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婆婆,你——”
这老婆婆面目有些骇人,人不人鬼不鬼的,但范小晓心里却对她并没有抵触。老妪摩挲了范小晓片刻后,微微摇了摇头,叹了口气,转身朝后院走。
“婆婆,你认识我?”范小晓追了两步。
老妪张开嘴,呜啊呜啊的支吾了两声,范小晓这才注意到她原来没有舌头。范小晓有些失落,那老妪并没有走远,而是在地上寻摸了一圈,找了一根树枝,然后又走了回来。
我不认识你,只是觉得你跟公子有几分相似。
老妪在地上歪歪扭扭的写了几个字。
乌兰凑了过来,唏嘘道:“宫里的嬷嬷很少能有识字的,没想到这位老婆婆不仅认字,竟还会写?”
老婆婆在地上又写道:
以前住在这里的公子曾经教过我写字,他是个好人。
范小晓问她:“您是一直在这里住吗?一个人?”
老婆婆点点头。
这冷宫阴森恐怖,还有这么多死人白骨,寻常人别说住在这里了,就算是待一个时辰恐怕都得疯掉。
老婆婆在地上写道:
不过不是一个人,有公子陪着我。
范小晓和乌兰对视了一眼,那老婆婆似乎知道他们在想什么,她起身朝院子后面走。走了两步,见他们二人没跟上来,便停下脚步,范小晓拽着乌兰跟了上去,老婆婆便继续往前走。
她在给他们带路。
范小晓和乌兰一路跟着她往前走,穿过长廊,一直走到了内院。内院的陈设比前院更简陋,整个院子里只有一棵枯死的桃树。
桃树下,有一个隆起的小土包,没有墓碑,只有一个破木板插在土堆上。上面是老婆婆的字迹,歪歪扭扭的,写的很奇怪,但能看得出,是她很努力写出来的字。
奴一公子墓
小木牌上的字,让范小晓如入冰窖。
这里是奴一曾经被软禁的地方,这棵枯死的桃树,就是他在梦境中看到的那株。
范小晓的呼吸几乎停滞了,他看到小皇帝身边的奴一是假的时候,其实心里隐隐便有不祥的预感。如今看到奴一的墓就在眼前,不得不让他认清这个现实。
奴一死了。
小皇帝为了稳住谢辰,便找了冒牌货来冒名顶替。那花灯上的字,定然也是他找人去模仿的。
自始至终,这都是骗局。
范小晓只觉得自己的浑身冰冷,他几乎听不见自己的声音,他的嘴僵硬的动了动,问老嬷嬷奴一究竟是怎么死的,老嬷嬷在地上一笔一划的写着,这是谢启宁拼命掩盖的真相,也是皇城中几乎没有人知道的秘密。
奴一是绝食而死的。
因为谢辰在圣上面前公开了他对奴一的爱意,整个皇城的人都知道,战神谢辰动了情爱之心,爱上了一个丑陋的小奴隶。他暴露了自己最大的把柄,从那之后,每逢出征,皇帝都会把奴一留在宫中,名为照顾,实为□□。
谢辰手握重兵,在军中威望高,老皇帝年纪越大便越放心不下谢辰,毕竟只要谢辰想反,那他就随时可以反。奴一是他唯一可以牵制谢辰的筹码,只要奴一活着,谢辰即便有反心,也不敢轻举妄动。
