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觉得是自己害死了亲妈,还对不起姐姐,一直活在内疚里。
撞死苏沁的那个人被陈华山找关系硬判了死刑,他们一家人来南城前两年的某一天,死刑犯的家人不知道怎么找到了苏沁,骂她嫁给了真正的杀人凶手,彻底激起了她躲藏内心深处的魔鬼。
她病了,有时候会分不清自己身处何时何地,她开始频繁地看见死去的母亲……
第55章
杨乔皱着眉听完,手指微不可察地抖动起来。
陈进握住他的手,说,杨乔,跟我回金城吧,我不想再一次经历最爱的人以痛苦的方式从我身边离去了,我保证,未来一定是可以期待的。
杨乔呆呆地看着别墅里面,从这里隐约能看见一点那栋老破小的檐角,玻璃罩外面爬满了藤蔓,交叉缠绕,延伸。
杨乔的思绪好像开始游离,漂浮,那双琥珀色的眼睛像蒙上了一层灰暗的雾,眼神如一潭死水般寂静。
过了片刻,他跟陈进说,我饿了。
陈进把他带到了一家四星级酒店,是他们一起住院的时候常常订餐的那家,也是后来蒋寻来南城他们一起去吃的那家。
这里实在有太多的回忆,竟包含了陈进青春时期有关杨乔的所有记忆,是起点也是戛然而止的遗憾。
上了满满一桌子菜,要是搁以前,只有两个人点这么多菜,杨乔早就骂他了。但是现在,杨乔只是呆滞地坐在座位上,灵魂出窍一样看着服务员把菜一盘盘地放到桌子上。
陈进添好饭放到他面前,说,尝尝吧,大部分都是你爱吃的菜,也不知道这里的厨子变了没有。
杨乔拿起筷子,夹了菜,就着饭嚼了十几下,艰难地咽下去,陈进看着,都怕那么一小口就把他噎着,他又倒了温水递给杨乔。
最后,陈进压根没吃饱,他看着杨乔像吃毒药一样,一小碗饭一半都没吃掉就说饱了。
他觉得这些菜做得再好吃也仿佛变成了一堆废石,他的胃口好像忽然之间也变得非常差。
陈进本来想着在这儿住一晚再回去,杨乔又催了他一遍回苹湾后就不说话了,他丢下陈进,要往车站的方向走。陈进把他拉回来,妥协了。
回去的时候,天色还很早,陈进拉着他去商场买了点儿生活用品,又买了新鲜的肉和菜,总不能一直就吃那些加工食品。
等到家的时候,大马路上的路灯已经亮了起来,小路上没有灯,路变得不好走,用了比来时多一点的时间才到家。
陈进把东西一一拎到屋里,烧水准备洗澡。
热水器已经坏了,只有一个大木桶,需要烧好几罐热水混匀倒在里面。
陈进洗之前还往卧室看了眼,杨乔依旧维持早上的姿势躺在床上,睁着眼睛盯着墙面。
陈进洗好出来后,杨乔却不见了。
他跑出来,看见周文家门也敞开着,不远处传来村民的叫喊声。
陈进心里一慌,顺着声音就冲了过去。
不孝啊!孙子杀老子了!
这水这么僵,快下去两个人把他们拉上了啊!
他家的事谁敢管啊,要去你去,我才不去。
造孽啊!
周文又细又尖的声音像指甲刮在黑板上,一声声凄惨地叫着,像厉鬼一样。
啊——啊——!
救命啊!!!
杨乔已经快把她拽到了河中心。
他牙齿打颤,哆哆嗦嗦地和周文说,我已经……学会了,我已经,学……会了……你不是要,游泳吗?一起游吧,你看……看,爷爷在……和我们……招,招手啊……还有……杨大国……
周文像看怪物一样看着他,她嚎哭了两声,突然哈哈大笑起来,杨乔也跟着哈哈大笑,笑声里夹杂着颤音。
疯了,疯了,全疯了……
傻了,傻了,全傻了……
陈进冲进人群,对着河撕心裂肺大吼了一声,杨乔!
他冲下去,以极快的速度游过去,把他们两个拽上了岸。
杨乔精疲力竭地瘫在草地上,嘴边还挂着诡异的笑容。
陈进把嚎啕大哭的周文推给附近一个女人,快带她回去啊!泡个热水澡!
那女人被他的气势一震,和几个妇女搀扶着疯疯癫癫的周文走了。
陈进把杨乔抱起来,边往家里跑边哭着骂道,你怎么了?那是玩的地方吗?!这是可以开玩笑的事吗?!你会有生命危险的知不知道!
