀疏,比从前多了几分萧瑟。
  见到铃铎,还真是猫儿站在檐上,正伸爪有一下没一下地捞。
  透过此景,引玉好像能看到,归月独自在小悟墟的那段时日——
  归月会捞檐下铃铎,会用塔刹磨爪,偶尔攀上天石与那佛像比肩,许还会到问心斋逗弄满池的鲤鱼。
  不曾想,这小悟墟已全是归月的影,归月在此间如此自得,就好像她合该生在此、泯在此地。
  莲升勾手,招的却不是归月。
  远处有东西簌簌飞近,单听声响,应有万千之多。
  蝶?
  阮桃诧异扭头。
  不是蝶,白玉京的蝶身似蓝晶,如今纷飞而来的,分明是数不清的符纸。
  莲升曾将符纸整齐叠好,用石子压在地上,如今归月回来,也该物归原主。
  她一展五指,黄纸便逐一叠在她掌上,有的堆在她脚边。
  光是三千塔刹,就让人数不清楚,更别提贴在上边的符纸了。
  只是,这不计可数的符纸叠在一块,竟还不及半人高。
  “归月。”莲升仰头。
  檐上的猫儿轻盈跃下,环着莲升脚边的符纸踱了一圈,不满地说:“原来我费尽心思画出来的符,只比我的猫儿身高上这么点,叫人以为我未尽力!”
  “知你尽力了。”引玉弯腰拿起一张,看到猫爪子画的粗糙符文,舒展眉头说:“我一看就知是你写的,不过。”
  归月竖直耳,“不过什么?”
  “你以前画符喜欢画蛇添足,那时怎么忍得住。”引玉说。
  猫儿跃上层层叠叠的符纸,那符纸软,被她那样一压便差点倒塌。她不慌不忙,甚至还舔起爪,说:“我平日是玩儿,那时可是上了心的,可不得画好一些。”
  “三千塔刹已无需再用符纸镇压,这些符是你的心血,你想将它们置于何地。”莲升问。
  归月豁达,摇头便说:“这晦气玩意还留着作甚,寓意可太不好了,要暗示灵命会重施故技。”
  素来喜欢藏物的猫儿,如今不藏了,说不要便是不要。
  “你当真想好了?”莲升扬手,掌中符纸飞旋而起,恰似翩跹蝶。
  “自然!”归月碧眼如星,亮而笃定。
  想好什么了,阮桃在一边迷迷瞪瞪地猜。
  大风忽起,地上符纸全部凌空,胜似翱翱鸟雀。坐在纸上的猫儿哪还稳得住身,连忙跃开。
  这符是引玉教的,引玉说:“此符一成,便是刀枪不入,只能用火去烧。”
  莲升翻掌施术,天上顿时火光幢幢,鸟雀变作红蝶,又状似天星焚燎,跌落人间。
  乌云踏雪的猫仰头看天,没将火烬当蝴蝶追,久久,她眼看灰烬全部落地,才慢步踏过。
  那时在这小悟墟,她本就受了一些伤,后来为了一心画符,不得已封住五感,如今细细一嗅,才辨出碧根莱菔的汁液所在。
  黑猫从灰烬上踏过,她独独那四个爪是白的,如今全染了黑。
  但她奋不顾身,不作停留。
  小荒渚塔刹远远矗立,那般无奇,轻易会被忽略。
  引玉见到小荒渚塔刹,看见的不是禅意,而是罪孽。
  是灵命留下的罪孽,却是众生承之担之,众生为之血流成海,为之补缀乾坤。
  “到了。”莲升说。
  “闻到了。”归月绕着小荒渚塔刹踱步,“有几分像云锁木泽,是甘甜的泥腥味。”
  她转而看向引玉,又说:“你们就是从这去的小世界吧,跟我说说,那边是什么样?”
