檬檬没理会,放轻了步子踱到门边,在那纸人要从它边上溜过时,低头就舔了上去。
纸人沾到它的舌上,它想吐都吐不掉,只能可怜巴巴地走到鱼素菡跟前,大脑袋往鱼素菡腿上撘。
鱼素菡看到纸人,哪还管手里的乐高,起身就往窗边跑。
院里亮着灯,明摆着多了一辆车,车牌号何等熟悉。
鱼素菡双眼骤亮,弯腰便扯下檬檬舌上的纸人,连拖鞋也没穿,啪嗒啪嗒就往楼下跑。
楼下纸人又纷纷扭头,见是鱼素菡,便继续忙手头之事,好像它们才是屋中做主的。
推开门,鱼素菡猛地顿住,两只脚踩在一块,知道鱼泽芝要是看到她没穿鞋,一定要生气。她回头,急切地喊:“檬檬,鞋子。”
檬檬叼着一双鞋跑近,放下后狂摇尾巴,一副讨夸的模样,可惜它叼错了鞋,这码数一看就不是鱼素菡的。
鱼素菡管不上太多,穿上鞋便跑到车边,双手撘到车窗上。她还未喊出声,便见莲升食指抵着唇,极轻地嘘了一声。
引玉还在睡,她又有很长一段时间没有做梦,如今那铁盒就在身侧,她意识浑噩,隐约看见黑暗中有人远远站着。
那人身穿泥色的僧尼长袍,披散的长发久未打理,显得枯黄而粗糙。她不转头,手中珠串捻得无比快,似乎很不安。
是无嫌。
无嫌始终不转身,背影瘦如麻杆,只说:“我说不了太多话,尽快找到我。”
引玉蓦地睁眼,手从腿上滑落,无意将铁盒推下沙发,烟杆也从手里滑出,她只堪堪接住烟杆。
她放好烟杆才去拾铁盒,坐起才看到窗外站着个矮墩墩的身影,说:“怎么不叫醒我,还让小孩在外边等。”
“省得吵着你。”莲升这才开门下车,往鱼素菡发顶拍去。
鱼素菡朝后座投去一眼,又望向莲升。久久不见,她眼里连一丝担忧也没有,也不好奇,于她而言,“鱼泽芝”无所不能,就算消失一段时日,也一定不会碰上危险。
也正因如此,她才能从鱼响戈和魏流杏故去的阴影里走出来。
“刚才想说什么。”莲升问。
鱼素菡目色锃亮,灵动得好似鹿儿,说:“我这些天学到了好多,功课一样也没有落下,还会和纸人合奏钢琴了。”
莲升淡哂,说:“等会弹给我听。”
鱼素菡狐疑看她,半晌没说话。
“怎么了。”莲升问。
鱼素菡摇头,兴冲冲往屋子里跑,随意挑了个纸人就往钢琴边上拉。
纸人懵懵坐下,一抬手还真弹起来了,可惜是篾条和麻纸做的,弹得稍显卡顿。
屋外,莲升给引玉拉开车门,说:“久未回来,车门忘记怎么拉了?”
引玉坐在车里看她,歪着身笑,说:“不是不会,是要请,我是鱼家的客,鱼老板不请我,我可不下车。”
莲升是没了花钿,但眼里更藏不住欲。
她抬手撑在车门上,身俯向前,平视起引玉兴味十足的眼,问:“你倒是说说,怎样才请得动你。”
引玉往唇边一指,拿起烟杆在手上打了个转,看样子不请是当真不下车了。
莲升看了良久,却不如引玉的愿,只是垂下手,指腹用力地压向她的唇边。
“怎么回到小荒渚,你还克制了许多。”引玉噙笑低头,推开烟丝盒。
还没捻着烟丝,她的手便被扯起,打开的烟丝盒蓦地摔出,浓浓烟草味铺撒开来。
“打散了我的烟丝,是要赔的。”引玉说。
“改日赔给你,怎么赔你说了算。”莲升浅尝慢品地咬住引玉的手指骨,心底的欲被冲鼻烟草一勾,便呼啸着冲到齿间,唯想将这人骨头不剩地吃下。
但她不能,她浅泄了唇齿之痒,便松口说:“下车。”
这回引玉不捡烟丝盒了,明摆着是在效仿莲升的举动,咬起自己的手指说:“你看,这不就亲着了么。”
说完,她终于躬身下车,后脚刚离,便听见车里传出一个声音。
“我呢?”耳报神幽幽说。
引玉岂会承认又忘了它,伸手提起那花裙木人,说:“还以为你喜欢这高档铁盒子,想你多待一阵。”
“我要看点别的铁盒子,容我看看,这鱼家变成什么样了。”耳报神说话怪腔怪调,“如今的人可真会享受,连房子都比先时豪华,那一个个铜铁方块也不知道是什么,想必花了不少钱吧。”
“哪个铜铁方块。”引玉勾着耳报神的衣领。
耳报神又哼,稚着声别别扭扭地说:“那个呼呼转的。”
“空调外机。”引玉说。
耳报神听都没听说过,从它被镇到石台下算起,到如今已有百年,百年变化之大,大到它好像成了那山林野人。
都怪无嫌!