当然一开始,奴一并不知道这一点。他不知道为什么自己不能陪在谢辰身边了,每天只能静静地在桃花树下,思念着远在战场上的谢辰。
后来,他偶尔听到了宫里侍卫们的谈话,这才知道,原来自己成为了谢辰的累赘,皇帝把他留在宫里,是为了牵制住谢辰。
他们把谢辰当做替他们镇守边疆的凶猛野兽,而自己则是捆在谢辰脖子上的锁链。
老嬷嬷在地上歪歪扭扭的写道:公子性子刚烈,最讨厌被束缚。当年做奴隶时,为了不沦为权贵的宠物,他用刀和火毁了自己的脸,差点被奴隶主活活打死。他本就长得很美,若没毁容,仅凭那容颜,便能轻易过上富贵的生活。
对于自己,他尚且不愿被束缚,更别提还要成为别人的累赘。公子知道真相后,便一心求死,他不想让淮王受他的牵连。
公子活活饿了十一天,滴水未进。
老嬷嬷写到这里的时候,手止不住的发抖,浑浊的眼睛流下泪。她从没见过性子这么刚烈的人,满桌子的美味佳肴,他看也不看。他把自己关在房间里,杜绝了和外界的一切联络。到后来,他饿的皮包骨头,瘦的脱了相,连说话的力气都没有了,却依旧拒绝喝一滴水。
范小晓沉默了,他能感觉到奴一生命逐渐流逝的感觉,就好像生机一点一点的从体内被抽走一样。他能想象,奴一躺在床榻上,浑身饿的只剩下一副皮囊裹着骨头,他甚至看到了奴一临死前望着的那棵桃树,微风拂过,桃花的花瓣落下,飘在他干枯的手指上。
范小晓觉得很压抑,压抑的让他觉得很难受。
乌兰在一旁一直没说话,他默默的望着那小土包,眼里有种说不出的深邃。过了一会儿,他问那老嬷嬷:“你既然这么在乎他,为什么眼睁睁的看着他寻短见?为什么不阻止他?”
老嬷嬷脸上浮现了一抹悲伤,过了一会儿,她在地上写道:
公子说,这世上有很多事,比生死更重要。他说淮王是翱翔在天上的鹰,而不是被拴住脖颈的犬。他不愿让淮王就此被束缚,更不愿做束缚住他的锁链。
我能做的,只是帮助公子,完成他的心愿。
范小晓在一旁,心痛万分。奴一为了谢辰牺牲掉了自己,可是人心险恶,皇帝还是没有放过谢辰。
奴一早已亡故,而谢辰却依旧为了他镇守边疆。他在守护着一个虚无缥缈的希望,却殊不知,那个人早已为了他牺牲了自己。
作者有话要说:
继续更~
第40章 攻城
范小晓走到了奴一的墓前,他轻轻的摩挲着这块残旧的木板。他用鬼差的灵力去感应这块光秃秃的坟墓,可却意外的发现,这里并没有逝者的残魂。
“这……怎么可能?”范小晓不甘心,又驱动灵力尝试了一次,发现这里的确没有任何死者的迹象。
任何人死后,尸骨上都会残留着些许残魂,即便已经腐化化为白骨。可这座坟墓里却空荡荡的,什么都没有。
“这墓——竟是空的?”范小晓不可置信的喃喃道。
那老嬷嬷听到范小晓这么说,震惊不已,她不住的摇头:“不可能,先皇告诉我公子的尸骨就在这里,他们明明就是这么说的,怎么会是空坟呢?”
