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有什么比一个死人更能保守秘密。
谢启宁练就了铁石心肠,杀了小林子之后,他便彻底封锁了自己的内心。父皇怜惜他丧母,对他赋予了更多的垂爱,谢启宁利用母妃遗留的融骨术,不断地博取父皇的好感。
谢启宁能有今天这样的成就,他本人是十分得意的,毕竟他夺取了父皇的宠爱,最终赢得了皇位。可对此,谢辰却有一个问题始终想不通。
“你为何一定要做皇帝?既然换得了自由,为什么不靠自己离开皇宫?”
谢启宁低头看了看自己身上的龙袍,威武的龙纹昭示着主人显赫的地位,他低声笑了,喉咙里传出低沉的声音。
“母妃终其一生,都被父皇所困,为此她牺牲了你我两人。父皇在位的时候,每一个兄长都虎视眈眈的盯着这个位置,而你站在风口浪尖上,想必也承受了许多明枪暗箭——”
“夫妻之谊,父子之情,兄弟之情,都拜倒在了这皇位之下。我只是想看看,坐在这个位置上看的风景,究竟有什么不同……”
谢启宁苦笑了一下,当初他争取这个位置的时候,并不是因为对皇权有多大的兴趣,他其实更多的是出于私怨,因为谢辰也想要这个位置。
他想知道,夺走谢辰最想要的东西之后,他会露出什么表情。
可是后来,黄袍加身,谢启宁尝到了权利的滋味。他没想到,这个味道会这么甜,感觉会这么好,全天下都臣服在他的脚下,所有人都要听他的命令。相比较而言,什么母妃、谢辰,都不足为惧,他一声令下,可让山河震荡。
谢启宁沉溺于这权利的滋味,终究无法自拔。
后来的事,也就不言而喻了。谢启宁为了保住皇位,不得不杀了谢辰,因为一旦让谢辰泄露出他并非皇室血脉这个秘密之后,他所拥有的一切都将毁于一旦。
谢辰微微舒了口气,这是他心里一直想不明白的问题。如今总算有了一个答案,他也能给自己一个交代了。
此时,谢启宁的身子微微踉跄了一下,他赶忙扶住了柱子,这酒的后劲实在是太大,谢启宁觉得自己的脑袋昏昏沉沉的。
谢辰朝前走了两步,突然觉得不对劲,这酒再烈,也不至于几杯就让人站不住。谢启宁身子歪到了一边,没站稳跌坐在地。
“小宁?”谢辰皱眉,快步朝前走了两步。
谢启宁抬起眼眸——谢辰突然整个人僵在原地,寒冷顺着脚底涌上,腥红的血眸勾起了谢辰内心深处最恐惧的记忆,当年淮甲军一夜间全军覆没的惨状再一次涌入了他的记忆。
“你……中了乌蛊丸?”谢辰的声音因为恐惧和震惊,带上了一抹颤抖。
第66章 屠宫
乌蛊丸这个名字,谢启宁并不陌生。当年淮甲军全军覆没,有他的一份“功劳”。谢启宁惊慌失措的朝桌案上望去,确认那酒谢辰一口未动,这才不自觉的松了一口气。
“是南沫的奸细潜进宫了。”谢启宁双眸腥红,脑袋眩晕。
乌蛊丸是强烈的致幻毒,一旦沾染上无药可解。中毒者嗜血如命,会无差别的攻击身边的人,直至被幻境吞噬、自尽身亡。大部分中了乌蛊丸的人,几乎在片刻就会失了神志,身边的人往往来不及反应,就会被杀死。
当年淮甲军数十万人,就是一夜间这么全军覆没的。
“你别说话,屏息运气,我帮你把毒逼出来。”谢辰作势就要给谢启宁运功。
谢启宁却拦住了他,他苦笑道:“三哥,没用的,这是南沫最强的毒,若真的这么容易解,你的淮甲军怎么可能会全军覆没?”