进门前,引玉敛了神色,说:“久不做梦,刚才在车上不过是小憩一会,竟看见无嫌了。”
莲升顿步。
如今说起无嫌,就连耳报神也无甚反应了。
引玉眉梢微抬,说:“那钉子我探过了,不能借之回溯,来源不明。不过梦中人始终不回头,背影和声音像无嫌,但未必是她。”
毕竟钉子是一个多星期前出现的,比她们回来的时日早太多了。
“她说了什么。”莲升皱眉问。
“让我们快些找她。”引玉看向屋中,听到断断续续的钢琴曲,说:“最熟悉无嫌的人可就是灵命了,我怀疑掷下钉子的就是牠,此番你我虽急,但灵命更急。”
“快些找牠?恐怕是陷阱。”莲升踏入屋门,满屋的纸扎人又纷纷扭头。
这回纸扎人哪还光看不动,甚至一窝蜂涌去,就连那被鱼素菡拉去弹钢琴的也不例外。
这些纸扎全是莲升亲手做的,一只只好似狗儿,循着主人气味而去,真的狗儿却蹲在钢琴边,嗷嗷地欢叫了两声。
莲升只一挥手,纸扎便顿在原地,她扫视屋中一圈,问鱼素菡:“素菡,我不在的这段时日,来过客人么。”
鱼素菡走过去,路过沙发时把玩偶抱进怀里,仰头说:“头几天有客人来,后来就没了,吕家和封家的爷爷来过。”
她怯怯看向引玉,还是有些怕生,说:“宋姨来过,还有萃珲八宝楼的祁老板也来了。”
宋姨不出意外就是宋有稚,但是……
“祁羽非?她来做什么。”引玉一哧,看向莲升,“你欠她货款了?”
“自然没有。”莲升看鱼素菡神色无异,便知道吕冬青和封鹏起等人不过是过来看看,不曾在小孩面前提及太多。
但她想到振和紫拿到的铁钉和纸片,俯身看着鱼素菡说:“家里可有出现脏东西。”
寻常人家的小孩,别说看见“脏东西”,光是听这一说,便要被吓哭。
鱼素菡自小和鬼祟打交道,自然不会哭,摇头说:“没有,这段时间没见过哇呜。”
“哇呜”是小孩口中的鬼。
不过鱼素菡低下头,怯声怯气说:“家里坏了好多纸扎,有的要给我洗澡,碰了水就坏了,有一些想做饭,被烧没了。”
满屋的纸扎,烧起来那还得了。
莲升却不慌不忙,问:“那是谁灭的火。”
“纸扎。”鱼素菡说。
难怪坏了那么多。
作者有话说:
=3=
第181章
鱼素菡垂头不动, 知道这样的纸扎光是做上一只,就得费上不少心力,如今宅子里的纸扎稀稀拉拉,坏了得有半数多。
这坏的哪单单是纸扎, 分明是鱼泽芝的心血。
“坏就坏了, 再做就是。”莲升不甚在意。
鱼素菡还是不抬头, 在鱼响戈和魏流杏离世后,她平日里不爱见人, 幸而有满满一屋子的纸扎,才不至于变得孤僻古怪。
那些纸扎, 有的自她出生起就陪着她, 有的是她在电视中看着喜欢, 便求着鱼泽芝给她做一个相像的。
经年累月的陪伴,鱼素菡早把纸扎当作玩伴, 少了眼熟的那么几个, 她还挺难过,即使心里清楚, 纸扎本就不是活物。
“这小孩倒是长情。”引玉替莲升把话说了,“去玩儿,不怪你。”
鱼素菡不吭声,紧紧搂着怀中玩偶,压得那玩偶都快走样了。
“钢琴听到了,挺好。”莲升往鱼素菡发顶轻拍, 收了手便要往楼上走,对引玉说:“衣服先穿我的, 改天再回邬家取。”
“我把衣柜整个搬来?”引玉抱臂, 一副要在鱼家长住的模样。
“你乐意便搬。”莲升扶着栏杆, “不乐意就做个新的,要么将就着挤挤。”
她话音方落,衣角便被拉住,还以为是引玉,故头也不回地往楼上走。
一听,脚步声窸窸窣窣,分明不是。
鱼素菡跟在后边,拉着莲升的衣角说:“坏的那几只,能不能救回来?”