杨乔听到最后一句话,眼睛一亮,好像这正是他的目的,是他梦寐以求的目标。
陈进没注意到。
河水冰冷,冻得杨乔嘴唇发紫,在他怀里打摆子一样抖了起来。
陈进声音软了下来,他很害怕,也很惊慌,他低着头小心翼翼地说,杨乔,你不要吓我啊,我们……我们马上就到家了……
他把杨乔放在木桶里,用两个锅开始烧水,他一点点把杨乔洗干净了,洗热乎了。
杨乔的脸色终于不再那么惨白。
他盯着水面怔怔地说,都怪我,如果不是我,妈妈不会被骂,也不用背井离乡,如果不是我,爸爸就不用忙着挣钱,最后去世,如果不是我,他们一家人也不用经历那么多,周文也挺可怜的。
杨乔看着陈进手臂上那道蜿蜒的疤,说,如果不是我,你也不用留这条疤,后来也不会这么痛苦了吧?
他的眼泪已经流不出来了。陈进看得出,他很想大哭一场。
陈进扯出一个很难过的笑容,很有耐心地告诉他,不怪你,你妈妈既然选择把你生下来,她一定是爱你的,爸爸也是因为爱才努力挣钱,就算没有你,杨大国的秉性也一定会让他走向错误的道路,周文要是一开始就好好纠正这个家,也不会走到这个地步。每个人都有他的命运。我们杨乔多优秀啊,他绝不是你说的那个样子。
还有,和你在一起,我很幸福,你帮助我学习,教会我什么是爱,我找到了自己的价值和目标,我很爱你,杨乔,我不痛苦。
杨乔直勾勾看着他,又不说话了。
他把杨乔塞进被子里,这回他自己也躺了进去,从背后紧紧抱着杨乔,眼泪像无声的秋雨,落在了枕头上。
杨乔,你现在这个样子,我才是真的心痛。
杨乔有时候会跑去后山,他不带手机,每次跑到那儿找一块大石头坐下来就开始发呆。有时候像陷入了冥想,仿佛看到了另一个世界,进入了另一个空间,他再看向远处的山林,会露出一副悲悯的神情,仿佛看什么都觉得可怜。
要不就是在家瘫躺在床上,话越来越少。
陈进终于在一个黄昏把他强制带回了金城,在市中心的医院办理了住院。
林医生拿过检查报告,显示他的各项指标已经是重度抑郁。
陈进如晴天霹雳般,久久不能承认现实。
汪益达、陈冬冬和刘梦洲来了。
这是他回国第一次见到刘梦洲,他像颗美丽高贵的宝石一样发着光,看来薛覃把他养得很好,但陈进已经没有了打趣的心情,他们也没法分心再找陈进的茬。
陈冬冬看着病床上像穿着特大号病服的杨乔,眼泪唰的一下子就掉了下来,她实在忍不住,带着哭腔说,杨乔,你怎么……变成这样了啊?
杨乔闭上了黯淡无神的眼睛,把头侧埋在了枕头里。
汪益达拍拍陈冬冬的肩,说,别哭,不吉利。
陈冬冬又把哭声堪堪咽了下去。
汪益达把手里的袋子放到桌上,说,快点出院啊,给你带了《八年数学模拟竞赛》的题。
杨乔的脑袋轻微动了一下。
薛覃吸了吸鼻子,像是在自言自语,怎么会这样了?我记得去年聚的时候人还好好的。
陈进弓着腰搭在墙上,呆呆地看着杨乔。他也瘦了,体重急剧下降,像是感同身受一样,杨乔呕吐他也呕吐,杨乔失眠他也失眠,但杨乔现在只能靠他了,他必须要强打起精神来。
这之后,几人又重新拉了个小组,叫彩虹阳光。陈进每天在里面发杨乔的治疗情况,哪怕有一点好转,大家都会很开心。他们来金城的次数也变多了,还商量着要不要把工作换到这边来,被陈进一一否决了,他说,杨乔会好的,很快。
在这期间,赵清风也来了。
杨乔的情况每天都有不同的变化,无一例外都是朝着消极的、不可控的地步发展。
药物让他的身体产生了副作用,呕吐,惊厥,失眠……
陈进也整夜整夜地睡不着。
杨乔会发火,声嘶力竭地吼着让陈进走。
陈进把所有尖锐、有可能威胁到性命的东西都清出了房间,就连衣架都没再用,连吃饭用的餐具都是用的摔不裂的儿童碗。
杨乔的行动越来越迟缓,像活在半梦半醒的梦境中,有时候会突然提问陈进一个高中的数学题。
他开始全身疼痛,有的是真的,有的是自己臆想出来的。
半夜,他会说他看见爷爷了,看见杨大国又拿着刀朝他砍来,然后就陷入不可自拔的自我焦虑和苛责的状态。
他找不到称心的工具,就用指甲去抠手腕上的刀疤,掐得鲜血淋漓,陈进只好趁着又睡着了,定时起来给他剪指甲,又买来了护腕给他戴上。
陈进陪他熬着,心像被利刃刺入一样疼痛。
而杨乔住院过去许久的时候,陈诚来了。
他让陈进出去,他要和杨乔单独聊聊。
他拍拍陈进的肩,说,放心,聊过之后,我保证他的状况一定会比现在好。
第56章
陈诚走了。
陈进冲进去,看到杨乔还是呆呆地侧躺着,但与往常不一样的是,他好像……可以哭出来了。
他眼角划过一滴泪。
陈进看着那滴清泪没入了小熊枕套里。
这到底是好呢还是不好呢?