老嬷嬷颤颤巍巍的跪在墓前,激动地用手去挖。范小晓面露不忍,可还没等他说什么,乌兰从院子一角拿来了一个铁铲,也跟着开始挖坟。
“你这又是做什么?”范小晓不解。
乌兰一边挖一边道:“好奇心罢了,我也很想知道,人心究竟会堕落到什么程度,才会做出这种事。”
土被一点点的往出刨,很快露出了地底下埋着的木棺,棺椁已经被腐蚀的很严重。乌兰先把老嬷嬷扶到了一边,然后用力推开了棺材。
伴随着一声重重的巨响,众人的视线朝棺椁里望去,里面空空如也。
老嬷嬷怔在原地,片刻后,跪在地上,浑浊的双眼里不断地往出淌着泪水。
乌兰没说话,他目光深邃的盯着这座空坟,脸色森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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灵州,大雨滂沱。
雨水如帘一般从帐篷顶上倾泻而下,谢辰站在大帐内,静静地听着雨水拍打着地面的声响。他消瘦了一圈,容貌疲惫,眼睛下有两个乌青的黑眼圈,他已经许久没有好好休息了,可躺倒床榻上,却根本睡不着。
赫兰达领兵围困灵州,已经有三个月的时间了。
刘锡去渠州调兵还没有音信,谢辰靠着灵州的兵力已经坚守了两个月,现在粮草不足,赫兰达那边似乎察觉到了谢辰这边兵力不足,近日开始频频进攻,谢辰亲自率军打退了他们两次,但也快撑不住了。
大帐外,一个身穿铠甲的士兵走了进来,他卸掉了头盔,露出了俊朗的面容。
是白小胖。
现在的他今非昔比,白小胖这个绰号已经显的很不贴切了。这三个月,他每日都跟在谢辰身边,学习武艺和兵法。兵营里的伙食不如以前在家,白小胖几乎断了荤,再加上每日严苛的训练,三个月下来,他身上的赘肉早已消失,取而代之的是结实紧致的肌肉。
身上的皮肤变成了小麦色,瘦下来之后,白弘炀俊朗的五官便显露了出来。虽然身上仍带着少年的稚气,但是举手投足间都有当年谢辰的风采。
军营里的人都说,谢辰收了一个好徒弟,白弘炀和少年谢辰一样,都是天生带兵打仗的奇才。
白弘炀将头盔放在桌案上,他的盔甲上沾满了泥浆,脸上满是汗水。
“师父,灵州城防刚刚重新换了一批人,之前的死伤者已经转移到城内了。我统计了一下,死亡约六十八人,伤者两百余人。”
这个数字让谢辰眉头皱的更紧了,他想给自己倒杯茶,却发现茶壶早已经空了。他无奈的揉了揉眉心,脸色更差了。
“赫兰达那边可有动静?”谢辰的声音颇有些倦意。
白弘炀道:“探子来报,赫兰达已经派先遣军前进了三十里,后方营地也有要启程的迹象。”
谢辰的震慑力已经到了极限,赫兰达不是傻子,灵州方向迟迟没有动作,他已经起了疑心。即便是有谢辰坐镇,没有足够的兵也毫无用武之地。
南沫大规模举兵入侵,就在眼下。
“刘锡那边可有消息?”谢辰接着问。
“除了一个半月前查到他发了一封信函给陛下之外,再没有消息了。”白弘炀如实禀告。
刘锡率领着几百个亲卫军去隔壁的渠州搬救兵,按理来讲三个月应该到了,可那边却迟迟没有消息。一个半月前,白弘炀从侦察兵那里听说,刘锡走之前曾给陛下秘密写了一封折子,折子的内容不得而知,但想必和援军迟迟未到有关。
他这个六弟心思深沉,和他父皇一样,疑心病重。行军打仗在外,最怕的就是消息传递慢,导致延误军情,如果刘锡执意要等皇宫的调令,那至少要多等半个月才行。
战事一触即发,现在多等一天就多一分危险。灵州数十万百姓,还有西昭的国门,都将不保。
谢辰只觉得自己肩上的担子压得他喘不上气。
白弘炀看谢辰脸上的黑眼圈,就知道他已经好几宿没睡好觉了。白弘炀重新给谢辰的炉子里加上了炭火,让大帐里暖和一点。
“师父,您也别太着急了,再这么熬下去您的身子会垮掉的。现在灵州的百姓,还有守城的这八万将士都仰仗着您呢。”
白弘炀的话并没有让谢辰觉得轻松,此时他心烦意乱,不只是因为灵州军情紧急,还有京都城的情况,让他心里也隐隐觉得不妙。
范小晓假扮奴一与他见面之后,就再也没有了消息。他让姜鸿宇派人去打听关于奴一的消息,却也没有实质性的进展。谢辰好几次尝试用鬼烛联络范小晓,都没有得到回应,就连黄良那边也没了音讯。
现在他仿佛切断了和京都城的一切联系。
姜鸿宇说,京都城内的探子和眼线好像被人清理过,以前负责打探的消息的人,不是意外身亡就是失踪了。
这些人常年蛰伏在京都城,就连小皇帝谢启宁都不知道,可他们却在短短数月之间被消灭的一干二净。这和谢辰在灵州洗掉南沫暗线的手法几乎如出一辙,无论是谁做的,此人绝不是省油的灯。
正说着,姜鸿宇从外急匆匆的赶来,他的盔甲上沾着血迹,脸上满是血污。
“王爷不好了,赫兰达举兵进攻了!”