谢辰抿着嘴没说话,他的手指尖用力的发白,不顾谢启宁的反对强行给他运功。
谢启宁的神志微微清醒了一点,谢辰扶着他坐在了龙椅上,大殿外时不时的传来惨叫声和惊喊声,乌蛊丸溶于水无色无味,宫内绝大部分的人,想必都已经中毒。
谢辰做梦都没想过,此生会经历第二次乌蛊丸的噩梦。
“三哥,事到如今,你竟不希望我死吗?”谢启宁勉强挤出了一丝虚弱的笑容:“我还以为你早就对我恨之入骨了呢。”
谢辰此时心烦意乱,再没有了从容冷静:“你给我闭嘴!”
没有客气和冷漠,这句责骂,就像兄长对不听话的弟弟说的一样。大概是知道自己大限将至,谢启宁突然笑了,心里不知怎地,一下子释然了。
谢启宁强撑着身子,右手不动声色的在龙椅上摸索,大殿外的惨叫声和惊呼声已经越来越近,远处也有了火光。
“三哥,这皇位是我从你手里偷来的,如今理应你继位——”
谢启宁没头没脑的说了这么一句,谢辰此时顾不得想这些:“你别说话了,屏息凝神,毒不会扩散的快——”
“你听我说完——”谢启宁喘息了两声,这毒侵蚀着人的意识,和它抗争需要耗费不少的精力:“三哥,你如今最大的阻碍,便是名不正言不顺,对西昭百姓而言,你是叛贼、逆党……”
“若想名正言顺的继位,你需要一个正当合适的理由。”谢启宁停下来,喘了两口气,竭力保持着清醒:“就当是我的赎罪吧,三哥,这个理由,我给你……”
谢辰皱着眉,心里觉得不妙,他不知道谢启宁究竟在打什么主意。这时谢启宁突然按下了龙椅旁的一个按钮,谢辰脚边不远处的地面突然裂开,出现了一条地道。
还没等谢辰反应过来,谢启宁突然借力猛地起身,使劲推了谢辰一把。谢辰大吃一惊,身子没站稳,径直朝后倒去,摔进了地道内。
谢启宁用力再一按,地道关上了门,他微微松了口气,悬着的心总算是落了地。
当皇帝的好处之一,就是知道这宫里各处大小密道,在龙椅上的这一处密道,直通宫外,是用来保命的。
谢启宁扶着龙椅,站起了身子。他的脚边好像踩到了什么东西,谢启宁注意到那是刚才谢辰掉进密道前,从袖口掉出来的东西,像是一块牌子。
谢启宁拾起牌子,掸了掸上面的灰,那是一块木牌,刻着淮王府的标识。而在木牌的后面,赫然刻着一行字“淮王府客卿小林子”。
谢启宁怔住了。
他仔细把那牌子反复看了好几遍,确认那就是淮王府的木牌。
小林子怎么会是淮王府的客卿,他是……三哥的人?
谢启宁头疼的厉害,在被剧毒侵蚀的同时,他的大脑因为极度震惊保持了一丝的清明。以往那些他没有去深思的细节,在不经意间如潮水般涌了出来。
小林子是长在深宫的太监,一辈子没怎么出过宫门。可是他却时常能找来各种奇书杂谈,供谢启宁消遣。小谢启宁被关在景川宫的时候,都是靠着这些书来度过难熬的时光。
还有李太医,他明明是盈贵妃的人,可是每次小谢启宁受了伤,小林子去找李太医,这位老太医都会给他面子亲自出诊。小谢启宁以前只当他是医者仁心,可如今再想想,在弱肉强食的后宫,善心是存活不下来的,李太医是畏惧别的什么,才会愿意出诊。
还有那日,母妃被烧死的当天,小谢启宁在屋内浇上火油的时候,看到了小林子和伺候母妃的贴身婢女在一起嘀嘀咕咕说些什么。之后没过多久,母妃便坐上步撵离宫侍寝,半道上就突然来了月事。
如果那天不是意外,而是有意为之呢?谢启宁记得小林子以前提过一句,说民间有种红花草,用来泡澡能活血,若配合上清茶一起饮用,能让女子很快的来月事。
如果这件事的背后,是小林子推波助澜的呢?那他是去哪里弄来的红花草,又是谁告诉他这红花草的功效的呢?