原来是在纠结这事。
莲升停住脚步,回头见引玉在鱼素菡边上好整以暇地笑。
她移开目光,看向鱼素菡发顶,说:“你说说是哪几个,烧成灰化成水的,我哪里认得出来。”
鱼素菡听出莲升言下之意是可以救,眉间登时扬出喜意,将坏的其中几个描述出来,说:“一个是穿花裙的,蓝白色的花,还有个是穿黑衬衣黑长裤的,那穿墨绿旗袍的姐姐也要,还有头顶上扎了个红色大蝴蝶结的。”
引玉知道这小孩长情,没想到对每个都长情,竟一口气说了十来个,没一个重样的,叫她听得脑仁嗡嗡。她也不知莲升记不记得清,反正她是听过就忘了。
“迟些做,不会少。”莲升淡声,察觉衣角微松,又说:“等会如果来电话,便去接了,敲门告诉我是谁打来的。”
鱼素菡应声,趿拉着不称脚的拖鞋跑远,用力地扑到了沙发上,檬檬也跟着扑。
莲升又要上楼,岂料衣角又被拉住,这回不必怀疑,一定是引玉。她回头,便见引玉下颌微抬,朝墙上座机努去。
“不给祁羽非打个电话么。”引玉还惦记着鱼素菡刚才说的话。
“这么急?”莲升眉梢微抬,转身下了楼梯。
“急,不早些问清楚,今夜是睡不好了。”引玉松开莲升衣摆,拿起墙上座机递出去,说:“那时要不是误打误撞,在萃珲八宝楼看到了关于无嫌的消息,我怕是还得走不少弯路。”
莲升接过去,在通话记录里找起祁羽非的号码,但光有号码没有备注,她怎知道哪个是祁羽非的。
“退。”引玉挨在墙上看。
莲升便倒了回去。
“退,再退。”引玉一顿,说:“就这个了。”
莲升不动声色地看她。
引玉笑了,凑到莲升唇边闻,说:“也没呷醋,怎么是酸的。”
“记得倒是清楚。”莲升淡淡道。
“我是萃珲八宝楼的常客,时不时就要找她。”引玉真当莲升呷醋了,指腹压上莲升唇角,抹了两下说:“况且她那号码好记,我记得也不稀奇。”
莲升不咸不淡地嗤上一声,这才给祁羽非打去电话。
电话响了许久也没人接听,看时间已近十二点,不知道祁羽非是不是睡了。
“再打。”引玉耐心十足。
第二次拨过去,电话终于被接通。
祁羽非应当是睡下了,接通时嗓音里挟着困意,良久才问:“鱼泽芝?”
这号码她打过几次,就为了问鱼素菡,鱼泽芝回来不曾,可那鱼素菡岂会主动给她打电话,所以她一猜便知道是谁。
“是我。”莲升开门见山地说:“素菡说,我不在的这段时日,你来过鱼家。”
“是。”祁羽非爽快承认,“吕封两个老爷子来找过我,就因为邬引玉失踪前曾和我联系,我联系不上她,便找你,谁知你也不知道上哪去了。”
“吕老竟还找到你那了。”莲升语气平平。
祁羽非意味深长地问:“邬引玉在你边上么。”
话筒扩音不错,不把耳朵凑过去也能听到。
引玉靠近说:“别来无恙,祁楼主。”
“我早该猜到你们俩关系不浅,上回我不在,楼里管事的坏了规矩,鱼老板拿红玉钓人,如今是钓着了?”祁羽非鼻里哼出声,“两个人同时没影,莫非是私奔去了。”
她在旁人面前开惯了玩笑,忍不住戏谑一句。
莲升默了片刻,绕开话题说:“吕封二老去找你时,可有问起什么。”
“问了邬嫌的事,我倒是有查到一些,但资料太少了。那几个老头子太凶,我别无他法,只能把手上旧照片和报纸都交了出去,听说他们后来去了草莽山,后续如何我便不知道了。”祁羽非向来只谈钱,鲜少会主动说这么多。
她轻咳一声清清嗓子,继续说:“我曾猜想,邬嫌是不是飞升去了别的地方,我猜你们也是,不过这事没根没据的,不过是我异想天开,自然也没跟那几个老的说,否则我今儿就不是在萃珲八宝楼,而是在精神病院了。”
“就这些?”莲升问。
祁羽非说:“是啊,不过你们到底去哪了,影都不见一个,还以为你们不会回来了,难道说,外边的世界不比叡城好?”
“来日请你喝茶。”莲升一个问题也没答。
祁羽非不是那胡搅蛮缠之人,挂了电话便自个琢磨去了。
上楼进房,莲升还未开口,引玉便已关上房门。她抵在墙上咬住烟杆,眼一个劲往莲升身上瞟。
目光堂而皇之,莲升哪能毫无觉察,心说果然是一方水土养一方人,来这小荒渚,这人越发放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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