灵州城外,号角声震天,乌泱泱的军队朝灵州城内进发,铺天盖地的冷箭破空袭来,赫兰达亲自率先锋军破城。
灵州城内此时的城防极其薄弱,赫兰达军的数量远超灵州守军,一旦城门被打破,灵州城将再无被夺回的余地。南沫以灵州为据点,撕开西昭国门的一道口子,两国战火将再度蔓延。
这是赫兰达驻军三个月以来,第一次亲自率军攻城。想必他想借此一战来打探灵州守备的虚实,倘若此战一输,赫兰达定会知晓灵州如今不过是空有其表,即便是有谢辰在也无济于事。
这一场仗不能输,决不能。
谢辰翻身上马,率领着一万先锋军冲出了灵州城门。这次跟随在他身边的有很多是以前淮甲军的同袍,他们都是跟谢辰一路厮杀出来的,一人抵得上千军。两军相逢,刀剑相撞,谢辰手执长剑,剑锋扫过之处,士兵们纷纷倒地不起。
“谢辰——!”赫兰达咬牙切齿,当年宛城一战,他便恨不得对谢辰食肉寝皮,如今看见他在沙场上奋勇杀敌,更是恨得双眼腥红。
赫兰达御马朝谢辰冲了过去,两人的剑锋相撞,激起一片火花。
“呵,手下败将,南沫是没别人了么,居然还允许你带兵?”谢辰冷哼一声,赫兰达恼羞成怒,怒喝一声挥舞着剑朝谢辰的脖颈砍去,谢辰身子朝后一仰,躲过剑锋,反手一剑砍在了赫兰达的手腕上。
论起单打独斗,赫兰达不是谢辰的对手。几个回合交战下来,赫兰达明显觉得自己被压制的喘不过气。谢辰消失了这些年,武艺并没有落下,甚至还精进了不少,出手更是万分狠辣,招招致命。
很快,赫兰达的额头上便冒出了一层虚汗。宛城记忆再次浮现在他的脑海,谢辰带给他的恐惧被勾了出来。
再一个回合,赫兰达被谢辰击落下马,他在地上翻滚了好几圈,身上满是泥泞,狼狈不堪,谢辰的刀锋已经被鲜血染红,在雨水的倾泻下混成一股红色的细流。
“告诉你们的皇帝,只要有我谢辰在,你们就休想踏入我西昭的土地。”
赫兰达面容阴翳,他捂着伤口站起身子:“谢辰,你别得意,我承认我打不过你,可战场上从来都不是单打独斗,你就算赢了我又怎样?”
赫兰达举起手,一声令下,万箭齐发,弓箭手将全部的箭锋都对准了谢辰,先锋军的火力集中在了谢辰这边。
谢辰艰难的阻挡着箭雨,南沫的将士们趁乱想要取谢辰的脑袋,都被他砍了回去。一拨人冲上来,倒下,另一拨人接着冲上来,所有人都想砍杀谢辰,只要杀了他,在南沫拜相封侯将不是难事。
谢辰咬着牙,他不断的挥舞着手中的剑,脚下的尸体堆积如山。渐渐地,他身上的铠甲被鲜血染红,脸上满是血污。他筋疲力竭,却依旧屹立不倒,那些想要冲上来的士兵们渐渐地开始踟蹰不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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