他该开心吗?可是流泪有什么好开心的?
陈进已经无法判断了。
他把杨乔眼角的水迹抹去,俯下身去,问他,怎么了,是不是我哥跟你说了什么不好的事,你告诉我,回头我找他去。
杨乔那双充满愁绪的眼睛满是哀怨地看着他,还是不说话,他把被子往上一拉,盖过了头顶。
陈进拍拍被子,说,没事的,都会没事的。
什么保证一定会有好转,陈诚,骗子。
林医生说,可以从心理治疗入手,尽量重温一下他以前会感到快乐的事,也许对唤起杨乔美好回忆有帮助。
美好回忆……
陈诚想了半天,始终记得学习和书籍是他最喜欢的东西,他去杨乔住的房子里把那一大堆书全搬来了。
杨乔不回答想看什么书,他就每天往杨乔床头放上一摞,杨乔偶尔也会拿起来瞅两眼。
有一天,陈进发现他看着看着竟然无声地哭了起来,哭得眼睛鼻头红肿,像是下一秒就会去做傻事。
陈进往书皮上一瞥,那是杨乔以前的哲学类书籍。
陈进上网查了查,看得他自己都想哭,又吓得把这些书收全回去了。
他买了很多的儿童绘本回来,不过杨乔没翻过。
杨乔最近吃饭变得很认真,尽管看起来像是在吃什么很苦的毒药一样,但是他在坚持。
除了强制性要求起来锻炼和吃饭,吃药,上厕所,杨乔一直是躺着的,尽管这些他也配合的不积极,有时候还会故意说出伤人的话想把陈进吓走,但是陈进已经免疫了。
陈进就睡在他旁边的家属床上,有时候他不表现出明显的抗拒,陈进也会躺倒他那边去,晚上趁着杨乔睡着后他又会偷偷亲一下他。
有一天,陈进从洗手间出来看见他下床,走到了落地窗前,就在那儿站着,弓着腰俯瞰楼下。
陈进惊慌跨过去把他拉着往里面拽,站定了才反应过来这不是可以掉人下去的窗口,杨乔跳不下去。
陈进极力控制住脸上惊恐的表情,装没事人一样,扯出一个很难看的笑,问,你怎么下来了?
本来以为杨乔还会像往常一样,一个眼神都不给他或者默默地就会回床上去。
但是。
杨乔说话了。
他开口了,嗓音沙哑,语句缓慢,好像是今天才第一次学会说话一样,他说,陈进,我们出去走走吧。
陈进傻愣住,他问,你……你说什么?
杨乔指着外面说,你看,下雪了,我们出去走走吧。
自从杨乔住院以来,他们整日整日待在空旷的病房里,陈进都没察觉,竟然已经冬天了,或者说,他身处冬季,却不关心冬天来了这件事情,他的脑子里装得满满当当的全是杨乔的病情。
自从上次和杨乔闹分手以来,一转眼都快半年了。
陈进说,好……好,等我,我拿两件厚衣服。
病房很大,像一个正常的家一样,三室一厅,还有专门的衣帽间,陈进把这里装扮得就像他们还住在原来的家一样。
他把长款厚羽绒服给杨乔穿好,又细心地把拉链拉到了他下巴处,接着下楼。
VIP室在一幢专门的大楼里,大门口刮着冷风,吹来了小片小片的雪花。
陈进看风不是风,看雪也不是雪了,那是希望,像是在深渊、黑暗里待得太久,上天终于舍得给他和杨乔射进一线曙光。
陈进问杨乔,北风的雪和南方的还是有区别吧?
南方竟然冬天都没有空调。
杨乔不说话,但是他有在认真听,只是,他现在一点儿不肯表达自己内心的想法了。
没关系,一切都会变好的,一切都在往积极的方向发展。
陈进想起他问自己和风茂那位是怎么回事那次,那样有话直说的模样也许是他为数不多的勇敢了。
再往外走,地面上铺了一层厚厚的雪,应该是昨晚就开始下了,天地间一片雪白,亮的晃眼。
杨乔伸出瘦骨嶙峋的手去接雪花,他小声说了一句,好看。
陈进捕捉到了。
眼前的人像是有了生机,眼底不再充满绝望和死气,好像也有了不一样色彩,在慢慢接受这个世界,也在慢慢接受自己、培养自己。
又过了两天,陈进把周凉带来了。
陈进告诉他,那位给他蛋糕的哥哥生病了,他要是去医院看看,哥哥会很开心的。
周凉一口答应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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