谢启宁的呼吸在这一瞬间几乎都要凝滞住了。他头痛欲裂,可是思绪却从没有像现在这么清醒过。其实很多事,都有蛛丝马迹可以去追寻,如果当年谢启宁再深究深究,说不定就能发现端倪。
他曾以为是天意,却不料想,是人谋。
“三哥啊三哥,你真是……”谢启宁苦笑了一下,喃喃嘀咕了一句,他不知道该怎么去评价谢辰,多年来的心结突然一下就解开了,眼前如明镜似的清明。
小时候,他可怜巴巴的乞求着谢辰的垂帘,站在角落处仰望着那个光芒万丈的身影,在心里默默祈祷“你看看我、你看看我呀”,长大后,他又像保留着孩童的心性一样,凡是谢辰想要的,他都要抢过来。从小到大,他渴望的无非是谢辰能看他一眼,可如今却才得知,原来很久以前,他就已经得到他想要的。
谢启宁涌出了一口血,他抹了抹嘴角,将小木牌揣到了自己的怀里。多年来所有郁结的疙瘩都解开了,谢启宁觉得上天待他还是不薄,至少在最后让他知道了谢辰的良苦用心。
他走到了龙椅旁,从架子上取下了佩剑。大殿外,火光冲天,尖叫、哀嚎、嘶喊声汇聚在一起,谢启宁缓缓打开了大殿的大门,手中的剑泛着冰冷的寒光,他沉着的表情和皇宫内混乱的情形格格不入。
一个太监急匆匆的从他面前跑过,他的身后追着一个双目腥红的宫女,那宫女的手上拿着剪刀,剪刀上全都是血,太监的身上中了好多刀,血直往下淌。
“疯了、疯了啊——”那太监一边跑一边嚎,那宫女已经没有了神志。谢启宁举起了佩剑,在宫女冲上来的时候,对着她当胸就是一剑,宫女顿时血流如注,直直的倒下断了气,那双眼仍然保持着腥红,看着十分骇人。
太监看到了来人,脚一软跪在了地上:“陛下……奴才、谢陛下——”
他话还没说完,谢启宁挥剑又是一砍,太监的脖颈处一道深深地血痕,血喷溅而出,洒满了谢启宁一身。
太监双目瞪圆,身子朝后涌去,倒下断了气。
谢启宁顺着白玉石阶一路向下,他见人就杀,逢人就砍,无论是中毒还是没有中毒,宫女还是太监,內侍还是禁军,谢启宁仿佛一个失去了理智的杀人狂魔,每一剑都直击要害。
宫内的惨叫和哀嚎声更甚了,众人争相奔走,互相宣告着一个骇人的事实:皇帝陛下疯了。
一身龙袍被血染红,看不出原本的颜色,栩栩如生的龙纹被血糊的彻底,谢启宁的脸上满是血污,几乎已经分辨不出来容貌。
宫里的火烧得更旺了,地面上堆积成山的尸体逐渐被火吞噬,火焰越来越旺,传来噼啪声响。
谢启宁从内宫杀出了外殿,一路上几乎没有活人逃得出他的剑,他剑剑致命,有的枭首有的刺心,几乎一剑就能取走一条命。
血染红了石阶,火烧塌了宫殿,皇宫变成了一片人间地狱。
谢辰从密道里出来的时候,就在皇宫外的一条小山坡上。宫内的火已经四处蔓延,浓烟滚滚。
白弘炀和王安临在宫门外等了好久也没见谢辰出来。没过多久就看到了皇宫内起了滚滚浓烟,他们心急如焚,不顾谢辰临走时的命令就要带着人强攻,众人吹着号角正欲冲入宫殿,却看见谢辰从皇宫西北侧的一个山坡上急急忙忙的施展轻功往下冲。
“师父?”