  引玉远远站立,忽然想,如果再花上一些时日去找别的心头血,那又会是什么样。
  她不靠近,她脸上乖慵全褪,和当年在刑台上一样抗拒。
  “说呀。”归月催促。
  引玉说:“无甚稀奇,也是有山有水,有人有鬼怪,改日你亲自去看。”
  归月隐隐记得,当年在刑台上,引玉的抗拒是势与天斗,此时竟是束手无策。
  她不要看到引玉这副神色,紧紧挨着塔刹说:“世间诸事容不得你等,且不说归月我天上地下盖世无双,你上哪找和我一般的?”
  的确是盖世无双,绝无仅有,找遍慧水赤山必也找不出第二只这样的猫。
  归月事到如今也还是神采飞扬,她什么都懂,只是什么都不曾提。
  只能是归月,引玉想,这是天道择了她。
  少倾过后,她终于展颜,说:“你知道交出心头血会怎样么。”
  “就算是个死,我也不会打退堂鼓。”归月尾巴一翘。
  “这心头血只能你来取,旁人谁都取不得,取出后,比之凡间自戕者更甚,魂灵口不能言,眼不能视,直到某日醒来,才能说能看,也才能转生。”引玉说得极慢。
  “哪一日?”归月还是不怕。
  “或许是十年八年,也或许千年百年。”引玉给不出准话。
  “这有何难。”归月的尾翘得更高了。
  引玉目光不移,终还是说出了口:“此番我不能送你。”
  “事不宜迟,又何须你送,你们两条腿的走路磨磨蹭蹭,莫说送我了,跟都跟不上。”归月打起哈欠,忽然变作银发黑裳的人身,挨在塔刹边上笑得狡黠
  她招手说:“阮桃,来。”
  阮桃想哭,如今她已知晓,是猫儿要走,相处不过数日,猫儿竟又要走。
  但她还是走了过去,垂头不愿看归月的眼,明明她此前总想,要是能多看看猫儿化人就好了。
  “我带你到白玉京了。”归月抬手,掌心落在阮桃发顶。
  她还是做不到引玉那般,浓浓爱恋她不懂,只是她认定,做人须有始有终,做猫亦然。
  阮桃匆忙仰头,她还是要看,要多看!
  可她堪堪瞧见银发黑裳人那碧绿的眼,便被一道气劲急急震开。
  归月笑了,取心头血简简单单,不过是划开胸膛。这事她已做过数回,只不过都是被龙娉所害。
  没想到,如今是她要在自己心上划一道口子。
  她隔着衣裳按住心口,指尖轻易便破开胸膛,直抵心尖。
  她还是神采奕奕,她的爪抓过白玉门,逗过铃铎,挠过塔刹和菩提,也画过符,取心头血不在话下。
  这下,她可就要看不见也听不见了。
  她懂的,但她不怕,她天不怕地不怕。
  引玉站立不动,听见归月喊她名字。
  归月砸吧嘴,苦恼笑说:“晦雪天的酒,我还没喝上呢。”她将心头血抹上塔刹,塔刹上有绿光忽闪,血色隐入其中。
  但见塔刹好似结痂脱落,那无形汁液随之显形,变作飞屑迎风而去。
  屏障,已开。
  “归月!”阮桃周身冷却,奔上前去。
  归月身形骤矮,又变回了猫儿,碧眼逐渐失色,成了尘封的旧翡翠。
  引玉走上前,堪堪抓住归月的魂,不动声色地将它按回归月壳中。
  哪里按得回去,不过是她捂得紧。
  莲升欲拉引玉的手,却见她仰头笑了。
  引玉捂紧归月的魂灵,说:“我想她再喝上晦雪天的酒,我料她来世也还是想当猫。”
  莲升微顿,哑声说:“养魂,把她的魂寓于此地,十年百年,又或是千年一过,她生而又是那猫儿仙。”
  正如她当时。
  “要怎么做?”阮桃趔趄着跌在塔刹边,她那在眼眶里酝了好多年的眼泪,好似闸门大开,终于在此刻倾泻。