“王爷?”
白弘炀和王安临面面相觑,没明白谢辰为什么会从那个地方出现。他们明明看见谢辰进了宫内,怎么就能从侧面的山坡里窜出来?
谢辰气喘吁吁,内心更是心乱如麻,他一回到大军内,立刻翻身上马,下令先锋军撞开城门,但不许进攻。王安临和白弘炀两人面面相觑,都不知道宫内发生了什么,但是能让谢辰慌乱到这个地步,足以可见,宫内发生的事有多么棘手。
第67章 更迭
先锋军撞开了城门,谢辰有命令不许进攻,众人便也不敢再动。事实上,他们即便想动也不知该如何下手,因为这宫内到处都是死人,尸体遍布,死状惨烈。火一路从宫内蔓延向外,宫殿坍塌了大半,还有不少人葬身火海。
王安临和白弘炀进了皇宫,瞬间就被眼前的景象惊呆住了,王安临是个见识过风雨的老将,身经百战,此时却也被震慑的动弹不得。谢辰进宫的时候只提了一句,说宫内的人中了乌蛊丸剧毒,王安临虽已经做好了心理准备,可真正见到这满皇城的惨状,还是惊骇不已。
这就是乌蛊丸的威力——所过之处,不留活口,生人皆疯,堕魔入狱。
宫内如今不过千余人,就已经有如此的惨状。当年淮甲军一夜之间数十万将士发疯癫狂,又该是怎样一番人间炼狱。
经历过那场惨案的人,如今只留下殿下一人了。这么多年,深夜入梦之时,他可曾梦到过当年的惨状,可否有故人入梦。
淮甲军中也有不少王安临曾经的旧友。如今亲眼目睹乌蛊丸的毒性,他真的难以想象,自己的挚友们在临死前都经历了什么。
谢辰骑着马,飞快的朝皇宫大殿的方向冲去,高高的白玉石阶上,此时已经横满了尸体,血顺着石阶流淌下,红的耀眼。而在石阶的最高处,谢启宁一剑捅死了最后一个内侍官,那人的身体抽搐了一下,倒在了地上,和他脚边堆积成山的尸体融在了一起。
谢辰怔住了,他身后的先锋军将士们也都站在原地不敢动,皇城变成了死城,了无生气。火焰噼啪的烧着,连着人肉和木头一起,空气中散发着恶臭,和血腥味混杂着。
灵昭皇帝的龙袍变成了血袍,头发凌乱的披散着,手上的剑还在往下淌着血,宛如从地狱爬出来的恶鬼一般。
灵昭皇帝关了城门,自己在宫内大开杀戒,屠戮宫城,一夜间皇城倾覆。
这样疯狂的皇帝,古今闻所未闻见所未见。
谢启宁如今的神志是半癫狂半清醒,乌蛊丸的毒性已经入了血液,随着气血入侵了五脏六腑,浑身巨疼。他站在白玉石阶上,看着大军入城,将士们眼里对他的畏惧让他很是满意,这正是他要的结果。
远处,谢辰一路骑到了石阶下,翻身下马,越过横七竖八的尸体,心急如焚的朝这边赶。谢启宁这一生都希望谢辰能看他一眼,如今这一幕,正是他心中多年所愿。
谢启宁拿起了手中的剑,横在了自己的脖颈上,谢辰脸色变得煞白,眼眸里写满了惊慌,他嘴里在喊着什么,谢启宁听不大清,他的手腕猛地用力,锋利的刀刃划破了脖颈,血喷溅而出。
谢启宁浑身的力气就像散了一样,这么多年积累在心头的怨恨、愤懑,随着生命一起烟消云散。人到死时,总是会有些感慨,谢启宁回忆起自己这一生,草民的血脉,皇子的命,虽然是个短命的皇子,却也过了一把皇帝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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