  她起初不知道那是什么,只是眼泪流进嘴里,叫她觉得咸。
  好咸,而心又是酸楚的,她好像要被腌坏了。
  莲升伸出的手悬了良久,还是落到了猫儿头上。她将尘埃拂开,说:“要将她的魂镇在此处,寓于骨中,要以瑞光养骨,令其不朽不灭。”
  “一直?”阮桃眼睛通红,双手颤抖不已地接起眼泪,怎的接不完呢。
  “直到她大梦醒来,魂骨相融。”莲升起身,正欲掐术。
  镇魂的术法还未用上,边上倏然长出桃树一株。桃树的根茎本不该盘虬在地,它却张牙舞爪,将猫儿的躯和魂缠在其中。
  耳报神掉在地上,引玉不再捂归月的魂,捡了木人便往后避开。
  桃树的根将猫儿严严实实裹起,分枝缠上塔刹,将它死死环抱。
  镇魂一事,阮桃最是擅长,她要归月齐齐全全回来。
  粉衫的丫头从树后探头,却已不是初见时颤巍巍的模样,她盈盈笑了,说:“仙姑安心去,有我在这守着她。”
  这是她的依恋,她会守住。
  当时归月不正是想效仿引玉在小悟墟养他人之魂么,她未做成之事,阮桃做了。
  原来,是命定。
  引玉抬手触摸桃枝,见枝上桃色渐显,才知阮桃的劫原来就在此处。
  她看向莲升,说:“上回我在骰里神志不清,此番你挽我过去。”
  莲升牵她,对桃树微微颔首,既是对阮桃,亦是对归月说:“后会有期。”
  两人的身影穿过塔刹,寂静小悟墟中独留阮桃一人。
  阮桃闭目不动,挨着桃树站了良久,直到有一物落上眼睑,不得已抬手揉眼。
  揉上去才知,这粉嫩的一片是桃花啊。
  开花了。
  祥乐寺里的桃树都是先花后叶,她却是先长了叶,才开的花。
  再一看,桃花长出不过一弹指,竟就结了桃。
  粉衫丫头踮脚去摘,在手中捂了良久,嘟囔说:“本是想让你先尝的,可你如今尝不了,放坏可如何是好,我来替你。”
  说着,她低头咬下一口,桃肉还含在嘴里,竟又是泪水涟涟。
  脆的。
  作者有话说:
  =3=
 
 
第五卷 完,这卷章节多一些,其实字数是差不多的 
  小宝们六一快乐!
  ☆ 化我祸灾 ☆
 
 
第178章 
  这次不再是天旋地转, 只好像云开雾释。
  所有在小荒渚和慧水赤山走过的弯路,所有的爱恨痴嗔,似乎都是为了此刻。
  缘到,便见转机。
  缘到, 便能摧破烦恼。
  引玉和莲升挽手步入塔刹, 片刻后有如从高处跌落, 跌进一线天里。
  三千大小世界,于慧水赤山而言, 其实不过是一线天,此时的一线天正是小荒渚。
  去的时候是在夜间, 如今回来, 竟还是月色浓浓。
  虽明知归月终有一天会当回那小猫仙, 引玉还是郁气难舒。
  她等过漫长的七世,知道那些时日有多难熬, 只庆幸, 一切终归还是望得到头的。
  引玉眼如蒙雾,见群山吐翠, 又见破裂石台,便知这是草莽山。
  恍惚中,她竟然觉得,慧水赤山只是她失神时做的一场梦,大梦三千,不过尘世一眨眼。
  “明珰。”
  一声呼唤。
  引玉这才完完全全醒神, 蓦地看向莲升,自我解嘲:“折返一趟好比行船, 头晕目眩。”
  “你乏了。”莲升穿的明明还是白衬衫和马面裙, 却叫引玉觉得陌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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